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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重逢

出发之际,朱弋向带队的罗虎生打听末阑国现今情形,比如,国师是谁。

“郁孤台大人啊?虎生哥说他是这个!”罗虎生翘起大拇指,“七年前末阑遭到匪贼夜袭,几乎灭国,末阑国主——我是说,当年的拜慈亲王誓死抵抗,身受重伤,杀出重围,向在中原游历时结交的好友郁孤台求援,郁先生二话不说亲率弟子赶赴末阑,以寡敌众,击毙贼首,解救众生,更报了国仇。”

罗虎生拍拍驼峰,道:“自他辅国以来,末阑一直太平无事,只是最近数月,宫内传出他身染重病的消息,所以这群歹人才趁机作乱!”

他还在为朱弋“父母的驮队”抱不平,朱弋脸色剧变,唇齿颤抖道:“七……七年前?”

“嗯,是啊,朱弋你脸色怎么啦?”

罗虎生意识到不对,急急卸下水壶,过来瞧朱弋。

刚靠近,朱弋便一把将他抓紧,宛如溺水之人看见稻草,“现在的国主是拜慈亲王?”

“是……啊……”罗虎生愣了,“拜慈亲王登基已有七年,我说,朱弋你就算是个姑娘家,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致寡闻至此吧!”何况你父母还时常去西域经商,怎能不知道这么重大的事。

“七年!”朱弋终于反应过来,颤呼道,“足足七年?怎么会过了这么久?!”

她知道艳疆山是一个诡奇之地,却万万没想到山中方一日,人间已数年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时脑海纷乱如麻,朱弋抓着罗虎生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罗虎生慌了,“哎,哎哎,到底发生何事?”朱弋慢慢道:“不……没事……我,我要想一想。”兀自蹒跚走去一边,燕非自然默不作声地紧紧尾随。

朱弋怔怔地在沙地上坐下来,眼前空茫,心里更是虚无,然而喊一万遍“怎会如此”又如何,艳疆山带给了她无数浩劫冲击,她都一一接受,挺过来了,只是眼下这一件,突兀之至、离奇之至、无疑是最狠重的当头棍棒。

“燕非……”

“嗯。”

“我该如何是好?”

明知道他比自己还茫然,朱弋仍是问了出口,话一离唇,她便深深将脸埋入膝盖,物是人非,她在山中虚度的那短短的几天,早已让外界物是人非。

燕非抬手,绕起她肩头零落发丝,却还是什么都不说。朱弋听到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在自己空荡荡到几乎只剩一个躯壳的时候,他的呼吸……清清楚楚地传来。

朱弋的五官在阴影中紧缩,然后慢慢舒展开来。再抬起头,俨然又成了那个决定去取匣中之物时的样子,脸上淡定自若,水波不兴。

“我没事了,走吧。”

哨子站在驮队旁,伸直了脖子眺望,看到朱弋和燕非相携归来,这才舒一口气。

罗虎生也很紧张,“没、没事吧?”

朱弋柔柔一笑,“没有,这些天发生好多事,我一时失态了,真对不住。”

罗虎生松口气,“哪里,任何人碰到这种噩运,能不寻死觅活已经是坚强了,何况你一个弱女子。”说着,瞥了燕非一眼,心道,这小哥儿怎么从来也不见说话,莫非是哑巴?一个瞎子,一个哑巴,今后要怎样过活?

朱弋道:“咱们这就上路吧,只是,我和燕非除了彼此之外,可说是一贫如洗,虎生哥的救命恩情,一时恐怕无以为报……”

罗虎生是个豪爽人,当即道:“这是哪里话!你们落难至此,我再索要好处,和趁火打劫的匪贼有什么区别,报恩此事休得再提!你们小两口若看得起哥哥,只管吃用我的。”

朱弋握着燕非的手,怯怯说:“我自小学习末阑文化,对风俗民情很是了解,燕非习武多年,身手不错,或许派得上用场,我们愿随护驮队左右,效犬马之劳。”

罗虎生大喜,“好极好极,就这样定了。”

哨子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插嘴道:“我在路上给媳妇儿买了几套衣衫,谁想派上用场了,朱弋若不嫌弃就挑去穿。”

