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芳不当班主任了，赵丽娟突然感觉没有了较劲的方向。
校园里的不少同学都对上学期一个文艺节目记忆犹新——情景舞蹈《白桦林》。
那天的赵丽娟很美，身着旗袍的她身材玲珑有致。伤感的情节配合唯美的场景设计，赵丽娟是打定主意想要这节目进入正式汇演，结果，彩排演出两次，呼声很高，正式演出却被刷下。朱文芳说：“这种节目不适合上舞台。”
舞蹈的男主角是一位军人，却是由沈兰扮演。节目是沈兰和赵丽娟自发排练自己报名的。朱文芳认为这触犯了她作为班主任的尊严，因为赵丽娟原本是有一个集体舞蹈要出演，可是，她拒绝了。
那也是沈兰第一次在校园的舞台上表演节目。对于饰演一个男青年，沈兰原本是拒绝的。她丰满微胖的身材，原本就不适合挺拔的军人。只是裴蓓蕾的一席话打断了她的犹豫。她说：“沈兰，你难道就不想在朱文芳面前证明你不是和我一样的垃圾吗？”
节目是裴蓓蕾帮忙设计的，也加了沈兰的构思。在女主角方面，本来考虑过裴蓓蕾出演。裴蓓蕾邀请了赵丽娟。赵丽娟后来对沈兰说，那个节目成为她中师生活最美好的回忆。而沈兰很想对赵丽娟说，是赵丽娟那天成全了她小时候的舞蹈梦。
“什么破教育，以前是让自己看不顺眼的表演节目，现在是让自己看得顺眼的表演节目，草！”裴蓓蕾冒着粗话。
没被允许的文艺节目，是没有公用录音机的。裴蓓蕾有办法，用沈兰的小收音机，放上磁带，因为声音太小，大家就跑到综合楼的天台。很久没有跳舞了，沈兰感觉身体僵硬，好几次都要放弃，如果不是赵丽娟，她大概也坚持不下去。
赵丽娟只是想向抛弃自己的朱文芳证明能力。她的世界观很简单，朱文芳既然一开始就指定她担任团支部书记，就不应该在陈亮的建议下换掉她。周晓英是统招生，单是这个身份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而她不一样，她需要那个职位。她曾经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让朱老师后悔。”
朱文芳是不会后悔的，她只需要轻轻一句话，就可以刷掉赵丽娟和沈兰的节目。但是彩排也是全校观看，两个人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地表演，不少同学都表示看哭了。节目结束后，赵丽娟也不知道怎么了，也哭了。
“我恨这所学校。”她埋下头说。
她参加过三次班干部竞选，全都是只有几张投票。有人认为投票是民主的，其实，舆论是可以操控的，人的主见也是如此。因为开学的时候，朱文芳只是轻轻提了她的名字，她就得到了四十多张的投票。
朱文芳不当班主任了，一切的不愉快就只会停留，而不会继续。
学校的钟声换成了自动钟声，而在前两年，学校的钟声是由九七级的一位学长亲自敲响。学长是个孤儿，学校后勤处的一位老师同情他，就让他每天敲打钟声，一个月给他三十元钱的工资。学校的早自习铃声是五点五十响起，学长得在五点半左右起床洗漱。钟的位置在琴房上的小阁楼，学长就一个人住在那里。
沈兰见过那个学长，一米七的个子，皮肤黝黑，头发微卷，和张子军还有那么一两分相似。三十元钱，是不太起眼的数字，因为就连何芹卖卖衣服也有一百元的工资，但是，就是这三十元钱，让学长顺利的读完了中师。三十元，是学长半个月的生活费，另外半个月，就来自那三十多元的助学金。
有个周末，沈兰去琴房学琴，远远地看见学长正在阁楼上晒棉被。太阳暖烘烘的，学长眯着眼，望着天空，笑容满面，很陶醉的样子。沈兰盯着学长看了很久。
听人说学长三岁的时候就没有了妈妈，十岁的时候就没有了父亲。他没有爷爷奶奶，没有外公外婆，只有一个家境贫穷的伯伯。学长从十四岁的时候就开始独立生活，独自去村干部家申请助学，独自种田，独自照顾自己的一切。
“真安逸，还有助学金，还有敲钟的美差！”张子军说这话的时候，沈兰莫名其妙地有些反感。
沈兰费了很大的劲，也没有打探出陶君的消息来。刘毅弹吉他的时候，沈兰瞥瞥刘毅，好像看见了陶君。她想，如果陶君能够回来，再坐在当初的那个位置吹笛子的时候，她一定会走过去，不吝赞美地对他说：“嗨，你的笛声真得真好听！”
李丹已经去了沿海城市实习，沈兰和周明都调动了座位，徐莉莎彻底没有了心理阴影。周华说，其实徐莉莎有过一个初恋，只是她隐瞒了陶君。
现在回想看看，陶君真的不应该被退学处理。不管时隔多少年，沈兰都一直坚持那样认为。
因为这样，才恨朱文芳。
十月，师兄姐没完全分配的恐慌刚刚过去，校领导就宣布了一件更轰动的大事。
中师专业解体，所有的学生重新划分专业，争取一年后的夏天参加全国成人高考。
“什么？这个时候提出这些事，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同学们议论纷纷。
“大家都看到了，九七级没有被分配完。国家开始改革了，你们也想想出路吧！”主任站出来讲话。
