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辉煌的梦龙酒吧就在身后，高开背着刘胜站在吵杂的街头，身体的伤痛已经渐渐止息，面对街道上放浪形骸的众人，再看看天空昏黄不清的月色，莫名的复杂心情涌上高开的心头。
“咳……干嘛救我？”刘胜咳出一口血。
“至少你还是一个人。”高开叹了一口气，经历了刚才的遭遇，对刘胜的愤怒不知为什么已经平息，能救一个算一个吧，别的事情他现在不愿意去想。
刘胜无力地垂下头，反思着他自己的作为，能算得上是一个人吗？
“活着就很好了。”
雷诺叼着还剩半截的香烟，两只手插在裤袋里突然冒出来，矮胖的身材完全看不出枪支藏在哪里，看他的样子就像是去街边的便利店买了矿泉水，完全不像是刚刚一个人击毙数只巡逻队的死神。
高开苦笑一声：“雷诺大叔，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雷诺拍了拍高开的肩头，说：“二楼那两个家伙外套上绣着双头鹰的徽章，布兰德尔家族并不是那么籍籍无名的。”
“先回去吧……”
留下来已经毫无意义，高开最初誓言的复仇毫无威胁，古里安那深若渊海的能力完全看不到极限，让掌握能力的高开从盲目自信中清醒过来，现在的时代可是星际时代，不知道有多少天才和强者站在如星辰般的顶端，而他才不过是如婴孩般迈出力量阶梯上蹒跚的第一步。
高氏诊所。
高老头看到血人一样的刘胜差点没跳起来。
“怎么又弄成这样子？你小子还想吃饭吗？老子的腰包都快被你榨干了！比隔壁的小妖精还会榨油水，你个王八蛋是存心的是吧！……”
高开逃命一样从里屋跑出来。
凋零得已经不剩两片树叶的楠木倔强地孤立着干枝，雷诺这个矮胖子坐在地上斜靠着老树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烟。
“找我有事？”雷诺吐出一口烟，神态惬意地动问。
高开沉吟了半晌后忽地弯下腰恭敬地行了一礼。
看到高开的举动雷诺噗嗤一笑，不过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肥大的手指抓了抓油滑的脑门，笑着问：“高小子，你这是干什么？”
“先谢谢大叔你的救命之恩，再是想向大叔你请教战斗的技巧。”高开目中一片清澈。
雷诺摆了摆手，说：“我根本就没动手，清扫几个垃圾而已，这算不得什么。至于说什么战斗技巧，我想高前辈才是你该请教的对象。”
高开摇摇头，道：“如果不是雷诺大叔你，我现在已经死在里面，古里安绝对不会放我走。老头子是不会教我杀人伎俩的，我也不希望打扰他现在的安宁。”
“嘿……”
雷诺把烟蒂在地上摁灭，抬头望着高开似笑非笑，道：“小子，从内心讲，我并不想教你。”
听到这个回答高开有些愣神。
“因为你身上有着太多过去的痕迹，那是我至今还没有遇到过的感觉，是旧时代的书里面才有的宽容、平等、正义那些几乎被人遗忘的东西。如果教会你怎么去战斗，怎么去杀人的话，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从此改变。”雷诺随即苦笑着摇头道：“不过你小子一定不会死心，恐怕还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来，如果真的想学我的战斗技巧，那就抱着杀死我的决心来和我战斗吧。”
战斗？
高开迷惑不解地看着雷诺，不过是请教下战斗的技巧，何至于要提高到杀人的程度？
雷诺收起脸上懒散的微笑，道：“什么是战斗？说穿了就是杀人，如果没有一颗杀人的心，怎么可能学会如何去战斗？”
高开顿时沉默。
雷诺的话其实一点也没错，如何战斗和如何杀人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问题，没有一颗嗜血的杀心怎么发动凶狠的攻击？
可是高开并不想成为一个杀人狂魔，也许是读了太多没用的古书，在他的脑子里从来没有过放弃生命的念头，君子远庖厨这点恻隐之心在他的生命中，已经被高老头用成堆的文字铭刻进灵魂。
可是真的好不甘心啊……高开脑中又浮现古里安俯视自己的眼神，那种高高在上如君王一般的骄傲姿态，让他打心底有将之超越的想法。高开明白这种想法就是他的欲望，从小到大也许是接触的环境太平凡，他还不曾遇到这样的挫败感，有的人也许会就此放弃争胜，但是高开心头却是涌起莫名的兴奋，特别是听到还有比古里安更强的人，心头冒起的强烈斗志让一向低调的他忍不住在古里安面前说出那样嚣张的宣言。
大概自己真的是个变态。
高开苦涩地一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雷诺的意思他明白，不能杀人却学战斗，迟早会在战场上送命，与其那样还不如平凡地下去或可得一善终。
抬头望望昏暗的月亮，高开的思绪纷杂，改变自己还是放弃？
