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一百年，八月四日，下午
扬打着哈欠走入营区。
他整一天没有得到休息：先是昨晚陪大胡子去了欢场，然后就接到命令在城外搜索巫师的踪迹。巫师没找到，却找到吸血鬼。和吸血鬼大战整晚，黎明时又为同伴们送行。看着蛮族勇士的英灵魂归牧原，又想起和玛丽安的约定，匆忙地向队长请了假，跑着去向姑娘赴约一直到现在。他疲惫不堪，目前唯一想做的事就是赶紧回到营帐，倒在铺上好好睡一觉。
走入营区，元帅大帐外蛮族战士们排出一条长长的队伍，让扬目瞪口呆。
这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满脑子疑惑地走回自己的营区，在营门口遇到了大胡子。
“小友，和那位‘魔女’姑娘进行得怎么样啊？”
“还行，我陪着她逛了逛。”
“不行嘛，不记得我是怎么说的了？找个小旅店，直接，扑倒——”
“猥琐。”
“呵！”大胡子饶有兴致地拍打着扬的肩膀，“小友，你很高尚嘛！”
“不管用！你说的那一套我也想，可是一到她面前，我脑子就会乱掉。”
“啧啧，看来这姑娘真是个魔女啊，把我们最出色的勇士玩得团团转。”大胡子揶揄道。
皮帘门被撩起，几个走出营帐的战士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不怀好意地笑着对大胡子说：“队长，姑娘可是扬的软肋，你这样捉弄，小心他对你数数！”
大胡子哈哈大笑，巨大的手掌压到扬的头顶：“哎，我是老了，弄不懂年轻人爱玩的情调。想到我年轻的时候，见到漂亮姑娘，那是没有废话，直接就......”
扬打着哈欠，挑开大胡子压在他头上的大手，直指远处元帅营帐外长长的队伍问：“这是怎么了？”
大胡子收回手，拍打起拳头，神秘地说：“早上接回来的那两个神官还记得吗？”
扬点头，最后是老神官用圣法把吸血鬼烧成灰烬。看上去这个老神官的圣法应该非常精深，这点让扬印象深刻。
“猜猜他是什么身份。”
“身份？......高阶神官？”
大胡子的表情更神秘：“再高一点。”
“教长？”
“蠢啊！教长地位比高阶神官还低一级，不对。”
“那就只有主教了。不对不对，艾尔哈拉的主教位一直都空着。”
大胡子面色自得地揭开谜底：“就是主教，他是帝国委派的艾尔哈拉新任主教！”
“M的，大人物啊！”扬吃惊。在他的想象中，帝国的主教们应该是肥头大耳，穿着锦衣华袍，头戴鎏金圣冠，外出时有白马骑士夹道护卫的一类人。这个老人太朴素，和他想象中主教的形象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
“岂止是大人物。艾尔哈拉这帮无能贵族一天到头瞎胡搞，这个人就是大主教派来收拾他们的。”
想到昨晚老人展现出的强大圣法，扬心里对艾尔哈拉的贵族们表示同情。
“那，排这个队是？”
“得了这么一个宝藏，元帅怎么能轻易放走。肯定是要咱们东方军团风光地把他护送进城，可主教说什么也不干。最后两边各退一步，准备从我们的战士中挑选一个做他的护卫武士。”大胡子指向长长的队伍：“这不就是主教在挑人么。”
皮帘门被撩起，板着脸的副队长孔德走出大营，冰冷的目光在扬脸上扫过，转而面向大胡子：“队长，作战报告修改好了。”
“辛苦辛苦。我就是做不来这种写字的活，还好有老孔德在。”大胡子呵呵笑着拍拍孔德的肩：“那就赶快交给元帅吧，省得他派人再来催。”
孔德点头离开，转身时，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扬的脸，冷冷地没有一点生气，扬恶狠狠地瞪回去。
父亲死掉之后，是大胡子收养了扬，从那时起他就认识了孔德。可不知为什么，副队长从来对他就没有过好脸，记忆中，每一次见到他，迎来的都是冰冷到让人发怵的目光。
“北地畜牲！”扬在孔德背后小声地嘟囔。
北地畜牲本来是蛮人对北地巨人的蔑称，在大队里，却是战士们给孔德私下里取的绰号。
大胡子的巨掌带着风，拍向扬的脑门：“放尊重点，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非得把你打残。”
扬不懂为什么队长总是维护北地畜牲，他别过头，心里有点委屈。
大胡子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转回先前的话题问扬：“怎么样，小友，要不要去主教大人那儿试试？”
“给钱吗？”
大胡子鄙夷地看着扬：“皇帝都不给我们发饷，哪儿来的钱？想要钱，自己抢去啊！以前能捞的时候你不去，倒是现在机会都没了才提钱，你说你蠢不蠢。”
蛮子来到帝国，一向是想要什么就抢什么，基本用不到钱。现在元帅下了命令，在艾尔哈拉，一切都要规规矩矩，理由也很简单：东方军团是来护卫艾城的，总不能战事还没开始，他们先把要护卫的对象洗劫一空吧？不过之前东方军团一路西行一路抢，粮饷充足，战士们私下里也有不少积蓄。这段时间虽然不能合法抢劫，要他们规规矩矩的用金币交易，因为大家手头也还宽裕，所以都能压制住劫掠的本性。
扬这样的战士，除了兵器和铠甲，对别的宝物、藏品、金币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一直就不怎么参与抢劫。到了艾尔哈拉城墙下，他的战利品皮袋里半个铜币都摸不出来。
之前他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平日就爱挥舞他那柄剑，得闲了还有队长带着去艾达巷快活，根本用不到钱。直到昨天遇见玛丽安......
