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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娘娘,”灵歌抬起头,神色出奇的平静,“臣妾为何要故意踩坏您的花苗?臣妾自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美人,无才无貌,不善交际,身子又不好,能入选宫中已是一个奇迹,臣妾早已不奢望什么恩宠,只想在这宫中安稳地度过下半辈子也就够了,踩坏您的花苗,只会惹您生气,这于臣妾没有任何好处,臣妾虽愚钝,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望皇后娘娘明鉴!”

说着话,又俯身叩头,恭敬地宛如去寺庙拜佛。

皇后眸光闪了闪,沉吟片刻,方才稍稍缓了面色,“跪了那么久,膝盖也该麻了,本宫可不想落下个滥罚的罪名,起来回话吧!”

“谢皇后娘娘。”

灵歌站起身,第一次感觉血液流过膝盖时的温暖是那么舒服。

秀姑将一杯金盏花茶呈给了皇后,皇后揭盖轻啜了一下,方才淡道,“本宫也知道,这宫里是有些奴才,仗着自己有些背景就肆意妄为,可在本宫面前,这一套没用!本宫看得出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审时度势,但有时候,光知道这一点是不够的,你想在后宫过安稳的日子,就要耐得住性子,否则,小心哪天翻了船,都不知道是谁起的浪!”

灵歌心下一凛,忙垂首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糊涂鲁莽,臣妾一定谨记这次的教训。”

话音未落,身后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宫婢快步走上前,瞅了灵歌一眼,方才附在皇后耳边轻声低语。灵歌快速扫了二人一眼,见皇后面色如常,便又漠然垂下了头。

须臾,皇后笑了笑,挥开宫婢,看向灵歌,“你玉泉宫的奴才倒是为你说了不少好话,这么护主子的奴才,连本宫都有些羡慕了,看来这吴有才是该杀了。”

“杀?”灵歌忙抬头,满面震惊,“……娘娘,吴有才虽然是嚣张了一些,但臣妾看得出来,他还是爱护皇后娘娘的,他跟臣妾说,皇后娘娘您最喜欢他种的花,那一片山茶与曼陀罗都是您最喜欢的,谁也不准——”

“他跟你说本宫喜欢曼陀罗?”

皇后突然双眉一竖,沉声打断了她。

灵歌故意吓得一跳,战战兢兢地点了下头,“他……他是这么说的,可、可臣妾知道他只是在狐假虎威……。”

“哦?”皇后挑眉。

灵歌抿了抿唇,看了皇后一眼,才道,“恕臣妾出言无状。臣妾刚才看了一眼凤仪宫,宫中不见一盆山茶或者曼陀罗,若是喜欢,怎会没有?而且,皇后您是人中之凤,自然也是花中之王,没有道理抛弃尊贵的牡丹,而去喜欢什么山茶或者曼陀罗,那与您的身份不符,是以臣妾觉得,吴有才这么说,也只是见臣妾踩坏了山茶,想故意吓一吓臣妾罢了!”

“你是这么认为的?”皇后紧紧盯着她。

灵歌抬眼直视皇后,点了点头,满是自信道,“臣妾虽然才学疏浅,识字不多,但却并不蠢,不是谁的话,臣妾都会信!”

皇后无言地凝神了她半晌,方才缓缓垂下眸,还未开口,门外忽然又匆匆走进来一个太监,没有行礼便直奔皇后身侧,只是这番耳语,却让皇后瞬间变了脸色!

灵歌见状,眸光一闪,忙道,“娘娘,吴有才说您喜欢花草,而他又善于养花,虽然他对臣妾不敬,但臣妾也给了他教训,一切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留着他继续伺候您吧!再说,如今丽嫔正病着,若宫中再见血光,只怕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皇后一凛,蹙眉想了想,便是一声冷嗤,“你倒乖巧!”话落,又沉着脸转头看了一眼秀姑,秀姑会意点头,旋身离去。

“吴有才该死还是该活,本宫心里有数,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皇后站了起来,慢慢步下首座台阶,“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不该你说话的时候,把嘴给本宫闭严实了!”