灰猫沙树突然从老树上掉下来，直接落到雷诺的脑袋上，跌成了一团肉球滚到他的手心，站起来后晃了晃小脑袋冲着高开喵喵地叫。
“你这小东西。”
雷诺宠溺地用刚挠过油腻头发的手指戳了戳沙树，引起小灰猫不满地反抗——举起两只小肉爪不停地抓挠雷诺的下巴肉——倒是把这胖子弄得直痒痒。
沙树有着优雅的外形和天然的亲和力，雷诺被小灰猫征服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高开对此早就已经见怪不怪，这只从小陪伴着长大的小东西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地方。
看着雷诺一边逗着小猫，一边静静地看着自己，高开明白这是他在等待答案。
高开的视线飘到沙树的身上，这只自记事起就待在高老头身边的小灰猫，这么多年完全就没有变化，时间好像在它的身上停止了流逝，既没有长大一分也没有衰老半点，如果不是老头子不允许，高开曾经幻想过把它切片了来看看有没有长生不老的秘诀——可惜连他自己也舍不得。
何必改变？
灵光一闪而过，高开眼神不在迷惑，自信的微笑浮上面庞。
“看来是有答案了。”雷诺把沙树轻轻放到地上，“结论是什么？”
高开再次躬身一礼：“谢谢指点。”
雷诺嘿然一笑，道：“指点什么？”
高开昂首道：“连自己本心都不能坚持的人，没有资格踏足强者的领域，不论我如何去考虑这个问题，永远只会在一个鸡生蛋的怪圈中。我就是我，与任何人无关，不论时间如何变迁，我自如一。”
听到高开的回答雷诺忽地有些失神，许多年前那个在他耳畔低语的人，同样诉说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答案。
“大叔？”
“啊，嗯……小子你回答得倒是不错，不过坚守如一这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其中的难度远超你的想象。”雷诺回过神来嘿嘿一笑，“但是你的答案并符合我的标准答案。”
高开笑笑，道：“变强的道路并不只有一条，选择困难的道路或许是成功的捷径。”
雷诺哈哈一笑：“有趣的小子，要我教你没问题，但是我需要收费。”
“收费？”
高开已经以为请教无望，但是雷诺提出的条件更让他大为惊讶，要知道诊所的收入几近于零，要不然老头子救个刘胜像是割肉一样叫唤，而这几天事情的确出得特别多，单单是电费账单上的数字就够诊所脆弱的现金好好喝一壶。
雷诺似乎对自己的点子很满意，道：“当然不会是让你先交钱，我会先教你一点，然后你自己去挣钱。”
高开扶了扶镜架：“大叔你的意思是……管理署的通缉悬赏？”
平民区的居民人数早就已经爆棚，而统治者对下层的无视，导致了平民区法律的混乱，管理署里面的执刑官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有出动弹压一下暴乱之类的大事，至于普通的抢劫、强奸、杀人这种个案只能看运气。指望他们主持正义是没可能的，幸好他们也有相应的案件指标，于是乎管理署为了增加执法人数，张贴了不少通缉悬赏令，套用一句脑满肠肥的政治家的一句话叫平民自治。
这种执政词汇当然是扯淡，不过悬赏令的确增加破案率，而且通缉令还有让人无法抵抗的公民贡献度，那可是累积到足够积分改变命运的东西——而且哪怕已经是公民也有相当大的用途。
当然，更多的普通人是冲着通缉令的奖金，那些有贡献度的悬赏，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危险对象。
“聪明，一点就透。”
雷诺又摸出一支皱巴巴的劣质烟，随手一个响指就将之点燃：“恢复了能力还是有点好处，至少没火的时候不用到处找打火机。”惬意地抽了一口后得意地说：“找我当你的老师总不能没点工资吧，教导费每天一百星币恕不拖欠。”
一百星币！
对于诊所的运营还是有些了解的高开差点想掐死这胖子，高老头在诊所救人治病一个月的收入也就大抵如此，如果没有受伤的战兵偶尔客串下钱先生，高开估摸连这点月收入也未见得能够达到。
看着胖子得意洋洋的样子，高开后悔自己怎么就给他恢复了能力，老实说这家伙真有做奸商的天赋！
看到高开扭头就走，雷诺又突出一口烟，招呼道：“教导时间必须按劳工法来，每天不能超过八小时，多余的按照比例增加费用！”
高开差点没一跟斗栽倒在地。
“明天见！”
雷诺看着高开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换上一副缅怀与深沉，和沙树一起静静躺在老树根边，沐浴着不那么清澈的月光发着呆。
“小东西，我可从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地方，活得久一点果然还是有好处的。”
“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