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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北欧五国篇(10)

这个写了一辈子童话故事、贫寒又孤独的丹麦人,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如今几乎可以看成丹麦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形象标志,他和凡·高一样,生前都是困苦潦倒、尝尽世情凉薄,直到死后才扬名海外、流芳百世。每年有无数带着追忆童年和朝圣心情的游人,来到哥本哈根寻访童话的制造地,也会奔赴他的家乡欧登塞,站在他出生时住过的红色小屋前,徘徊沉思。

作为全世界一代又一代少年儿童心目中的童话爷爷,安徒生本人的性格却很内向羞涩,并不习惯被儿童们围绕在身边,他更愿意自己一个人在小阁楼上安静地写作。丹麦人给安徒生铸造的纪念铜像,被安置在哥本哈根市政厅旁边,铜像戴着礼帽,手拿拐杖,以回头凝望的姿势,目光投向一条马路之隔的趣伏里公园。

我幼年时常读安徒生童话,总觉得他的写作风格与其他童话作家差异很大,故事主人公即使被寒冷绝望困扰、挫折不断,但他们对人间,总存有温馨乐观的希望。安徒生笔下的故事题材虽然大都是童话,然而内容具有生活的真实感,语言描写贴近人心,同时也富有极强的文学幻想力和哲学思想,他对于欧洲各国的风土人情刻画,并不局限于童话形式,更带有散文游记的浓厚写实风格。

终其一生,安徒生一直在用他对艰辛苦难人生的感悟,化作最温暖的笔触,鼓励着世人永不放弃理想信念。

作为外语翻译版本数量仅次于《圣经》的世界性文学作品,安徒生童话老少皆宜,也成为丹麦最具影响力的国家文化品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从小到大,我读过的各国童话故事,总量并不在少数,但为何只有安徒生童话留在心底的触动最深刻、最亲切?

直到正式踏入北欧的土地,我终于找到了产生这种独特感想的根源:一切都源于那种极端短暂的、需要被珍惜收藏的美好——北欧的夏季,风景绚丽无比,阳光明媚可亲,似乎永不西沉。半夜睡觉,都必须拉上遮阳的厚窗帘,这灿烂的夏日,宛如透明纯净的奇幻仙境,只可惜瞬间即逝;转眼就到了北欧的冬季,风雪严寒逼人,连续大半年时光,都是下午三点便被黑暗侵袭,至次日午间,才可略见天日,所幸相互取暖的人心却充满温馨。只有诞生在这种反差鲜明的环境里,才能深刻演绎出永远的童趣和纯真,也只有北欧人能够写出这类“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童话——寒冷冰冻的季节太漫长,很容易造成精神抑郁,必须依靠蜡烛的微弱光芒,照亮茫茫长夜,必须依靠对美好光明的憧憬,坚持生存的希望。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黑色侵染的宁静夜晚,对于光明的执着渴望,赋予了北欧创作者们无限的想象力,以及对未来的思考灵感。

因为当时没有打算在哥本哈根长期逗留,所以在离开瑞典之前,我并未提前预定在丹麦的住处,于是通过哥本哈根一家大型酒店前台的热心帮助,在市中心找到一家有便宜床位的青年旅社。而这家青年旅社是那种典型的集体大宿舍,一个大通间里摆放了二十多个木制上下铺,只提供床垫,所以房客还需自带被褥床单。当时在楼道里负责当值的服务生只有一个非洲裔的穆斯林女孩,得知临时入住的我并没有自带被套床单,她裹着长袍头巾,踩着一双人字拖,慢腾腾走去储藏室,为我取来两个质地极薄的床套,权当御寒的盖被之用。

对于我这样临时起意、从邻国渡海而来的散漫游人而言,有片瓦遮头、挡风御寒即可,至于住宿的简陋,倒算不上夏季出游的最大障碍了。从青年旅社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面包和果汁塞进背包之后,我走出青旅所在的社区,继续探索哥本哈根之路。

