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侯深吸口气,平复着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眸子里浮上一层水雾,苦涩的笑道:“你们身在洪荒,感受的是十日温暖。可我们呢,从一出生,就只有阴寒、森冷、饥饿你知道吗,我们整个天族,没有一个人不羡慕你们人族,可以生活在温暖的世界,可以接引天河的水,饿了就可以吃饱我们有什么?”
独孤别离沉默。
苏惜弱则是眼含泪水,同情泛滥。
神侯低低的笑着,越发苦涩。
“我们不甘心,凭什么你族就可以活在光明里,我们就只能被阴冷包围?凭什么你们可以引流天河水,我族就只能用行者和侯者一点点的搬运,或者以体温去融化寒冰?凭什么你们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我们却不得不时刻盘算着统一分配,还每时每刻都死着族人?”
“所以,我们也想住到洪荒去,享受温暖,有吃有喝,不必因食物和水源的匮乏,而不得不让一些没有修行天赋的族人自杀,甚至让许多刚出生的孩子,结束他未来注定痛苦的小生命”
“所以,你们就发动了战争,进攻洪荒人族?”
“是。”
神侯回答的极其干脆,神光朦胧中,她的神情异常坚决。“我们的远祖,曾经试探着,以和平的方式,以极大的代价,想和人族换取一片区域,繁衍生息。可是,你们的祖先,拒绝了,最可恨的是,还群起而攻之,将那一批我族的远祖,全数杀死!”
“好吧,想要战争,我们就给你们战争!”
“天族,没有怕死的懦夫,无论,男女,老幼!
洪荒大地,除了月阴日,无时无刻不被十日的光辉笼罩,炽热如火,苦不堪言,生存艰辛。
想不到,十日上的世界,却更加苦难。
为了追求幸福的生活权利,于是引发了战争,旷日持久的战争。然后仇恨,随着一场场惨烈的撕杀,而越来越深,无可化解。
天族每积蓄到足够的力量,就会进攻洪荒人族。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最早那个仅想获得一个区域生存的初衷,开始变化。在两个种族的仇恨催发下,已经变成了为战而战,以彻底消灭一族为终极目的。
东极的出现,以他无敌的神通手段,才算是压制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让两族得到了近万年的和平。
只不过,天族何曾甘心?
仇恨,有时候会时间的流淌,变得越来越深。
踏着细碎的冰茬儿,在清脆的咔嚓声中,三人且看且行。临近一个普通人家时,一个满脸胡须的男子自内走出,对着神光行了一礼,然后便匆匆的远去。他的背上,背着一根长矛,腰间盘着绳索。
“他这是?”独孤别离不解。
神侯道:“我们的世界里,虽然大都冰川覆盖,但在冰川下,偶尔也会诞生出一些鱼兽。他这是要去寻找啊,为了生存。”
独孤别离回头瞥了瞥,那男子的实力,不过勇者。此时,他大步急奔,背影已渐模糊。“鱼兽多吗?”
“不但不多,还很稀少。也许一天能碰上一头,也许几日甚至半月都没有。”神侯闭着眼睛,手抚胸口,口中道:“而且,就算运气好碰到,也未必能捕捉回来,更多的时候,是鱼兽反把族人当做食物吃掉。”
“啊”
苏惜弱面色促变,以手掩唇,低低的惊呼起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接近简陋的屋子,屋门半敞着,能够看到,一张薄薄的兽皮上,躺着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两三岁,最小的尚处襁褓。一个个的头挨着头,单薄的身子相互依偎取暖。
那是生命的本能。
一个面相枯瘦、长发凌乱的妇人,就坐在旁边。她的怀里,则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正吃着母乳。这个孩子,倒是生的比较壮实。
哇~哇~
一个小孩子,忽然哭了,发出柔弱无力的声音。他可怜的侧起身体,望向妇人。喉咙处,清晰可见的蠕动着。他的眸子里,有着隐藏不住的渴望。
他饿!
但是,妇人没有搭理他,仍喂着那个男孩儿。苏惜弱心细,已看到那妇人的眼圈儿,在泛红,有泪水徘徊。
“她为什么不喂那饿着的孩子?”
“不敢!”
