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一百年，八月三日，午夜
伴着月光，蛮族的战士们穿过了古老的安东尼奥之门。
一路上大胡子欲言又止，看得扬很心烦。
“队长，有话就说。”
大胡子讪笑：“抱歉啊，抱歉。”
“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真的是不知道，庞顿公爵是个瞎子。”
扬哑然，摇摇头：“你不懂，她，是个魔女。”
听到“魔女”大胡子一颤，无比警惕，再看看扬一副痴痴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他扯开嗓子，向周围喊道：“我这个小友，他啊，刚刚上了一个魔女！！！”
同伴们纷纷起哄：
“连魔女都体会过我们东方战士的勇猛了，下一个是什么，吸血鬼？”
“扬！魔女太危险了，这么危险的事，下次就交给我吧！”
“交给你？看他都被吸成了僵尸，要你去，啧啧，恐怕是要变骨架。”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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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艾尔哈拉不远的城外，东方军团的大营被火光映得如同白昼。
在大营前，扬和队长分开了。
队长是要去元帅的营帐参加行动前会议，扬和同伴们则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一路上，或持矛，或持枪的蛮族士兵在大帐间穿梭不息，一个同伴感叹道：“这是把五大战团都唤醒了。”
扬也惊叹，照人数看，这应该是自七月入驻艾尔哈拉以来最大规模的行动了。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回到队营里，所有人都在。
不，少了一个。
副队长孔德不在。
大事！扬心想。
这种时候副队长不在队营里，那一定是在元帅的营帐里。通常的行动前会议，只要队长参会就够了。队长和副队长同时参会的情况，扬也只是听说过。亲眼见到，这还是第一次。
想来众战士心里也应该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战斗，也许会很艰难，所以——营帐内欢声笑语依旧。
“扬！听说你上了一个魔女！”
“那可不，他下一个就要上吸血鬼了。”
扬笑着回应：“去你的，谁再提魔女这茬，下一个我就上谁！”
一个矮小的战士用屁股对着扬，大喊：“魔女！魔女！扬上了一个魔女！”
扬大笑着一脚踢开他：“别来我这儿！我赏赐你找段树枝自己玩的权利，快去！”
一边和众人打闹着，他一边向营帐深处走去，在一个巨大的箱子上坐下。
一旁正在削标枪头的带速破口大骂：“法克！挪开，别他M坐我宝箱！”
扬从箱子上跳下，倚靠在箱子上问：“速哥，你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整个军团都动起来？”
带速是队伍里年龄最大，也是最资深的战士。远在神圣帝国还未分裂为东西两部分时，他就已经是这支队伍的骨干。问这样经验丰富的老猎手，才有可能得到正确的解答。
带速一边埋头削枪杆，一边骂：“法克！我他M怎么会知道出了什么事？上了战场自然会明白，你这么着急去死啊？法克！老子叫你别坐，你他M还靠上了！”
扬立起身：“倒不是我好奇，真是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啊。”
带速给标枪套好枪头，换了一杆继续削：“以后还有更大的场面呢，急个屁。”
“不是着急，是怕。”
带速不怒反笑：“你也会怕？你不是刚刚上过魔女么，还怕个屁啊！”
“速哥，怎么你也提这个！“
“哈哈哈哈！”资深战士套好手上最后一个枪头，抛一根给扬：“怎么样？”
扬认真地掂了掂：“轻了。”
“那是你小子手劲大，我用正合适。走，去外面试试。”
扬在标枪堆中挑了一根看上去稍微粗点的，跟在带速后面向营帐大门走去。
还没出门，一个人快步走进营帐，匆忙中，这人撞到带速，标枪掉到了地上。
“法克！法克！用P眼看路啊！”带速怒不可遏。
东方军团，第一战团，第一大队副队长孔德面孔冰冷，他静静地将标枪拾起，默默交到带速手上。
这样资深的老战士，脾气大很正常，加上带速爱爆粗口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众人早已习惯，要么互相骂骂也不会当真，要么就闭口不言，脾气臭不代表不讲道理。骂一个不会还嘴的人，这是自讨没趣，这道理带速也明白，只是看着这张冰冷的脸，心中就生出一股无名火。
“M的，问你呢，哪只眼睛看路的？装哑巴？法克，副队长是个哑巴，下次找个瞎子来当队长好了。”
这就过界了，虽然扬也不喜欢这个冰冷的副队长，却也不想看到在行动开始之前自己人之间先发生冲突。
正当扬准备制止带速时。
一只巨手从皮帘门外伸进来，按在带速肩膀上。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身形弯着腰挤进营帐内。