作为一国首都,哥本哈根比起斯德哥尔摩来,城市自然是小巧紧凑了许多,市区内景点与景点之间的距离也更加紧密,所以沿着主要街道缓慢步行,或者骑上免费出租的自行车,会是很好的游览方式。

以装修设计来说,哥本哈根市政厅的外观,和斯德哥尔摩市政厅有类似之处,都带有金色装饰的红砖绿顶,房屋内部有精美的壁画,周边环绕着各种各样的青铜怪兽雕像。跟欧洲大部分国家的市政厅相同,哥本哈根市政厅除了供政府工作人员日常办公之外,同样也用于举办市民的结婚仪式和官方外交接待。因为老市政厅多次遭遇火灾的缘故,1892年,哥本哈根人不得不选了一个新的地址开始重建,经过十三年的漫长工期之后,哥本哈根新市政厅在1905年建成使用,它的建筑风格,特别是高耸的塔尖部分,参照的是意大利的锡耶纳市政厅,同时也融合了典型的北欧式浪漫主义色彩,顶部有一尊镀金雕像,用于纪念哥本哈根城的建立者阿布萨朗(Absalon)大主教。

阿布萨朗原本是罗斯基勒(Roskilde,一座邻近哥本哈根的千年古城,曾是丹麦最重要的古老首都)教区的大主教,他出身于丹麦西兰岛的一个贵族家庭,曾经求学法国巴黎,同时他也是当时的丹麦国王瓦尔德马的结拜兄弟,两人自幼一同长大,而且联手编组舰队,对外远征,为丹麦夺取新的土地。当时丹麦的大主教区设置在隆德(Lund,现在是属于瑞典南部的一个城市,北欧着名的大学城之一),然而年老的丹麦大主教埃斯基尔德与国王瓦尔德马关系不和,于是阿布萨朗在国王的支持下,取代了埃斯基尔德,正式当选为新任丹麦大主教,同时,他也继续兼任罗斯基勒教区和斯堪尼亚各地的大主教。

在国王瓦尔德马死后,阿布萨朗大主教依旧参与守卫丹麦本土,握有很大的权力,但他与继任的丹麦国王卡努特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十分融洽,所以在参与完最后一次海战之后,年事已高的阿布萨朗大主教,被迫让出了罗斯基勒主教的位置,并从此退隐,只保留丹麦大主教身份,直到在修道院中去世。

比起作为宗教领袖,阿布萨朗大主教的一生,更像是一个传统的北欧海盗式英雄人物,他热衷于通过远征取得土地,并努力建设城市。这位传奇大主教最知名的杰作,是为丹麦修筑了一座崭新的都城——哥本哈根。

在松德海峡岸边,有一个小镇,阿布萨朗大主教在此地修筑了一座新的城堡,取名“Havn”(丹麦语意为港口),丹麦国王瓦尔德马随即将这座新城作为礼物,赐予了他的好兄弟阿布萨朗大主教。通过多年的持续开发,不断促进与各地的贸易通商,使得这座新城镇渐渐繁荣兴旺起来,最终它的名字演变成“Kbenhavn”(英文Copenhagen,丹麦语的意思是“商人的港口”),而阿布萨朗大主教,也因为这样的历史渊源,被视为哥本哈根的创建人。再到后来,丹麦国王把自己的住处,从罗斯基勒迁移到哥本哈根,正式宣布在此定都。

自从哥本哈根建城以来,它一直命运多舛,绵延不绝的战火和瘟疫长期困扰着这个地区,不是遭到入侵者的炮火袭击、城堡建筑被摧毁,就是疾病肆虐、造成大面积的人口死亡。最终,依靠世世代代的丹麦人坚持不懈地在废墟上重建这座城市,它再度蓬勃发展起来,成为欧洲最着名的商业港口之一。

以游人之眼来观察,也正是从市政厅所在的中心广场开始向四周辐射,整个大哥本哈根地区最有意趣的城市亮点之一,就是沿路都会遇到的精美雕塑,造型题材样式繁多,风格或古典、或现代,做工细致生动。