神侯握紧双手,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我们族人死亡率太高,所以要多生。但食物和水源不足,就只能优先顾着体质好的比如那个被怀抱着的。因为,他们更容易活下来如果,母亲不忍心,把奶水分给了所有的孩子,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一个全部饿死。”
苏惜弱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心中百种滋味纠结,直想大哭一场。从笑被无影照顾的她,从来没想到,还会有如此凄惨的一幕。
不,不是一幕,而是一幕幕。
神侯边走边解说,独孤别离和苏惜弱几乎一言不发,一路行去,所见者,无一例外。
既要多生以保种族延续,又要以有限的食物去养育其中的一个,然后眼睁睁看着其他孩子饿死,这就是天族的寻常妇人,必然经历的。
“去看看别处吧。”独孤别离提议,他的情绪,此刻也颇压抑。“不是说男人们都去寻找鱼兽吗?”
“这边。”
神侯指引着,从枯败荒芜的贫瘠地带,走向茫茫的冰川。
沿途上,偶尔会看到行色匆匆的男人,基本都是腰盘绳索手持长矛。等中入冰川的怀抱,放眼望去,人数已多了不少。他们用长矛破冰,然后伏身冰洞附近,耐心的等待着,冰之寒迫体,他们却恍若不知,神情专注。
其中,就有独孤别离看到的那个男子。
他也穿凿了一个冰洞,半蹲着,一手持矛,一手拎着绳索。绳子的前端,是个活结。
随着时间的流逝,冰洞下的水,在森寒的侵蚀下,渐渐凝结。白白等了许久的男子,叹息着摇头起身,想要去另一处碰运气。
哗啦~就在这时,薄薄的冰层突然破碎,水流飞溅,一头几尺长的鱼兽猛的窜出半个身子,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咬向男子。
这鱼兽的体表,鳞光闪烁刺眼,口中有着上下两排的利齿,光是看着便能感觉出,其狰狞与恐怖,更似隐隐有血腥的气息,遁着风,扑鼻而入。
“不好!”
那男子刚要起身,正是精神最懈怠的一刻。登时不设防的被鱼兽一口咬住,整个脑袋都纳入鱼口。他恐惧中奋力挣扎着,长矛随着手臂的乱挥乱舞,茫无目的的刺扎,可惜都是无用功。
独孤别离有心出手,奈何距离太远,吃了天涯咫尺的有效范围,急迫中就要飞身过去。不想身形一滞,被神侯拉住。
“那是你的族人,你怎么阻止我去救他?”独孤别离震怒,大吼,凶性勃发。他可知道,还有一个妇人和几个孩子,正等着这个男人捕捉鱼兽回去,好抵抗饥饿的威胁。若这男人死了,那几个孩子便无路可火。独孤别离前世,幼年时也曾有过丧父之痛,一时间感同身受,就待与神侯动手。
神侯却异常平静,仿佛没有看到正发生的一切,没看到那男人的脖颈处已经被鱼兽咬的鲜血淋漓。她眼神空洞的望着独孤别离,淡淡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你知道吗,每时每刻,都有男人在死亡。你救了他,那其他人呢?你救的过来么?而且,你今日即便救了他,可明日呢?他还是要出来,还是要死!”
“这就是命!”
“这就是生在天族的命!”
独孤别离的身体里,力量忽然泄尽。他停止了愤怒,心头只余茫然。他怔怔的看着,哪个男人的头颅,被鱼兽咬断,无力栽倒的尸身,再被鱼兽撕扯着,沉入冰洞。
“走吧。”神侯放手,难掩忧伤。“去别处走走。”
三人再行。
浑然不知怎么走出冰川,然后一阵喧哗,惊动了他们。
独孤别离和苏惜弱寻声看去,却见一个行者乘风落下,附近的陋屋内,妇人纷纷出门。等都围住行者后,自发的安静下来,按照先后的次序,重新排成一队。那个行者取出一个空间袋,开始往外掏着食物,再分发出去。
独孤别离目光游离,无意中,就看到了那个刚刚失去了丈夫还不知的妇人,抱着那个最健壮的孩子,袒露着半边胸口,在瑟瑟风中,欣喜的等待着。
她的目光里,藏着深深的渴望。
那个孩子,则还在不知疲倦的啜着她那干瘪的食物的匮乏,让妇人奶水也不充足,怎么啜,也不会饱。
“走吧。”
独孤别离默然转身。
苏惜弱泪眼迷蒙跟着,双手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不想回头看,不敢回头。
“去哪个子星?”神侯询问。
她仍尽着自己的职责。
“不去了,回你们的母星吧。”
独孤别离的脑海里,还在重复着那男人被鱼兽咬死的场景。“那妇人失去了依靠,还怎么养活几个孩子?就算她能狠心舍弃其他,只养那怀里的一个,又能养的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