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仝，中唐诗人，诗风怪奇，又以写接近于散文的白话诗著称。卢仝范阳人，初隐少室山，号玉川子，终身未仕。《新唐书》有传附韩愈传后，极简略。唐文宗大和九年（835年）"甘露之变"起，仝因偶宿宰相王涯家，为乱军所杀，辛文房《唐才子传》记其事颇详。卢仝生年不可确考，各家文学史著作大部分缺其生年，唯陆侃如、冯沅君先生的《中国诗史》作"790？"，当唐德宗贞元六年左右。陆，冯二先生将卢仝生年作"790？"的根据是贾岛的《哭卢仝》诗，《哭卢仝》诗曰："平生四十年，惟著白布衣。"依贾岛诗，卢仝死时似只有四十岁，生年当在795年，当贞元十一年；但卢仝《与马异结交诗》则说："天地日月如等闲，卢仝四十无往还。"卢仝死时仅四十岁是不对的，所以陆、冯二先生谨慎地将卢仝生年大致定在790年，并说他"享年当在四十与五十之间"（《中国诗史》494页）。近年出版的《辞海》"卢仝"条下生年作"795？"，则完全依据贾岛的诗，连卢仝自己的"卢仝四十无往还"诗句也未予考虑。无论是《中国诗史》的"790？"，还是《辞海》的"795？"，虽然都是约略估计，我以为都不对，而且差距很大；如果以795年为基准的话，至少应再提前二十年。
《新唐书·卢仝传》："仝居东都，愈为河南令，爱其诗，厚礼之。仝……尝为《月蚀诗》，以讥元和逆党，愈称其工。"按传中所说卢仝在洛阳与韩愈的交往，指元和五一六年愈为河南令时。卢仝有《月蚀诗》，即写于元和五年，由《月蚀诗》，劈头一句"新天子即位五年，岁次庚寅，斗柄插子"可证。"新天子"指唐宪宗，"即位五年"指元和五年，"斗柄插子"是说节令当仲冬（十一月）。韩愈可能觉得卢诗太散文化了，大加删汰，另写了一篇题名为《效玉川子月蚀诗》的诗。这两首诗韩愈的集子里都收着。可见他们这时期的交往的确是很厚密的。韩愈还有一首《寄卢仝》诗，也写于这个时候，由诗中"嗟我身为赤县令"，"偶逢明月曜桃李"可知此诗写于元和六年的春天，因为元和五年春夏之前韩愈尚未为河南令，而元和六年秋天韩愈又改官职方员外郎，离开洛阳到了长安了。所以《寄卢仝》这首诗的写作年代是确定无疑的；我说卢仝的生年应由795年至少再提前二十年，主要依据就是这首诗。
元和六年当西历811年，若按卢仝生于795年推算，卢应是十六岁。下面我们看卢全的这个年龄与卢仝的事迹差距有多大：
1．《寄卢仝》诗云："先生结发憎俗徒，闭门不出动一纪，"《文选》苏武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注曰："结发，始成人也，谓男年二十。"一纪，十二年也。愈诗谓卢仝从成年起，就不与世俗人交往，隐于少室山闭门读书十二年。韩愈的诗不一定写于卢仝刚出山的时候，仅以"结发"加上"一纪"，卢仝的年龄至少应是三十二岁，比上边推算的十六岁多了一倍。
2．《寄卢仝》诗又云："往年弄笔嘲同异，怪辞惊众谤不已。""弄笔"云云，是指卢仝的《与马异结交诗》。马异也是个诗风怪诞的诗人，后人把他和卢仝一起，呼为"卢奇马怪"。卢仝《与马异结交诗》中有用自己的"仝"（同）和马异的"异"涉笔成趣的怪句："昨日同不同，异自异，是谓大同而小异。今日同自同，异不异，是谓同不往兮异不至。"这就是愈诗中说的"嘲同异"和"怪辞惊众"。卢仝的《结交诗》写于何时，不可确知；愈诗说"往年弄笔"，则至迟在元和五年。照上边推算，元和五年卢仝十五岁；而卢《结交诗》中却自称已四十岁（"卢仝四十无往还"），这个差距竟大到二十五岁！
3．《寄卢仝》诗云："去岁生儿名添丁。"去岁即元和五年。按卢仝有两个儿子，长名抱孙，次名添丁。卢仝有《寄男抱孙》和《示添丁》两首诗。《寄男抱孙》诗云："别来三得书，书道离违久"，"莫学捕鸠鸽，莫学打鸡狗，小时无大伤，习性防已后。"可见抱孙大约是个十岁左右、已能给父亲写信、顽皮淘气的孩子。诗中还叮咛抱孙："莫引添丁郎，泪子作面垢；莫引添丁郎，赫赤日里走。添丁郎小小，别吾来久久……"可见二儿子添丁大约只三、两岁，始能行走。《示添丁》诗云："忽来案上翻墨汁，涂抹诗书如老鸦。父怜母惜掴不得，却生痴笑令人嗟。"诗中的添丁，也仿佛三、两岁光景。我们推断卢仝这两首诗是同时写的。添丁生于元和五年。假定卢诗写于添丁三岁左右即元和七、八年间，照上边推算卢仝仅十七、八岁；抱孙长于添丁七、八岁，也即是说，卢仝得长子时尚不足十岁，这个错误是显而易见的。另，卢仝在《示添丁》诗中说自己已"气力龙锺头欲白"，也与十七、八岁绝无相似之处。即使卢仝早衰，"气力龙锺头欲白"至少也在四十岁以后，这也须将卢仝生年提前二十多年才于义始安。
除韩愈《寄卢仝》诗外，还有一个证明。《唐才子传》载文宗大和九年宦官发动"甘露之变"，大批朝臣被杀，其时卢仝因偶宿宰相王涯家亦无辜被害。《传》载："及遇难，仝老无发，刑人于脑后加钉；先生生子名添丁，人以为谶云。"按卢仝生于795年推算，仝死时仅四十岁，不至于"老无发"。若按以上所论，将卢仝生年提前二十多年，死时已六十多岁，"老无发"才庶几矣。
所以我认为卢仝生年应定于775年左右，当唐代宗大历十年左右。贾岛《哭卢仝》诗所谓"平生四十年，惟著白布衣"之"四十"，或是"六十"之误。即不能确定卢仝生年，暂付阙如也可，但我们说卢仝享年在六十岁以上，却是可以认定的。
（原刊于《辞书研究》1981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