“臣妾知道了。”

灵歌神态恭谨地垂下了头,唇角却缓缓浮起一抹浅笑——

吴有才呀吴有才,别怪人心太狠,要怪就只怪你心思不透,你若不死,可是会让许多人都无法心安的。

须臾,通禀太监在宫门口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灵歌闻言,忙稳稳地跪了下去,从容不迫的神态,让皇后刹那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她早知皇帝会来。

可她明明一直呆在这里,又怎会未卜先知?

皇后斜睨下来,幽深的目光,灵歌即使不抬头,也能轻易感受得到。她开始后悔自己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有时候太过平静,更是会让人起疑。

殿外传来脚步声,终于将皇后的视线引开,灵歌轻轻松了口气,余光瞥见那明黄衣袍的一角出现在了殿门口,继而是一双绣着金丝团龙的黑靴,渐行渐近,最终停在了自己眼前。

皇后福身笑拜,“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

灵歌忙叩头,“臣妾给皇上请安!”

“都平身吧!”

印象中,似乎是第一次认真听了皇帝的声音,出奇的深沉。

灵歌站起身,却未抬头。不是不敢,而是怕吓着面前这位万圣之尊。别人不知道,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今日的装扮,可是名副其实的有备而来。

“你把头抬起来。”

预料之中,皇帝发话了。

灵歌眉梢微动,极力放松表情,缓缓抬起了头。皇帝明显怔了一下,神色骤变,“你……你是朕的妃子?”

他着实被吓到了。

有时越想放松,表情便会越僵硬,灵歌深知这一点。如今俗艳的妆扮,加上滞愣的神情,让见惯了绝色美女的皇帝宛如吃了苍蝇一般,嫌恶,却又因为面子,无法当场吐出来。

皇后笑了笑,“皇上真是日理万机,都忙糊涂了,怎么连自己个儿的妃子都认不出来了?这是元美人,可是当初皇上亲封的呢!”

“美人……。”

皇帝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绿。

灵歌垂首抿了下唇,露齿一笑,“皇上,您真的不记得臣妾了?”洁白的牙齿上,沾着几丝殷红的胭脂,像吃了带血的生肉一般,异常醒目。

皇帝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僵硬地笑了一下,又忙转头看向皇后,“朕听说,禁卫军抓了谋害丽嫔的疑犯,但是人却被你给带走了?”

皇后一笑,“皇上,您这是听谁说的?臣妾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儿?禁卫军是抓了人,可抓的是个大逆犯上的奴才,才不是什么疑犯,臣妾方才已经听元美人说了原委,皇上若不信,可以亲自问上一问!”

“哦?”

皇帝转眸看向灵歌,目光陡然凌厉了起来。

灵歌心下一缩,竟也起了一丝忐忑,不过亦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平静。“启禀皇上,那奴才目中无人,对臣妾出言不逊,臣妾盛怒之下打了他,赶巧儿他又不知为何被禁卫军给抓了,这非常时期,流言蜚语自然就多,臣妾想,这一切可能是个误会,只是凑巧撞在了一起罢了!”

皇后笑了笑,接着道,“臣妾也觉得这事蹊跷,所以才把那奴才与元美人都带了来,想要问个明白。要说现在这奴才,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听说那个奴才,还是刘总管的亲戚呢,张狂的没边儿!”

皇帝挑眉,“刘丛?”

皇后点头,轻笑,“要说这奴才管教不严,还有皇上的责任呢!”顿了一下,又敛了笑,“只是不知,禁卫军到底为何抓了这个奴才?皇上可是查出什么了?”

看了皇后一眼,皇帝转身走到首位坐下,才道,“丽嫔虽是朕的妃子,却也是后宫之人,你统领六宫,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至今毫无对策,反倒来问朕查出了什么,朕还想问问你,你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

皇后惊喘一声,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灵歌见状,也忙跟着跪了下去。

“皇上,您可以说臣妾治理无方,但您不能无视臣妾这颗心!”

皇后眼圈微红,语带哽咽,“自从丽嫔昏迷,臣妾一日亲往探视两次,每隔几个时辰,都会派秀姑过去瞧一瞧,连太医都被臣妾问得厌烦了,臣妾也想查出丽嫔所中何毒,也想她早些醒来,更想下一刻就抓住真凶,可是皇上,后宫上上下下几百人,臣妾就算有百只眼睛,恐怕也顾不过来,您只过了两日就来兴师问罪,不觉得对臣妾太刻薄了吗?”