朱弋摸摸身上,确实也是残破不堪,于是露出甜美笑容,欣然接受。

颠簸一天,傍晚快要入城之际,朱弋与驮队众人俨然已是熟识多年的模样,无话不说,谈笑风生,不论做什么事,和谁说话,她都五指不松地扣着燕非的手,而燕非不但一丝异议没有,还温顺地由她牵着,柔和的目光更不离半分——看得众人无不羡煞,罗虎生也是暗暗赞叹,落难鸳鸯,愈见坚贞,以后定能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哨子道:“对了,妹子,这儿女人似乎都要蒙面,待哥哥先进城去给你买条纱巾。”

朱弋嫣然一笑,“不用,我又不是末阑女子,费那个劲做什么?哨子哥能借我一套衣衫蔽体,已经很好了。”

哨子道:“何必客气呢!”

朱弋微微笑道:“还是说,大家觉得我这样不好看,需要遮起来么?”

哨子的脸一下子红到耳后根,“哪里,好看着呢。”这套轻衣原也普通,不知怎地在她穿来却有夺人心魄的感觉,脖颈腰身,无不熨帖,那布料就仿若第二层皮肤,柔柔包裹着身躯曲线,玲珑悠曼,妙不可言。

耳畔听得众人不再有异议,朱弋淡淡笑着,催动骆驼入城。

就算看不清,她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吸引了多少人的视线。朱弋泰然自若,笑意盈唇,克孜戈尔干热的风抚摸着脸颊,那样熟悉,却又恍如隔世的陌生。我还是我么,那个朱弋?她幽然自问。熏风噎在喉头,回荡在心底。没有了长公主母亲,没有了二公主小姨,没有了国父国母的外公和外婆,我还是原来的朱弋吗?那个自出生起就被遗弃的落魄公主,如今,她已连“公主”都不是了。

思绪飘忽,只听燕非说:“小心些,我接着你。”原来已到了投宿的客店。

朱弋回过神来,笑着把手伸入燕非掌中,从驼峰上滑下。

连日奔波,客店将水盆挨着房间送去,罗虎生特意嘱咐他们给朱弋换个大大的澡盆,让她沐浴去惊。按说驮队有女子随行往往象征着晦气,可是罗虎生只觉得与朱弋投缘,哪管得了这许多破说法,再加上那客店掌柜诧异的目光中,不乏看到美人的惊艳,自己的队伍成为焦点,更让他喜形于色。

朱弋道了谢,回到房里,对燕非说:“一起来洗吧。”

燕非“嗯”了一声,惑然道:“一定要一起洗吗?”

朱弋笑道:“克孜戈尔的水源不比艳疆山中,是很金贵的,整个驮队也只有我轮上这么一大桶水,你就别挑拣了。”说着解开他的头发和衣衫。

燕非说:“我没有挑拣,我只是在想,盆里没有上下游之分啊,怎么办?”

朱弋见他如此可爱,忍不住笑出来,心里也更加柔和,抓着他半敞的衣襟道:“那是我赌气开玩笑的,以后,不许说什么上游下游了。”

燕非说:“嗯。”

朱弋把帕巾浸入水中,拿起来给他擦拭,饶是燕非不经世事,裸身于人前也会觉得有几分别扭,“朱弋,这感觉好怪。”

“那当然,又没有女子给你擦过身子。”朱弋答得理所当然,“真可惜,我还没有看过男子全身呢,好容易有了这种机会却又遇到眼疾,哎。”她说得一脸遗憾,全然不顾自己举动和思维在末阑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你摸起来还挺舒服的。”正说着,指尖滑过那些起伏凸凹犹如蜈蚣一样的伤疤,朱弋的尾音瞬时静止,柔软下来。

燕非道:“等会我也给你擦洗吗?”

朱弋正想推辞,转念却改变了主意,笑道:“好啊。”把帕巾掷回桶内,随即解衣跨入。和她混沌的视线不同,燕非双眼一片清明,心里却正相反,如乱麻绞结,自我说服了半天,才捞起帕巾,轻轻抹上朱弋肩背。

那小心翼翼的力道,不由让朱弋失笑,无法将这双手和当初一击撕开獠兽的力量联系起来,只听燕非说:“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既想去做某件事,偏偏又无从下手?”

男女之事,朱弋并不比他懂多少,但却比他聪明、变通得多,当即笑道:“那么你想做什么呵?”