“少说话。”奇特而又无比低沉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大帐内。
带速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他斜着头，不说话了。
整个大队里能让他住嘴的，只有一个人。
龙。
龙体型巨大，快要接近北地巨人，平日里沉默寡言，一旦发言就绝不会有废话。他的声音独特而低沉，像是一口破了的大钟在嗡嗡作响。
而这些都不是带速敬畏他的理由。实际上，整个大队的人，或者整个第一战团的人，再或者整个东方军团的人，都敬畏龙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每个大队都有一个，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解结人。
一个魔法师或者贤者，可以单独引导能量并施展法术。然而天生对魔法不敏的蛮族却根本无法同时做到引导和施展。
蛮人终究不是笨人，东方人有他们自己的办法。
既然无法同时做，那就分开吧。
牧原长者在精灵的帮助下打好灵结，这个过程就是引导魔能储存在灵结里。相当于魔法师的吟唱或是贤者的传诵。
需要使用时，解结人解开灵结，将其中的能量通过灵结的结络释放出去，这就相当于魔法师或贤者的施展。
听上去简单，然而解结从来就不简单。
部落的战士们从小就要学习如何解结，这个过程要从他们三岁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五岁，用十二年的时间让战士们能解开所有种类的心结。
是的，对于普通的战士，十二年时间，只够学习解一类结，而且还是最简单的那一类。
五种灵结中，心结无疑是最简单的，最厉害的心结也只有十三个交叉，也只有交叉。
其余四种灵结中最简单的土结，交叉的上限是二十七个，而且还要有全绕、半绕、烧缀、直扯四种结络。
最复杂的土结，有二十七个交叉，十八个全绕，三个独立半绕，十个辅助半绕，七十七个烧缀，一根主直扯，两根虚直扯。
对于最复杂的风结，结络是没有上限的。
一个普通的东方勇士，不要说解开真正复杂的结，就算只是看看都会头晕。
牧原长者从学习解结的儿童中挑选出最有天赋、最聪慧的那一部分人，传授他们解结的技巧。对于这些儿童来说，之后的生命里就只有一件事：解结。
他们日复一日地咏唱牧原长诗，日复一日地观察牧原长者是如何打下灵结，更要日复一日地磨炼双手：
夏天就把双手深深插进土里，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一动不动。他们要用双手感受整个大地，每一从的野草的生长，每一块被蚯蚓翻动的泥土，每一朵花开的震动。大地上所有的事，不管多微小，都要通过这双手去了解。
冬天就把双手直直举向天空，让这手指去聆听风、雪、雷、电，感受这个世界最质朴的那一面。
就这样日复一日，到了他们三十岁的时候，就基本上能解开所有普通的灵结了。牧原长者祝福他们并赐予他们新的名字——在之前漫长的时光里，解结人只和大地、宇宙、诗歌还有长者交流，早已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解结人，就是部落的骄傲，是蛮人的法师，是东方的智者，是牧原长者的学徒，也是牧原长者的候补。
因此也就是所有蛮人敬畏的人。
龙的那双写满了日月星辰盈缩往复的手，只是轻轻压着带速的肩膀。龙没有说话，营帐里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说话的是营帐外的人。
“谁他M说我是个瞎子！”
大胡子走入了帐内。
东方军团，第一战团，第一大队队长里奇先是瞪了一眼带速，转身面对其他人：“都坐下吧。”
扬随着带速，就地坐了下去。
现在，帐内所有战士都围坐在篝火前，面对大胡子，等待着命令。
大胡子眯着眼，揉了揉自己的脸说：“斥候在西边发现了巫师的踪迹。”
扬终于明白。
作为神圣帝国的最西端，艾尔哈拉是抵御西部帝国攻势的最前线。然而这个孤城矗立在一片平原之上，根本无险可守，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有敌人躲开了他们的视线，绕过了防御，跑到他们的后面。要是这样，艾尔哈拉是能保护住，身后的其他行省就全部要遭殃了。
营帐内一时又喧闹不已。
“我早就说过巫师没有退兵！”
“没听到队长说的吗？只是发现了巫师的踪迹，也许只是落单的巫师。”
“不管是不是落单的，之前巫师的撤退一样不正常，这些帝国人都是狡猾凶狠的鬣狗，不管是东边的，还是西边的！”
“法克！管他M的这么多，大不了再杀一次！”
“说得好！再把这帮猪猡杀回去！”
“艾尔哈拉的援助呢？”扬问道。
大胡子哈哈一笑：“这帮狗东西和以前一样，援助？不在背后捅我们一刀就够了。”
营帐内的战士们沸腾了：“懦夫！”、“小人！”、“猪猡！”一类的咒骂回响在每一个角落。
“咚！！！！！！”
大战鼓响彻整个军团营地，鼓声是在召集各个大队的队长，大胡子嘴里嘟囔着，掀起皮帘走了出去。