灵歌低垂着头,感觉着帝后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发现瑾美人的话说不定是真的。只不过,想要震慑住皇后,似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半响,四周除了皇后偶尔的啜泣声,再无任何声响。灵歌偷眼瞄了一下皇帝,他的眸色冰冷,脸色十分难看,只是紧抿的唇,亦显示出他的无奈。

灵歌心下微叹,宫中之事,知道的越多,对自己越不利。思及此,心思一转,忙叩首道,“皇上,皇后娘娘兢兢业业,臣妾方才一直看在眼里,您莫要误会娘娘,娘娘——”

“你给朕住口!”

皇帝勃然大吼,凌厉怒视,“这里何时有你说话的份儿?!什么样的女子才会伸手打人,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简直是不知分寸,还不给朕滚出去!”

“皇、皇上恕罪,臣妾知错,臣妾这就告、告退!”

灵歌忙哆嗦着不停倒退,直到挨近门边,方才快速爬起身退了出去。一转身,笑容便禁不住扬了起来——

终于,终于可以回宫安心吃她的奶油凤梨冻了。

“那个奴才,你准备怎么处置?”

良久,皇帝终于开了口。

皇后擦了擦泪,忙道,“臣妾听皇上示下。”

皇帝垂眸略思,继而深深一叹,“算了,随你吧。”站起身走下首座,走到皇后身边,又道,“朕与你成婚二十余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清楚,不过朕也知道,环境会改变一个人,但不管怎样,朕希望你记住,你是一个皇后,不要做那些有失身份,有失体统的事,更别逼朕把那仅存的一点情分也割舍掉!”

话落,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自始至终,没有看过皇后一眼。

出了凤仪宫,早已守候在外的云兰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上下打量,“主子,您没事吧?”

“你怎么在这儿?”

“皇后派人来问了话,奴婢担心你,在宫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就跑这儿来等您了!主子,没事吧?”

灵歌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凤仪宫,低声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宫再说。”说着话,便拉着云兰疾步离开。

二人前脚刚走,皇帝便沉着脸大步走了出来,身后的一干侍从小跑步跟随着,脚步却轻得几乎不易察觉。

走了几步,皇帝突然停下脚,看向身后,“刘丛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道,“回皇上,刘总管方才被人叫去内府了。”

眉头一蹙,“去!把他给朕找来!这个混账奴才!”

有人忙应声去了。

皇帝这才一甩衣袖,阴沉着脸负手离去。

拐角处,岳擎慢慢走了出来,神色复杂地目送皇帝远去。

“太子爷,这是到底唱的哪一出啊?”

简之看了看灵歌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皇帝,百思不得其解。方才听说禁卫军抓了疑犯,而人又被皇后带走了,太子担心皇后犯险,忙跑来凤仪宫,却没想还未进宫门,就看见了这么一出。

那个女子真的是元美人吗?!为何今儿的打扮这般惊悚?

“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岳擎微叹,旋身走进凤仪宫,简之紧随在后,又下意识地瞧了一眼灵歌离去的方向,越加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不寻常。

回到玉泉宫,宫内侍从都在院内守候,见灵歌回来了,这才纷纷放了心。

巧兰与小顺子忙不颠儿地迎了上来,异口同声道,“主子,您没事吧?”互看了一眼,小顺子又道,“主子,皇后娘娘没责罚您吧?”

灵歌摇头笑了笑,伸手招过众人,沉声道,“如今是非常时期,大家都警醒着些,一个月内,无要事一律不准踏出宫门半步,凡有外人问起,就说我病了,需要静养,谁若是在这时候给我惹事,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众人心下一缩,忙垂首应和。灵歌这才敛下凌厉的目光,恢复了往日平和的神态,旋身回了寝室。

云兰跟了进来,走去倒了一杯温茶递给灵歌,“主子,若是以后您再有什么心思,好歹与奴婢通通气,奴婢愚钝,真怕说走了嘴,给主子您添麻烦!好在这次事事您都预料到了,要不,可真是凶险万分。”

路上,灵歌已简要说了大概,云兰听得心惊肉跳。

灵歌笑了笑,“你的心思,我放心。”喝了一口茶,才又道,“我又不是神,不可能事事都预料到,即便预料到了,别人也不一定会顺着我的意愿走,就好比这一次,我就没料到,皇帝会当着我的面给皇后难堪!”