“什么国家计划，他个老狐狸，以为我们不知道石丹丹的事？买卖不在仁义在，石丹丹不过是提了分手而已，何必把人逼上绝路，分配到山沟沟里呢？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曹健打抱不平。
“曹健，你爸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闫武问。
“杨美玲的舅舅是教委的，你们还不如问她！”曹健摇摇头，“我爸一个小学教师，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啊！”
“是不是又把我们当成试验品？”有同学在犹豫，“什么是成人高考，可靠吗？”
改制的措施很快实行了，不管同学们愿不愿意，英语书已经被更换成高中一年级的教材。
“最后一年，你们要学高中三年的课程。”英语老师说。
接下来，语文课本被换，数学课本被换，教法课也不上了。
沈兰记得上学期的数学教法课，轮到杨美玲主讲。杨美玲站上讲台的时候，数学老师就坐在杨美玲的位置上。
“因为2+4=6，所以2+4=6”杨美玲刚吞吞吐吐地说完，数学老师就一声怒吼，把杨美玲轰下了讲台。
“你是怎么学教法的？什么叫因为2+4=6，所以2+4=6？你知道2+4=6，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也懂吗？”说完老师开始给大家师范，如何正确地向小学一年级学生传授大家认为简单的知识。
关于小学教法，大家都知道是非常重要的课程，可是，学校不让教了。
“我们只是暂时不教。以后有机会再说。”老师们都这样讲。
课本更换大约一个星期，中师班三个班级开始重新划分。
美术专业，毕业前参加成人美术专业考试。
音乐专业，毕业前参加成人音乐专业考试。
计算机专业，可以考同类专业成人学校。
师范专业，保留原专业，课程为高中教材。
沈兰懵了。高考，曾经梦寐以求的高考，现在却以这种突然出现。她该如何说服父母？父母送她到这所学校，缴纳比自费生还高昂的学费，可不是为了让她参加高考啊！
美术专业？简单的素描都不会，怎么应对？
音乐专业？就学校那破琴，弹奏能过关吗、
计算机专业？暑假去上过补习班，好像还行。
决定了，计算机专业，虽然与梦想的专业不一样，但是只有这几个专业，没得挑了。姐姐以前不也是这样的专业吗？姐姐都能读，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呢？
学校给了大家一周的时间，让每个人同父母商量。
“什么？换专业？我供你读书为什么？为了你毕业教书！读美术专业音乐专业有什么用？计算机专业？你姐姐是计算机专业，现在计算自己每天搬多少砖！”父亲一口就回绝了她的想法。
村子里新开了几家砖窑厂，父亲借钱买了一个打砖机，姐姐夫妻，爸妈以及同组的两户人家组成了一个打砖队伍。姐姐确实在搬砖，这个沈兰不能反驳。
“老老实实呆在中师专业好了。”姐姐建议说。
“成人大学有什么好，和函授大学差不多。”见沈兰没有吭声，父亲的语气也缓和了很多：“爸不是早就说过了吗？你毕业安排工作后有机会可以去函授，学校不公费的话，我们全家补贴你。”
“可是九七级没有分配完。”沈兰迟疑了一下。
“你只要表现好，优秀，还怕不分配你？”妈妈和蔼的说。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沈兰已经和家人为了这个问题讨论了两个小时。
周一的时候，选专业正式开始。美术班的最先选，裴蓓蕾二话不说，背起画板就跟着美术老师去了新的教室。沈兰惊讶了，裴蓓蕾的音乐不是不错么？学过钢琴，怎么不报音乐专业呢？她是为了显示自己有其他天赋，还纯粹是赌气似的乱来？
刘广来带音乐专业的时候，罗淑华第一个报了名。罗淑华是音乐专业长相最为普通的一个人了，因为报音乐专业的是杨美玲田安之类的音乐苗子和舞蹈苗子。刘广说了，到时候艺术专业考试可能会有舞蹈项目。
寇黎选择了计算机专业。二级证书虽然没有考下来，但是计算机专业是最接近证书的专业。
“我妈说还是报个计算机专业好，花不了多少钱，以后万一不分配也可以去大工厂当文员。”
刘广开始登记名字：“沈兰、于晓梦、高琴、陈果、王玉、李娟、温燕清……这些我点到的名字，你们就去三班教室汇合，那里是不参加成人考试的同学。”
沈兰觉得，自己和陈果在那个时候也许就注定了和宁成其他人不同的命运。去中师专业的，除了家庭非常有背景有百分百把握分配的，就剩下了没钱参加美术集训，没钱学习钢琴，没钱参加一次次计算机培训的人了……如果那时候违背父亲的意愿选择了其他专业，现在是不是有不一样得结果呢？
分了专业以后，学校也兑换了各自的老师。不过，虽然重新分配了专业，每个人的学号和班级却没有变化。大家只是上课的时候各自去各自的地方，晚自习和班会课却还是会回到自己的教室，看起来，好像一切都还没有改变。
裴蓓蕾一进美术教室就被美术老师给予了深深地打击。
“你怎么到美术专业来了？”老师笑呵呵地问她。
她脾气顽劣，但美术老师记得她是音乐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