燕非迟迟不语,似在沉思。

朱弋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有一个朦胧的影子。她举起双臂圈住,红唇好像蝴蝶,轻盈地落了下去。那是眼睛的位置。燕非马上乖乖阖眸,动也不动。略有淡淡咸味的水珠渗入唇缝,还有几绺湿润的发丝。朱弋的心中有苦涩,她想起了洛泷。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在心里挥之不去,虽然很淡,很淡,模糊得几乎快要忘记,但是一旦忆起,就如同包在丝绒里的一根麦芒,贴着肌肤擦过,绵柔悠长中刺感突如其来,回过头却杳然无迹。

朱弋松开燕非,摸摸他还闭着的眼睛,手指滑过长睫,爱怜地静静笑道:“睡吧。”

这一夜燕非沉沉入睡。他睡得很熟的次数,少之又少,这是离开艳疆山的头一次。

在他身边,朱弋睁着眼,一夜无眠。艳疆山和大漠是他的天地,克孜戈尔和末阑则是她的戏台。这块土地上本有她生活过的痕迹,然而七年了,时过境迁,也许这个世界已不记得朱弋。

那么,天下呢?

朱弋突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在朦胧昏暗的夜色中洁白如花,只是开得不甚分明。

我连在自己国家待下去的能力都没有,何谈浪迹天下?踏足自小耳濡的中原圣地,还是出没于这片诡奇幻秘的无情大漠,做一个像我生父那样的匪贼?

无论哪一条路,她都深恶痛绝。凭什么要流离失所?如今的朱弋手握至宝,不论哪一样,足以让她叱咤风云。而这两样至宝,是她这个被遗弃的落难公主,付出鲜血的代价换来。

天微明,朱弋起身,静静拭面,手边没有半点朱粉,只能用干净的帕子还脸颊一片清妆。随后细致的梳发,挽髻,不需要镜子,她在冥冥中勾描出自己的美貌。可笑的是,这些本该是婢女们熟练的活计,在她一个公主做来却如此得心应手。

披上外衣时,朱弋听到燕非醒了并从床上坐起来的声音,转过头去嫣然笑道:“帮我系带子。”

两只手立即来到腰际,绕了一圈后,笨拙地捏着衣带不知该如何打结。朱弋拉着他的手指,耐心教导,“这里穿过去,这里穿出来,拉紧。”

燕非如是做了,朱弋又说:“那刺地夜华,你能拆开来,是吗?”

燕非说:“嗯。”随即去把它拆成几部分。

朱弋指了指发髻,调皮笑道:“我正好缺簪子,就用那两支花蕊吧!”

燕非什么都不说,拿着华刺,轻轻别入云髻。

乌发金钗,清丽端庄,朱弋微微笑道:“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女人头上的簪钗竟然是国宝,对吧?”

燕非说:“嗯。”又问,“那剩下来的部分怎么办?”

朱弋想了想,“既已拆开,说明这个形态没有危险,就分开来拿着吧。”

燕非道:“它周身都很锋利,必须要装在那个圆筒里才成。”

朱弋也约莫记了起来,自己是从一个圆筒里把它取出来的,立即问:“圆筒呢?”燕非递给她,朱弋摸着,心忖,还真是一种奇怪材质,装着刺地夜华时,明明坚硬如钢,现在只剩一个空壳子,就变得柔软,极富韧性,而且这个触感,真是好熟悉……心里一动,道:“燕非,当初我们过那个红土泥淖的时候,你用来系我的布带呢?”

燕非说:“在我手臂上啊。”

朱弋问:“是怎么来的?”

燕非道:“好像自记事起就缠在手上了。”朱弋心里又一震,莫非铭文所刻的皇室血正者和天授其命者是两个人?自己虽说是把它取了出来,但是归根结底能够为己所用的,也许还不一定是她朱弋呢。

于是说:“它的来历恐怕很重要,我们慢慢查吧。你收好。”

燕非说:“嗯,我知道了。”

此时朱弋忽然换了沉重的腔调:“燕非啊,马上我们要做的事,可要考验你的身手了。”

燕非惑道:“什么事?”

朱弋吐了吐舌头道:“你的轻功很好吧,咱们趁着天还没亮,去偷些衣服回来!”

“偷衣服?”

