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的懒惰,是有名头的。自小,人家就把他叫“三慢人”。干活如果能慢,他决不会快一丁点儿,如果能少干一点,他决不可能多动一下。大家在忙得团团转的时候,他只是代谢功能加快,一会儿喝水,一会儿撒尿。二哥常常为此气得咬牙切齿。我也看不惯他老偷懒沫滑的坏毛病,但是我性子急却没多大的力气,想说他觉得底气不足。其实二哥也不能乱说,说多了他就干脆坐在一边什么都不干了,反正他不急。
有一回,从地里往麦场上转田。因为地上浇了水,牲口难走,我们就人力拉着架子车转,装好田后,二哥在前面拉,我和三哥在后面推。一个早上没停。快到中午了,都又热又累,但二哥说,坚持一下,反正再有两车就转完了,我也同意,庄稼地里的活,能赶着干就赶着干,拉下不好。唯三哥不吭声。往车上装田捆的时候,他突然说脚上轧了刺,跳着一只脚去了树影底下,坐下,扳过脚掌拨刺。我和二哥装好了车,他在拔刺,我们把车捆绳搭好,拉紧,系上扣,他还在拔刺,我们把车子从松软潮湿的地里挪到路上,他还在拔刺。二哥已经气乎乎的了,但三哥脚上的刺总是拔不出来,只好我们两个把那车田十分费劲地送到了麦场上。麦场和地大概两里的路程,我们卸了田又回到地上的时候,三哥还盯着他的脚掌拔刺。我和二哥装最后一车田的时候,二哥忍不住哭了。以二哥那拙嘴巴、急脾气对付三哥的柔韧,实践证明没有哪回是成功的,他只能哭鼻子表达委屈、不满。
我其实早早就领教透了三哥的性格脾气。以前,不论是地上还是家里的活生,派任务的时候都说,“你们俩去…..”我和三哥总是被捆绑在一起。我们执行任务时,也有一半的时间得吵架。我性子急,心强,希望把事情尽快尽好地做完。他不一样。他象根皮条。凡事,到了他那里必须得缓一缓,缓到再不能缓,才开始做。实在耐不下性子的时候,我就骂他。猪啦,狗啦,驴啦什么能下作人让我解恨我就用什么骂。我如此胆大妄为地骂哥哥,却也只是发泄一下而已,对他,根本无济于事。有一回,一整天的闷热之后,天上已经乌云滚滚,母亲让我们把地上长熟的西瓜摘回来,说要不一下雨瓜就坏了。我们就拉着架子车去了。摘的时候还好,两个人和和气气的,一个个瓜从秧子上摘下来,排放在地沟里。但,从地里往车上搬运需要力气的时候,他不乐意了。搬几个就坐下休息,一休息就是大半天。他的休息可不是一般人的歇气,他是拿一整段的时间来发呆,眼睛直勾勾的,心好像在八千里之外。天已经刮起了旋转风,眼看雨就下了,三哥还在那里神思。我催他,不动,再催,还是不动。我就骂他是不是眼睛瞎了没看见要下雨吗。听见我骂他,三哥翻了我一白眼,屁股挪动了一下,在地埂上坐得更稳当了。那种气死人的样子!他不动,我没办法又不忍心让瓜泡在雨水里,只好一个人搬,一边搬一边接着骂。我搜肠刮肚地找词儿骂,能触动他神经的却很少。他反而翘起二郎腿给我说:“你骂,嘴上劲大就尽管骂,说不定能把西瓜骂上车去!”
我当然把西瓜骂不上车去,三哥最终再也没有搬动一个,是我一个个搬上了车,再拉回家。他肯定在第二天就把这件事情忘了,我记到现在,提说起来好像还气不打一处来。
毕竟年龄小,经历的世事少,我不知道生活就是这么在矛盾中迂回,辗转,再向前伸展的。所以觉得家里的事情为什么总是不顺。本以为大嫂他们搬出去以后,可以毫无顾及,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却没料到还有那么多的烦恼。我们剩下的兄妹三个,竟然也不能齐心协力。三哥懒,二哥也经常闹情绪,他们俩也真的让我无法感恩,敬重。我不甘心家里过得比别人家邋遢,还是见缝插针地自己努力,努力地做一些能做的事情,努力地节衣缩食——他们以后结婚的彩礼钱是父亲的愁帽子,我想能省一点就省一点,但愿能减轻一些父亲的负担。有时候,我心里怨恨父亲,觉得二哥和三哥的懒惰和不负责任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父亲从来不悉心指导、鼓励他们去磨练性格,家里的事情,他一直都是用出钱的方式了结,或者实在看不过眼的时候,把他们两个大骂一通。他们两个得过且过的习惯养成后,父亲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说他的钱把娃们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