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教堂大门处,扬和艾萨克靠着教堂两旁老旧的石柱。
大堂留给了主教和男爵会谈,他们只得跑到门外了。
看着玛丽安被两个大汉夹在中间带走了,在离开前的一刻她转过头苦涩地笑着向扬道别。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扬很难受。
是啊,和高高在上的男爵比起来,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护卫,那怕是艾尔哈拉主教的护卫,哪又能算什么呢?
如果是在东方,在他们的部落里,他能想到二十五种方法去正正当当地赢得玛丽安。可现在他们在艾尔哈拉,在大陆的正中央,在一个“文明”的世界里。
“嘭!”愤恨中,扬一拳击打到石柱上,强健的拳头击碎几块已经被风化的石屑,还有一点被拳力震下的灰尘被吹散在风中。
“你喜欢她?”艾萨克问,这是他第一次对扬开口。
扬没有回话,他心里无比烦躁。
没有得到回答,艾萨克也不以为意:“你的心情我大概能理解,你们蛮子一贯是喜欢什么就直接抢过来,难得遇到像这样抢也抢不到的东西。”
“你最好不要在说话了。”扬说。
“呵呵,我是看你之前在教堂里说的那番话还算有点头脑,想安慰安慰你。你居然还摆出这种姿态?哼,你以为你是谁?”
扬沉默,心中很想收拾他一顿,想到马丁主教慈祥的面庞,下不去手。
他从来都不喜欢艾萨克,从在树林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就不喜欢。一向对东方人冷嘲热讽,一向爱高高在上俯视一切,一向尖酸刻薄,除了对他的老师——马丁主教之外,扬还没有看见过艾萨克给过谁好脸色看。也不知道和善慈祥的主教大人的小跟班为什么竟是这样的低劣。
扬不说话,艾萨克就来劲了:“老师对谁都善良,弄得有些不知道分寸的蛮子也以为老师很喜欢他。别痴心妄想了,蛮子就是蛮子,连信仰都没有!”
扬憋着气:“我是大人的护卫,你是大人的学生,我们之间不应该这样对待对方。”
“总算说了一句还算有点脑子的话,但是我要告诉你,学生和护卫,那可是有高下区别的——学生是要继承衣钵的人,是自己人。护卫,不过就是个奴仆。你,明白吗?”
扬深吸一口气。
看着扬没有反击还生闷气的模样,艾萨克的心中升的恶念更浓了,他走到扬面前,一只手轻蔑地拍拍扬的脸,调笑地说:“所以,你记住,从今天起,在你和我之间。我,就是老大,你,就是我的小弟。以后除了老师的话之外,你还要乖乖听我的话。明白?”
扬闭上眼睛,拼命在脑中回想主教慈爱的面容。
艾萨克凑到他耳边,提高声音:“我在问你话!明不明白!回答我!”
回答他的是一个拳头。
拳头上裂开的表皮,是刚刚被石柱擦伤的。表皮破裂,流出了血,一丝一丝随着拳风溅到艾萨克额头。
铁一般的拳头停在离艾萨克额头一寸的地方,没有再向前。
艾萨克紧闭双眼,虚汗直流。直到最后看到拳头没有落到他脸上,才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确实也有点过分了,但要他道歉,那是绝不可能的。他想做点什么来弥补,却又想到刚才自己神为助理神官,居然被一个蛮子吓到,又有些气恼,于是没有多想地说:“你个蛮子还敢朝我动手?”
扬气血翻涌,终于忍不住,化拳为掌,按住艾萨克一肩,拉紧他的手,把整个人扭转过来,质问道:“现在谁是老大?!!”
剧烈的疼痛感从艾萨克肩部传来,让他无法忍受大叫道:“你是!你是!你是老大,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扬长出一口气,松开了手,他不想因为这个人而和主教有产生嫌隙。
艾萨克甩甩肩,也长出一口气,虽然扬放开了他,可疼痛的感觉仍未完全消散。想起他刚才向扬承诺过的话,自己又恼羞成怒,向后退了两步,开始吟诵圣章。
打不过你,难道还不能用圣法来收拾你吗?
他刚一张嘴就被扬一掌捂住。
贤者使用圣法需要两个阶段,首先是吟诵,然后才是施展。所以一直以来,对付施术者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闭嘴,无法吟诵。一般在正常的战争中,法师或者是贤者总是被全副武装的骑士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可现在艾萨克就站在扬两个身位之外的位置,要封住他的口轻而易举。
捂住艾萨克的那只手狠狠用力,将他推抵到后面的石柱上。
然而接下来呢?他又能做什么?
这是主教大人的学生,也是他的助手,向他动手,就是在打主教大人的脸。
扬只是狠狠盯着艾萨克,并没有再动手,可是一看到艾萨克现在这一脸求饶的小人表情,他又气愤了。
就是这样一幅表情在刚刚向他许诺:“你是老大,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扬大喊:“我不想这样做!可你为什么要逼我!”
说完,一拳击打到艾萨克的腹部。
拳挟风呼呼,巨大的力量搅得艾萨克满腹痛苦,一拳就捂着肚子蹲了下去,眼泪直流。
扬当然留手了,但是看到艾萨克的反应,他才发现看上去还挺强壮的艾萨克居然这样不禁打。
或许自己用力还是太猛了?
在扬愣神的间隙,艾萨克慢慢回复过来,破口大骂:“你居然敢打我!你完蛋了!等会老师知道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被艾萨克这么一说,扬也有点慌神。
艾萨克不依不饶:“别让老师自己动手!滚吧蛮子!滚回你的帐篷去吧!”
私怨是私怨,任务是任务,扬分得清。他犹豫着说道:“我是主教大人的护卫,就算走,也要他亲自对我说。”
“护卫!哈哈哈哈!你真把你自己当回事了!谁看不出来蛮子是想在老师身边安插一个间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扬一呆,这确实是当初离营时大胡子对他说过的,但是他才干了没一天,根本也没做过什么间谍的工作。
更重要的,是主教那张慈祥的脸把他感化。
他现在是确确实实想要好好做一个称职的护卫武士。
艾萨克口中说的他根本没做过将来也不打算做的事,也确实是大胡子吩咐他要做的是。
一种背叛他人的感觉再他心里生出。
龌龊的想法被人揭露,他怎么还能继续在这待下去呢?
扬垂头丧气地向外走去。
他的心中像是失掉了什么一样。
那是一份敬爱,一份信任,还有一点......依赖。是的,虽然才刚刚和主教相处了一天,可老人超凡的魅力早已开始深深地影响着他,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对主教产生了依赖的感觉,那是对父亲才有过的依赖。
从父亲死后大胡子就接手抚养了他,可是比起父亲这个角色,大胡子更像是一个年长的朋友,可以和他一同战斗,一同说下流的段子,一同瞎胡闹,却不能把有些深埋心底的事告诉他。
而主教则不一样,他能像大胡子一样和他嬉闹,却在这嬉闹中依然保持了一分身为长者的稳重。他的渊博学识能开导扬,他的虔诚能感化扬,他的慈爱让扬感受到温暖。
可现在,这一切都将不再。
扬抬起头最后看了教堂一眼,破败的教堂正一点一点恢复着,顶上矗立的三圣贤像在阳光下显出从未有过的神圣。
如果牧神有塑像,也应该是如此的神圣吧。他想。
回过头,慢慢推开泛锈的铁栏门,走出了教堂。
身后传来艾萨克的叫喊声:
“就这样滚回去吧,小蛮子!再也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