虽然燕非疑惑不解,但还是顺着朱弋的意思,抱住她从窗口轻盈跃下,耳畔声息全无。

朱弋赞叹道:“若不是太了解,还真的以为你生了双翅膀呢。”

一炷香的时间内,他们跑了半个城镇,席卷所有院子里挂着的黑纱,回到客店,燕非看朱弋一指一指地丈量着,终于忍不住道:“这是要拿来做什么?”

“给你穿。”朱弋估计好尺寸,拔下簪子裁了个口,信手撕开。

“我?为什么?”燕非的语气里倒没有出现反感,只是很奇怪。

“我从来没有感谢过末阑女人要浑身披纱这件事,不过如今看来,这点倒还真不坏。”朱弋抬起头,带着狡黠的笑意,“嚯嚯,全身挡起来,没人认得出才好行事。”

燕非问:“那你呢?”

朱弋笑道,“我怎能把脸遮起来?我可是要凭这张脸做通行令牌的啊。”燕非不解其意,朱弋道,“到时候你就知道咯。”

这时天已大亮,朱弋拉着燕非来到楼下,跟罗虎生等人打过照面,用罢早餐后说想去探寻一下父母故人的下落,罗虎生自然没有异议,反正驮队要逗留些时日补充物资,还硬塞给了他们一些银钱。

朱弋并不推辞,揣在怀里后落落大方笑道:“大恩不言谢,虎生哥这样的好人,我会牢牢记得。”

那如花娇颜看得罗虎生一阵心暖,暗自雄忖:瞧漂亮姑娘还会心动,看来我仍宝刀未老啊,哈哈!

二人走在街上,朱弋一手执棍,一手挽着身披黑纱的燕非,道:“但凡看到药铺医馆,都带我进去。”

燕非恍然大悟道:“你要治眼睛么?”

朱弋嗯了一声,却不多言,又笑着问:“是不是很多人看我们?”

燕非说:“是啊,他们都在看你。”

进了一家医馆,朱弋极有礼貌地询问大夫下落,馆主见她虽是中原姑娘打扮,末阑话却说得流利,旁边又有一位引路的当地女子,也就不再顾忌,详细问了病况。末阑医术虽不及中原精深,却都是医者父母心,绝不会干那蒙骗的昧心事。馆主琢磨一阵,说:“若是看见强光致盲,有两种情况,其中一种即便不用药石,也能慢慢恢复,姑娘的情况看来并未恶化,不如先休养几日。”

朱弋谢过馆主,留下问诊费,和燕非出了门,继续去别家询问。

抛头露面的女子,若干年来,在末阑稀有之至,何况还是貌美如花的中原姑娘。不出朱弋所料,转了一日下来,问遍所有经过的医馆药铺,记住她这位娇客的,不止那些馆主大夫,还有整个克孜戈尔。

黄昏时分,燕非问:“似乎这附近几条街的都去过了,还要继续么?”

朱弋道:“不必啦,这里离皇宫最近,大夫也最好。”

燕非道:“那我们回去吗?”

朱弋笑了,轻声说:“再等等。”

燕非不知道还要等什么,但仍陪着她一起在街上踯躅。

天渐渐暗了,朱弋侧过脸,姣美笑容下有一丝浅淡憾然,道:“嗯,咱们回去吧。”

二人刚刚迈开步子,一辆马车自街道尽头速速驶来,在身旁戛然而止,驾车者翻身落地,上前行礼道:“姑娘请等一等!我家主人想请姑娘去一个地方相见,主人他说,姑娘看过这个东西,就会明白的。”说着,递上来一只小盒子。

燕非接了,打开盒盖,朱弋歪着头问:“是什么呀?”

燕非道:“是一条红纱,和一支箭。”

朱弋微微笑了笑,“那箭是红色的吧?”

燕非说:“嗯。”

朱弋笑意更深了,转头对那使者说:“好了,走吧。”

上了马车,燕非揭下兜帽,道:“你认识这个人?”

朱弋点头,“是故人,我以为今生无缘再见的故人。”说着,眼角微弯,是微笑也是追思。

马车出城,来到驿道边的沙堡。此时天已全黑,大漠朔月,单调的背景,在朱弋模糊的视野中击破一片苍茫。这就是恍若浮生的感觉吧,明明才离开了几天而已,为何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呢?就连心腔深处,都是一片无力的虚茫……脚才落地,便有人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把将她抓住,口中迭呼:“朱弋!朱弋——我总算找到你了!你可知道,整整七年,我日日夜夜疯了似的找寻你的下落!苍天怜见,苍天怜见!”