虽同属北欧,其中瑞典、芬兰、挪威属于典型的大陆国家,而丹麦和冰岛则是岛国,从这一地理因素上,也决定了北欧国家之间存在着微妙的文化思维差异。

和四面环海的冰岛不一样,丹麦虽然也是一个岛国,但它西部的日德兰半岛却有一部分国土连接着欧洲大陆,所以它也是北欧五国中,地理位置最南、最接近欧洲大陆其他各国的,因此不像挪威和瑞典那样容易保持文化独立。丹麦与德国,无论国土边境,还是文化语言,都紧密相连。两国的农业养殖业都较为发达,所以在丹麦和德国,农产品的资源种类、价格选择,都要比其他北欧国家来得丰富多样。德国美食多以猪肉烹饪和小麦酿造的啤酒着称,同样,丹麦的牛油曲奇饼干、猪肉产品和啤酒,也是全球闻名的特产。

丹麦语的文字、语法、拼写,跟瑞典语和挪威语近似,但发音听起来却有些近似德语,因此在北欧圈内,常常流行瑞典人如何嘲弄丹麦人语音的笑话段子。而丹麦人的工作风格和生活性格,也更像他们严肃的德国邻居,紧张而忙碌,完全不似近亲瑞典人那般散漫悠闲。

总体来说,可能是由于丹麦企业采用灵活裁员制度的关系,大部分丹麦人的工作态度,看起来似乎要比瑞典人更加勤奋。在丹麦,特别是在首都哥本哈根,有不少服务行业都是全天随时开放,或者一周七天二十四小时提供热线咨询,工作日和周末的部分丹麦企业机构,还有员工通宵值班加班,以便随时随地与全球各地保持联系。这种勤奋、快节奏的工作生活状态,若是换成每逢周末就身心松散的瑞典人,则是难以想象。如果说,同样作为日耳曼人种的分支后裔,丹麦人与瑞典人是斯堪的纳维亚文化圈里的亲密兄弟,那么丹麦人与德国人在工作精神的相似度上,则更是亲如一家人。

说起欧洲诸国的王室,其根基渊源,大多可以追溯到西班牙、德国、法国、希腊等国。欧洲的王室礼仪制度,除效仿法国宫廷之外,还有很多细节都参考了西班牙宫廷文化。英国当今的温莎王朝,丹麦的格吕克斯堡王朝,祖上其实都是德国北部的格吕克斯堡家族,有趣的是,各国的王族最初都没有任何姓氏,所以“一战”时期,英国王室只好采用皇家城堡宫殿的名称“温莎”为姓,而德国的废黜王室后人,则是以各自的封号为姓氏,如“巴伐利亚公爵”、“黑森与莱茵大公”,等等。包括丹麦、挪威、希腊等国在内的一部分欧洲王室,时至今日,依旧没有家族姓氏,这一点与亚洲的日本皇室倒是一模一样。

在“二战”爆发后,许多本是德国人后裔的欧洲王室,大都率领本国国民与德国侵略者宣布对立,德国战败以后,其盟友意大利的君主制被推翻,紧接着希腊王室也被废黜,祖上有德国及丹麦血统的末代国王康斯坦丁二世失去了希腊公民身份,只能怀揣着丹麦护照开始流亡生涯。但由于欧洲各国王室之间密不可分的联姻血缘关系,早已成为流亡家族的这些昔日王朝后裔,至今仍然保持着欧洲上流贵族社会的特殊地位,继续相互通婚。这其中最有名的一位希腊流浪王子,显然就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丈夫菲利普亲王,他拥有希腊、丹麦、英国多国血统,与当时还是英国王储的表妹订婚之后,岳父英国国王乔治六世授予他爱丁堡公爵等英国贵族头衔。