听到大胡子的回答，扬不屑：“没钱这帮人还赶着去让主教使唤。”
“你是真傻了吧？做了艾尔哈拉主教的护卫武士，不知道会有多少饭桶贵族来巴结，还会缺钱？”
是这个道理，扬心动。
“你动心了？”
“有点儿。”
“看你财迷的样子，早说让你去试试，现在队伍又排长了。”
“也就只是想想而已。在营区我乐得逍遥，才不去跟在什么主教屁股后头找罪受呢。”扬傲气一抬头。
“呵呵，笨蛋。你现在不是看上了那个魔女姑娘吗？跟着主教住在城里，你和她见面不是能方便很多？”大胡子调笑他。
扬一醒神：“对啊！”，兴致勃勃地摩拳擦掌，这下是准备入帐去竞争主教护卫武士的位置了。
大胡子拉住他：“说一句你变一次脸，东方勇士的威严哪儿去了？”
“快放开我呀，再慢点队伍又排长了。”
“着急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元帅要给主教大人安排一个护卫武士吗？”
“防止艾尔哈拉的贵族心怀不轨？”
“半对。”
“半对？”扬想了半天，没有一点头绪：“哪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护卫武士嘛，除了护卫主教还有别的作用？”
大胡子一巴掌拍到他头上：“这魔女姑娘可真厉害，一夜之间就让你变傻了这么多。”
扬揉揉头：“那你说，元帅为什么要给主教安排一个护卫？”
“你真以为那只是一个护卫？艾尔哈拉的这帮贵族野惯了，皇帝管不住，我们捡到一个可能管住他们的便宜主教，哪能不拉拢过来。更重要的是，窝囊废贵族把我们关在城外，自己不知道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秘密谋划些诡计。主教的护卫武士不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混进去，打探点什么......”
“间谍！”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都是皇帝陛下的臣民，哪有什么间谍。只是我们和艾尔哈拉的管理者们沟通不畅......”
扬接着大胡子的话往下说：“所以现在是要选一个能让双方沟通变得顺畅的人咯？”
“还算没有笨到底。当然，这个护卫武士除了要保证我们和贵族的沟通，更要保证我们和主教的沟通也顺畅。”
“还要监视主教？”扬小小地吃了一惊。
“你舌头没长肉呢？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不是监视，这叫沟通，沟通。”
“队长，我发现你在艾达巷里混了一个月，别的没怎么变，说话倒是越来越像那帮窝囊贵族。”
重重的巴掌再次袭来，这下扬有了先见，稳稳架住大胡子的手，他转身向皮帘门走去：“要是这样我就不去了。任务太多，我可干不来。”
大胡子拉住他的衣领：“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刚刚不是还很积极吗？你不想见你那位魔女姑娘了？”
扬费劲地挣脱开大胡子的铁钳，懊恼道：“问题是探查、监视什么的，我真做不来。至于姑娘，反正现在也没战事，随便请个假不就能见到了。”
“你的荣誉感跑哪儿去了？要是选上了主教的护卫，这就是我们大队，不，是我们整个第一战团的荣耀！”
“战团里人这么多，不差我一个。”扬说着就要撩开皮帘门进入营帐。
大胡子伸出手，一只粗大的臂膀拦住了他：“我看小友你挺合适的。”
“哈，我明白了，你就是想向别的队长炫耀！”
“要是真有了荣耀，炫耀一下有什么问题吗？倒是你小子每天就在这干巴巴的草地上挥剑不会腻吗？一天到晚看见的不是草就是山，摆脱这种枯燥生活的机会现在就在你面前，真的不想去试试？你可要想好啊。”
“队长，你放过我吧，一天没睡，都要累死了。”扬哀求着。