皇后失了面子,又被她看见了,怎会善罢甘休?若不是她故意惹恼皇帝,让他将她赶了出去,丢了更大的脸,只怕她的下场会比丽嫔还惨!

云兰忧心,“主子,您觉得皇后会就这样息事宁人吗?”

“你指什么?”

“奴婢什么都担心。曼陀罗之事,您已经知道了,即使您说您不信,可您还是听过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还有,皇上与皇后不和一事,宫中也只是传闻,虽然有人看出端倪,可从没有人亲眼见过或者亲耳听过,您既见了又听了,奴婢真怕皇后会不放过您!”

灵歌笑了笑,放下茶碗,回身坐到了软榻上,“你担忧的,我难道就不担忧吗?担忧是没用的,要在忧虑成真之前,想办法解决才是王道!我故意说出曼陀罗,其一,是想借故除掉吴有才,留着他就永远是个后患,可能你会觉得我心狠,但是人活在世上,一味的心善就是愚昧,想要有福报,端看你如何做人。其二,是想看一看皇后的反应,若是她心里没鬼,她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个,但是现在……。”

灵歌摇头一笑,“一个女人,只要被嫉妒蒙蔽了心智,不用管她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也不用管她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真诚也好,伪善也罢,现在,她就是一个魔鬼!”

云兰猛然醒悟,“主子您是说,是皇后……。”

灵歌瞟向她,“我说过什么吗?”

云兰登知失言,忙垂首道,“是奴婢妄言,请主子恕罪!只是……奴婢如今最怕的就是这个魔鬼呀!”

灵歌笑了笑,“我正好与你相反,她如果不是一个魔鬼,我可能还会担心,但她已经着了魔,我反倒安心了。”

“为何?”

灵歌仍笑,悠然仰身躺倒,“因为,她是一只嫉妒的鬼。”

而她,不仅不受皇帝宠爱,反而还受他嫌恶,她又为何要害她?而且,现在根本没人查得出丽嫔中了什么毒,知道曼陀罗有毒之人更是凤毛麟角,她更是“从来不知”,皇后又何必多此一举?况且,以她今日的装扮,皇帝虽然不喜欢她,但至少对她是有印象的,她若莫名其妙的出了事,皇后定然脱不了干系,届时丽嫔之事也自然而然会被按在她头上,她才不会那么傻,去做这种不打自招又没价值的事。至少现在,她是安全的。

云兰一知半解,心下的忧虑却仍化不开,“不管怎样,奴婢还是觉得不踏实,毕竟这后宫的变数太多,主子您还是小心为妙。”

灵歌微眯了眼眸,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半晌,才咕哝道,“今天真是有点累了……。”

既杀了惹她不痛快的奴才,又趁机让瑾美人止步玉泉宫,久了不敢说,估摸一年半载她是不会来了,皇后心有芥蒂,她若以后都称病不出,想必她乐意,她也高兴,皇帝如今是彻底被她惊着了,估计从此以后也不必再担心侍寝的问题了。确是极危险的一招棋,却是一箭四雕,算一算,也没赔。

“你说……。”灵歌忽然睁开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屋顶,“丽嫔若是莫名其妙地醒了,后宫是不是就太平了?”

云兰愣了一下,猛然想起了当初重病的皇后与已死的慧美人,半晌没敢吭声。

良久,小顺子进门传晚膳,灵歌坐起身,看着他们布菜,又道,“我想,未来几天,皇后一定会借故多番试探,直到她疑窦消除为止,你家主子我为了替你们出头,可算是搬起了一块大石头,为了不让这块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可要吃好喝好,懂吗?”

体力活,难抗!

小顺子懵懂,云兰想了想,明白过来,笑了,“主子放心,每一道菜奴婢都会亲自检验,绝不会出一丝纰漏!”

灵歌一笑,又仰身躺下,“有了你,生活还真是轻松许多了。”

云兰笑了笑,没言语,待小顺子布完菜,这才去扶灵歌起来用膳。一顿饭,灵歌吃得津津有味,云兰站在一旁,纵使腹中饥饿,却没半分食欲,只若有所思地看着灵歌,翻来覆去想着一件事——

她会出手救丽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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