那声音如此熟悉,仿佛昨天还响在耳畔,然而朱弋心中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她若已不再是自己,那面前之人必然也不再是当初策马入眼,一袭绣金斗篷裹住她的洛泷了。

朱弋笑了,那笑容宁静,微带怅然开口问道:“洛泷,你还好吗?”

不必屈指,洛泷心里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二人阔别已有七年又三月。

眼前的朱弋容貌丝毫未变,还是初识时那般俏丽。然而未变的也只是五官——那始终深深烙在洛泷心底的印记,否则,他恐怕无法将这浅淡却蕴含无限深意的笑容与那日的嚣狂少女联系起来。

“朱弋,你到底去了哪里?又为何——眼睛是怎样一回事?”

洛泷情急之下,问了太多问题,朱弋却只是一味笑着,没有答意。一个激动,一个却淡定自若,洛泷心绪愈见激昂,手腕却突然被拉开,身子一踉跄,心中讶异,转而看向朱弋旁边——揭下兜头黑纱的不是什么末阑女子,却是一个清俊少年。扯开自己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他。

“你是何人?”

朱弋道:“燕非,不要紧,洛泷是我的表兄,他挂念我才会这样的。”又说,“洛泷,燕非他不太懂得人情世故,没有冒犯你吧?”

洛泷怔怔道:“倒是没有……这、这位少侠是你朋友吗?”

朱弋说:“喔,燕非是我生死与共的至交。”说着,伸出手去和他十指交握。

洛泷看在眼里,心中一抽,浅痛漫过。

“原来如此,刚才是我情急,多有冲撞。”

“不要这样说,你哪里冲撞了我,你是记挂我才会这样,朱弋要感激你才对。”

那突如其来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灼痛了洛泷的眼,他的思绪竟在瞬间平静了下来,或者说……是冷却了下来?

再开口,已是彬彬有礼,“朱弋,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也想听你讲讲这些年你都是怎样过来的,不知你是否愿意去我的住处详谈?”洛泷目光顺便旁移到燕非身上,笑一笑,“当然,这位……燕少侠,也请赏脸。”

朱弋欣然答应,并把罗虎生的驮队下落告诉洛泷,请他差人去通知以免挂记,洛泷暗松一口气,这种安排——看来朱弋是有在他家中过夜的打算。

一主二客移步洛泷家中。一路上,洛泷有心拉近与朱弋之间的隔阂,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再加上燕非的存在,只能心有戚戚却难露于形迹。

朱弋似乎觉得马车不是个交谈的好地方,所以三缄其口,默不作声,燕非就更是哑巴了一样,人裹在黑纱里,好似幽魂隐没于昏暗之中。

终于到了,下车之际朱弋听见几个声音同呼“殿下”,笑道:“对了,你现在应该是一国储君了吧,王子的居所一定规制惊人,可惜我无法看见。”

洛泷说:“我立刻传命全国御医来医治你的双眼,不会再让你受苦。”

这话说到后面,不知不觉透出情意,朱弋却只是轻轻一笑带过,笑意尽头,那叫做燕非的少年自然而然搀了她的手肘,轻带着她的肩,让她能够信步前行。

洛泷收回目光,心底一片苦涩。

吩咐下去,设宴、备茶、收拾客房。席间只此三人,洛泷遣退一干侍仆,索性让安静主宰了这间不大的精致宴阁。也罢,就先让他把多年来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容颜看个够,再做其他打算也好啊。

朱弋突然笑着开口道:“洛泷,你是几时回来末阑的?”

洛泷道:“末阑发生国变后,我就和师父一起赶回了。”

朱弋道:“你的师父,是当今国师吧?”

洛泷点一点头,忽然想起她看不见,于是又提声道:“嗯,郁孤台先生乃是不可多得的隐世高人。”

朱弋哦了声,“那么当初你去中原,就是拜他为师的咯?”

洛泷说:“是啊。”

朱弋浅浅笑道:“听起来真的很厉害。”

话题终于铺开,洛泷承接着问下去:“你呢?这些年去了哪里?”