北欧王室在历史上,还有过许多着名的女王,像瑞典的克里斯蒂娜女王和丹麦的玛格丽特一世女王,是其中最富传奇色彩的。如果说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是“欧洲的老祖母”,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玛利亚·特蕾莎女王是“欧洲的老岳母”,那么丹麦的老国王克里斯蒂安九世(即丹麦现任女王玛格丽特二世的远祖,挪威已故老国王哈康七世的祖父,也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丈夫菲利普亲王的曾祖父),则被称为“欧洲的老岳父”。他们共同的外交政治手段,就是向其他国家的王室嫁出女儿,并为自己的儿子娶来别国的贵族妻子,最终从中欧、西欧到南欧,从北欧到东欧,这些大家族的血脉不断交叉繁衍,一直延伸到整个欧洲大陆甚至远东俄罗斯的各个角落。

欧洲王室之间的复杂联姻通婚关系,如同乱麻缠绕一般,缺少显着的姓氏名称差异,而且封号爵位重复较多,仅仅依靠数字编号几乎难以区分,即使画出家谱树状图来对照,依旧存在相当程度的理解障碍,这也是大部分不清楚历史渊源的普通游人,在欧洲王宫和博物馆参观时,最容易遇到的难题之一。

丹麦出土的耶林石碑(Jelling,丹麦日德兰半岛西北部的一个古老小镇),上面刻有北欧独特的古代符号文字——儒尼文(Rune)。同样地,在瑞典最早的古都——西格图纳(Sigtuna,位于斯德哥尔摩市西郊),也曾发掘出类似的古文石碑。在北欧神话中,声称是主神奥丁创造了儒尼文,它一直被视为是一种具有神秘性的魔法文字,所以也被欧美人作为魔幻文学和游戏开发的重要素材。比如暴雪公司出品的ARPG游戏名作《暗黑破坏神》、《魔兽争霸》,还有英国魔幻小说《哈利·波特》里面的魔法学校,魔法师们学习的咒语之一,也是儒尼文。作为同源的古日耳曼人后裔,德国天才戏剧家瓦格纳的传世名作《尼伯龙根的指环》,创意也是源自北欧神话史诗《尼伯龙根之歌》。

根据耶林石碑的记载,古代丹麦第一任国王,名叫GormdenGamle(在挪威语和丹麦语中写作Gamle,瑞典语写法则是Gamla,意思是“古老的”、“旧的”),俗称高姆老王,而这位丹麦老国王的儿子,就是那位在挪威卑尔根也有城堡的,大名鼎鼎的蓝牙王——哈拉尔一世。哈拉尔一世作为一位强悍的海盗王,不仅统治着丹麦,还占领了挪威,并且让丹麦人从崇拜奥丁大神为核心的北欧神话信仰,改为信奉欧洲大陆本土传来的基督教。因此,哈拉尔一世死后,不再是采用北欧传统的巨石坟墓或船墓,而是基督教式的丧葬礼仪。

当你对北欧的文化历史渊源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沿着海港与水流的方向,漫步当地人逐水而居建立起来的美丽城市了。

哥本哈根新港,是明信片上出现频率最高的丹麦代表性风景区之一。它其实是一条狭长的人工运河水道,两岸用短桥连接,水道和码头停泊着私家游艇和复古帆船。临水的房屋自然也是窄窄长长的,彼此紧紧相连,有着典型的荷兰建筑风格——色彩鲜艳,门窗窄小,如果来丹麦之前,你曾经去过荷兰,此时一定会觉得,眼前很像是阿姆斯特丹的城市风景翻版。

历史上的新港,曾是货船集散停靠的商贸中心,因此独特的码头酒吧文化也留存至今。现在新港两岸都是游人驻足的酒吧街,当你在城市中停停走走时,偶尔坐下来喝一杯,顺便看着天上云彩流逝,水中涟漪散开,可以想象一下,当年水手们把货物从船舱中卸到码头上,然后走进岸边的酒吧里,和相熟的老板娘打着热络的招呼,就在这样的喧闹嘈杂声中,新港临水的一座窄楼上,安徒生正坐在他的窗前,埋头写着一个个童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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