大胡子看准机会一把篡住扬的小臂，大力向后拉，另一只手交叉着摁在他的肩膀上。
在大队里，扬就是以反应敏捷，动作灵活见长。要擒住扬，大胡子不敢有一丝松懈。
扬的反应慢了半步，被大胡子两只铁钳般的手掌定住。他从小就一直领教着队长强大的臂力，所以没有丝毫争扎，而是准备缩紧身躯，扭掉大胡子的禁锢。
把扬抚养长大的大胡子猜到了扬的想法，于是他手腕紧张，大力自肩而出，整只手臂波浪形一抖，脚背侧着再往扬脚下一绊，瞬间把扬拉离地面，像抖兽皮一样重重把扬倒着甩到肩上，一手紧紧扣住扬的腰部，飞跑起来。
“队长！放我下来啊！有话好好说！”
“哈哈哈哈，小友，我还不懂你？有话元帅面前说。”
“队长，我自己走过去还不行嘛！你先放我下来！”
“你要自己肯走，我哪会这样操心！”
“我C！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从小到大，队长就喜欢让他做很多他不愿做的事。
大胡子边扛着扬，边跑，边说话，还不喘气：“这怎么能叫折磨呢。我是希望小友你能出人头地！”
他们跑过长长的队伍，在颠簸中，扬倒着看见：一张张
好奇的脸，
惊异的脸，
讥笑的脸，
呆滞的脸，
兴奋的脸，
失望的脸，
困倦的脸，
扬反应过来，朝着长队放声大喊：“这个人要插队！快阻止他！”
可惜，话说晚了，排队的蛮人们还没听清扬说的是什么，他们就来到了元帅的帐口。大胡子一手甩下扬，也没等扬站稳就硬推着他进了大帐。
帐口的卫士看见是第一大队的队长，没有阻拦，把他俩放了进去。
元帅的营帐和普通的营帐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空间更大一点，人更少一点。蒙着一块熟牛皮的宽大椅子就是元帅宝座。旁边的一把椅子只是由削净树皮的橡木凑成，一个笑意盈盈的老人正端坐在椅子上。老人身旁放着一只没有扶手的凳子，哈欠连天的少年坐在凳子上看着身前一个正舞弄投枪的蛮族战士。
大胡子和扬突兀地冲进营帐，也没有打断战士的卖力表演，宝座上的加洛尔元帅向他挥手示意停下，战士停止表演后才发现有人进入营帐，急急退到一边。
元帅疑惑：“里奇队长有什么事？”
大胡子咧嘴笑：“大队的作战报告还有要补充的地方，想从您这儿把报告要回来，拿回去再改改。”
加洛尔元帅哭笑不得：“去后面的公文帐拿。主教大人正在挑选护卫，赶快出去。”
“哦？原来主教大人正在挑护卫呢。”
大胡子夸张的演技让扬暗自流汗，演得兴起的大胡子继续即兴发挥：“刚好我身边的这个勇士本领高强，主教大人要不要看看？”
元帅看出了其中的名堂，当着主教面，没有戳破。他配合着大胡子，向老人询问道：“主教大人，您看？”
笑意盈盈的老人指指角落：“可这个勇士还没展示完啊！”
角落里的那个蛮族战士把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十分自觉：“不不不，我已经展示完了。”不等主教给出意见，忙着跑出帐门。
“呃，哈哈哈。”元帅尴尬一笑。
“哈哈，那，这位小勇士，你来展示一下你的战技吧。”老人示意扬。
展示！展示战技！什么战技！
扬没听懂话，还在原地愣神，却被身后的大胡子暗地里一推，冲到了大营中央空旷处。
所有人的注视下，扬紧张到极点。
先前没有问过主教挑选护卫的标准，扬根本不知道要展示些什么。
战技？
笑话！
蛮人的战斗，无非是劈、砍、挥、刺几个基本动作。为追求杀戮的效率，这些动作全都朴实简单，既野蛮也不美观。展示这样的动作给主教看，真的合适吗？
安静的营帐里传出轻微的鼾声。
老人身旁的少年神官居然睡着了！
扬恼怒。
他站直，握拳，倾身，曲臂，出拳！
这一拳，干净利落。
满脸笑容的新主教转头对着元帅说：
“就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