朱弋说:“我啊?”她举杯掩唇,似在冥想,“我与你差不多,东飘西荡地流浪,却没学到什么本事,若不是遇到燕非,可能命都没了。”

洛泷忍不住看了一眼她身旁那少年,心忖:“他么?”年纪这样轻,能有什么本事保全朱弋。嘴里说:“国乱平定后,我立刻去了沙堡找你,可是那里只剩残垣,我心急如焚,自那以后一直四处寻找你的下落。你、你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

朱弋听着,嘴角始终挂一抹浅笑,似是出神,也不曾将它卸下。

洛泷想,她必是经历了重重坎坷,无数风雨,可是朱弋却只是平淡的几句话就此带过:“巧得很,你走后不久,我家就遭逢变故,亲人尽数去世,我只好随西域经过的驮队四处流浪,这期间认识燕非,恰好他也是无依无靠,我们相依为命,就这样扶持着一直过到现在。”

洛泷喃喃道:“原来如此……”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一番,“那,你们今后可有打算?”

朱弋表情黯然道:“还能怎样?我不知道自己眼睛治不治的好,虽然不想拖累燕非,却也无法不依赖他,今后,只能说过一天算一天吧。”

洛泷心中酸涩道:“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离你而去,若是我早早向你家人……”他想说提亲,却又意识到燕非在场,于是及时改口,“若是早些安排个人来照顾你,你也不会沦落至此。”

他抖擞精神道:“明日我便请示父皇和师父,商量怎样妥善安顿你们。”

朱弋道:“千万不可!”

洛泷一怔,“怎么,你们眼下就打算离开克孜戈尔么?”

朱弋笑了笑,“不是……我身份卑贱,怎敢劳动陛下和国师,能见你一面已经很庆幸的了。”

她每每露出这种柔弱表情和语气,洛泷就觉得亏欠良多,“不治怎样知道无效?起码让我为你做件事啊!”

朱弋便又浅浅地笑了,“如此……好吧,只是,有件事想求你。”

洛泷道:“只管讲。”

朱弋说:“我已经习惯了中原打扮,又抛头露面的在街上走了这些日子,若是让人知道我其实是末阑人,恐怕会按照教义处罚我。”

洛泷道:“你放心,我就说你是我在中原习武时认识的朋友,之前父皇和师父对你的身世一无所知,而且他们二人对来末阑的中原人士是很欢迎的。”

朱弋疑道:“之前,你并没有向陛下提及我的存在吗?”

洛泷道:“没有……我是想,等自己功成名就,再提此事,谁知,几年内发生这样多的变故……你不会怪我吧?”

朱弋放下心来,笑道:“怎么会呢,你对我这样情深义重。”

洛泷听见这话忍不住心中一暖,再看她神色,温婉柔媚,清丽淡雅,和七年前相比,不再嚣狂野性,不再是那个飞扬跳脱,仿佛松手就能飞入云间的少女,但是让人看一眼就失神的魅力,却是没有因为她的改变而减少半分。

因为他们都已不再懵懂。什么一见钟情,什么惊为天人,如今第一眼的惊艳,已不能主宰经过了千锤百炼的神志。

短暂沉寂过后,朱弋笑了,“在中原别的没学到,礼多人不怪这句话倒是记得很深,所以还是先谢过你了。”

洛泷默然,涩笑道:“若真的想我舒坦一些,以后切莫再提谢这个字。”

朱弋说:“是么,那我记住了。”

款宴后,洛泷亲自送二人到住所去。那是独立的一处双层雅阁,建在人工湖边,不多不少,正好客房两间。洛泷有心试探朱弋燕非二人的关系究竟密切到了何种地步,刻意挑了这一处。

朱弋道:“好意心领了,不过我和燕非都不需要人服侍,你把她们遣走吧。”

洛泷看一眼四个婢女道:“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屋子空下来后,朱弋说:“燕非,你一直都没说话呢。”

燕非开口道:“我应该说什么?”他的语气也不气恼,甚至没有反问的意思,只是单纯的不解。

朱弋说:“我知道你与生人是不爱说话的,这样很好,你什么都不用说,反正你不会末阑话。如果需要你知道的事,我会告诉你的。”她拔下簪在发髻上刺地夜华的花蕊,放在枕头里侧,散下长发来说:“燕非,这里不是艳疆山,所以我们都要很小心,好吗?”