帐内的战士们却坐不住了，既然已经发现敌人的踪迹，战斗肯定是不可避免的。一众人纷纷起立，去自己的铺位整理武器。
扬走到他的铺位，那是一块长条状的生牛皮，上面有张已经发黑的亚麻毯，一些衣物滚做一团就算是枕头了。扬拔起枕头旁一柄半身插入泥地的佩剑——这是他的武器。
剑是他之前在军团洗劫布加时得到的。皇帝要他们打仗，却又付不起军资，无奈之下只好赋予东方军团“战时自行征税权”。因为蛮人没有土地，所以没有一点赋税观念，叫蛮子去征税，就是让他们合法抢劫。一路西来，军团的辎重竟越来越多。
扬，要么是慢人一步，要么是不忍下手。这漫长的行军到最后居然只抢到了这把佩剑。东西虽然少，扬却很开心。
这把佩剑外型美观，细而长，没有开刃，外形更像是一柄仪剑而不是战剑。正因为是仪剑，所以用材考究，且不会考虑实战效果。精钢打造的剑身极沉，同时非常坚硬，扬拿着很称手，虽然没有剑刃，可他从来就是把这柄剑当钢棍使用。
扬把剑握在手上，用剑尖挑起一旁的牛皮盾，目光被插在营帐中央的一柄巨剑吸引。
扬喜欢自己手上的佩剑，却更喜欢这柄巨剑，粗粝，沉重，简朴，剑刃上每一个缺口似乎都有一个传奇。扬舔舔嘴唇，有点呆。
一只手掀开了帘门，一辆小车被推进营帐。
小车上放着一个一人高的陶罐。
“来来来。”大胡子呼唤众人：“艾尔哈拉的领主还算懂礼，给我们送酒来了。”
闻到酒香，众战士都向小车凑去。
大胡子自己用手捧了一把酒说：“愣着干嘛，赶快喝完赶快出发。”
“队长别喝！小心有毒！”
大胡子哈哈大笑：“来都来了，还怕这个？”猛一抬手，“咕咚”声响，酒下肚。他呼出一口气，又用手舀起一捧：“这儿的麦芽酒是真他M的好喝。”
战士们听了大胡子的话，也都释然：死都不怕，还怕喝酒？纷纷上前，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来。
扬吞了口唾沫，也想上前，却被人拉住。正不耐烦地准备挣脱，才发现拉住他的人，是龙。
“你。”龙摇摇手指。
没酒量又爱喝，喝了还会发疯，扬的酒品出了名的差。
既然是被龙抓住，那就没有办法。他坐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大伙豪饮。
大胡子把手上的酒渍在衣服上抹净：“行动有变化，巫师的踪迹消失了。最有可能是潜伏进了西南部的森林里，这次搜索就行，没什么硬仗，只需要找到然后拖住他们，其他大队会配合我们包围巫师。”
他环顾四周，接着说：“大问题没有，只是敌人的情况到现在也不清楚，运气好可能只是掉队的小部，运气不好也许是个军团也不一定。”
“队长你说反了，能遇到军团才叫运气好呢。”
“哈哈哈哈！”战士们带着些许醉意哄笑着。
“小友，把我的大宝贝拿来。”大胡子说。
听到这个命令，扬兴致勃勃去到营帐中央，一手用力一提，拔出了插在地里的那柄巨剑。他扛着剑跑到大胡子跟前，把剑交到队长手中。
“都喝好了吧！”
“喝好了！”
“那我点人了，龙，弗莱兹，巴斯德，斯库玛，奥比，伯卡，巴莱德，带速，扬......”
陆陆续续有四十个人走到营帐前，带着酒意。被点到名的战士都非常开心，剩下没被点到名的战士则垂头丧气。
大胡子拍拍孔德的肩：“队营就交给你了。”
冰冷的副队长微微点头：“是。”
随后大胡子把手中的巨剑高高举过头顶：“总之，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撕碎我们的敌人！！！”
“捶烂法师的头颅！！！”
“践踏看见的一切！！！”
众人的回答不同，声音震颤大地。
“很好。”大胡子高高举起的巨剑直接斩下：“出发！！！”
蛮族的战士们眼睛放光，脸颊通红，拿着形制不一的武器，争先恐后冲出队营。他们兴奋地怪叫着，在平原上奔驰。队营外，其他大队的营区里，同样的事情也在发生，嚎叫着的勇士们先是汇聚到一块，很快又朝不同的方向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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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奥之门的城墙上，年老的艾尔哈拉领主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蛮族的大营。
看到在原野上呼啸奔腾的东方人，领主身边英俊的中年贵族鄙夷道：“蛮子永远都是蛮子。”
艾尔哈拉领主依然望向远方：“庞顿爵，话说多了。”
夜风微凉，吹乱了庞顿男爵一丝不苟的发型。
他正要辩解，一个带甲骑士走到男爵身边，先向艾尔哈拉领主行礼，再向庞顿男爵行礼，最后凑到男爵耳畔。
听着骑士的描述，庞顿男爵面色不变，双手却自然地攥成拳。
骑士报告完，男爵没有指示，他尴尬的站在原地，艾尔哈拉领主向身后随意地摆摆手，骑士如获大赦，行了一个礼，离开。
“有事？”领主问。
“小事。”男爵回答，声音波澜不惊。
领主眼睛向男爵的方向随意一瞥，指指男爵的拳头：“要冷静。”
当然要冷静，男爵想。
不过得是杀了那个小畜牲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