燕非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还要我每天蒙着黑纱么?”

朱弋笑道:“不用了,明天开始你就穿平时的衣服。”

燕非不明就里,但也不爱问,二人和衣躺下,朱弋还是扣着燕非的手,在他身旁细细说:“那个国师,应该就是我们在艳疆山里遇到的人,你能确定他由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过我俩么?”

燕非说:“我确定。”

朱弋道:“那便好。他中了你主人的毒,叫什么一曲银钩,一定会向你主人要解药;而你的主人认定自己要的东西在他手里,拿不到是不会给解药的。现下我们的处境很微妙,虽然危险,却也是个机会。”

燕非问:“什么机会?”

朱弋说:“让他们互相猜忌,两败俱伤啊。”她说得轻描淡写,语气柔和,一如梦话。

燕非说:“为什么要让他们两败俱伤?”

朱弋笑着仰起头来,“这位国师不是好人。他明明在发生国难之前就已经到了末阑,为什么却要对外界说‘是接到拜慈的求援才率人赶来?’他一个中原人,为什么要进艳疆山,拿末阑的国宝?如果他知道刺地夜华在我俩手上,一定会不动声色地除去我们,占为己有,一点不会手软。不过还好,他在明我们在暗,所以,我不会给他对付我们的机会。”

燕非说:“所以你要留下来么?”

朱弋伸出手抚上燕非脸颊,神色微微惘然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们也可以立刻就离开。去中原或是西域,永不再回来末阑。”

燕非说:“你愿意吗?”

朱弋答道:“我愿意。只是有点不甘心。”

燕非道:“我不要你有一丝一毫的不甘心。”

朱弋握住了他另一只手道:“我不信世上还有哪里能比艳疆山更凶险,那里我们都挺过来了,只要我们去争,这个天下都会是我们的,对吗?”

燕非顿一下,静静说:“你要天下吗?”这是他第一次在回答朱弋时,出现停滞。

朱弋说:“我志不在天下,只是觉得,得到天下的感觉,兴许不错!”

燕非平平缓缓地说:“不管你要不要天下,我都还是只要你。”

朱弋把头枕在他肩侧,惘然说:“艳疆山,其实就是一个末阑的缩影。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沙漠成了末阑的屏障,也是禁锢末阑的枷锁,在山里那些日子我无暇思考这些事,出来之后便被这种感觉烦扰着——倘若有一天,出现了你主人那样,能够在艳疆山来去自如的高人,而且还是许多许多,末阑该怎么办?”她露出淡淡笑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摆脱不掉这个问题。听说末阑七年前发生的国难后,就更加想要寻得答案。我想也许,也许刺地夜华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你知道吗?它既然创造了末阑这样一个奇迹,就必然能维持这不灭的神话。”

燕非看着纱帐顶端那层层叠叠的褶皱,他很少被这些奇怪的思绪困扰,朱弋已是难得的例外,“你想用刺地夜华来保卫末阑,这没什么不对啊。”

“可我也知道,这是一副怎样的重担啊。”朱弋扳过他的脸来说,“而且挑起了,就再也不能放下呢。”燕非被朱弋捏着下巴,直直看向她,是啊,离开艳疆山后,她确实改变很多,可是不管怎样变,她也都还是朱弋不是吗,面对怪物时惊惶失措的样子,撕下红纱时不甘不愿的样子,咀嚼馕饼时若有所思的样子,甚至投毒杀他时故作温柔的样子,这许多的样子才能组合成一个朱弋不是吗,想要天下的朱弋,又会有什么不好呢。

“怎么会放不下?”他说,“若真的不想挑了,扔了便是啊。”

朱弋微怔,抿着双唇浅浅笑开。她知道燕非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深意,真正能够随心所欲的人,那得强大到什么程度?

但却也不愿驳他,只说:“嗯,是啊……若是有一天,你和我都挑不动了,我们就逃走,随便去哪里好了。在那之前,就当是玩乐也罢,我们来做一回救世主吧!”

燕非忽然说:“今天去的那个地方,我以前好像去过。”

朱弋一愣,“你是说见洛泷的那个沙堡?那是我以前住的地方,你怎么可能去过?”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并不陌生。也许只是因为你住过吧。”

朱弋听了这话微微一笑,弯过臂去把他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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