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洋打断他的话说:
“自由地表达生命是人生的一大块事,人人知道却又不能。”她停顿了一下,“这样的快事只有在酒醉后才能做得淋漓尽致。”她本来想岔开话题,因为突然想到了酒,想到了酒和这件快事的关系,一下子兴奋得顾此失彼了。
“醉大了不就失态了吗?”
“失态虽然是一种不可取的表达方式,但它可以拯救一次你的心灵,如果只有自己,失态就失态吧!”
“看来还是欠酒!”雨宣未经允许,从保鲜柜拿了五听蓝带放到了茶几上。
“这大早晨的喝什么酒呀!”紫洋虽这样说,手却不由自己地开启了一瓶,吮吸起来。
雨宣一股作气,喝了两听。由于喝得过猛,酒一下肚,顿觉全身的寒毛眼儿同时乍开了。身体酥酥的,但又非常舒坦。他用手抹净嘴上的啤酒沫,开始找鸟的摆放位置。
紫洋随便拿了一张光盘,放进CD机。一首《青春少年样样红》满屋弥漫。
紫洋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好像才发现了自己的真实年龄,不由伤感起来。她把酒倒进高角杯,边喝边呆呆地看着雨宣。这张很帅气的脸上展示着青春的锋芒,宽阔的额头显示着青春的智慧和活力,和苏文像极了的深而圆的眼睛炯炯有神,燃烧着青春的火焰。就连沉思都绽放着藏都藏不住的青春的微笑。是的,世界是永远属于年轻一代的,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
雨宣把两只小鸟放在与“天际”相接的绿野上。起身一看,自然逼真,但不够醒目。又把它半架在茶几上那束满天星上,虽很醒目,却觉得头重脚轻,缺乏真实感。再放在那棵桃花树上,淡粉色的桃花和翠鸟,醒目、自然、真实,但与二胡的主人“同流合污”总是有些不甘心。他朝后倒了几步,细细端详起来,桃花、二胡、翠鸟,三者第一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两只翠鸟,这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雨宣顺着紫洋的视线,把两只翠鸟一上一下固定在枝头。他想,这样就可以睹物思人了。
“好看吗?”雨宣坐回到沙发。
“好看。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把它俩放在桃花树上?”
“噢!很简单,翠鸟更添桃花景。”雨宣耸着肩膀。
“你总是头头是道,如果两只分开放,不是更显得真实吗?”
“不不!难道你没发现它俩脉脉含情?我可不做棒打鸳鸯的蠢事。”
“算你有理。可是为什么要放在枝头?往下放放不是更自然吗?”
“因为——因为据我观察,你常常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捉着酒杯思考问题,这个时候,你的视线正投中那两只翠鸟。”雨宣不好意思地说。
“哈哈哈哈!你怎么这样想?”紫洋笑指着雨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雨宣也觉着自己好笑。
雨宣这样一笑,紫洋又觉得好笑起来。她好不容易止住笑说:
“雨宣,我发现你很固执。”
“是吗?”
“而且,你的固执不可理解。”
“这还不好理解?”雨宣歪着脑袋,“你在桃花树前放二胡就可以理解,我放翠鸟就不可理解?”
“你好幽默。”紫洋知他在嫉妒,敷衍道。
“不,不是幽默,是认真。”
“好了,幽默加认真,再加固执是不是?”
“主要是认真。”雨宣又固执起来。
“反正我不动它就是了。因为我思考问题时,托下巴捉酒杯,而且视线正中翠鸟。”紫洋托着下巴,捉着酒杯故作思考问题状。
“哈哈哈哈!”两个人都用手指着对方笑。
这样的景致自然要听古筝。雨宣换了碟,那《高山流水》的古筝曲,琳琳琅琅地流泻出来,与人,与鸟,与屋内所有的景致融在了一起。
雨宣强烈地感受着这样的融合。他瞅着紫洋,心脏激烈地跳动。
音乐和美酒是浪漫的,紫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此时此刻,她觉得酒一下肚酒不再是酒了,而是这美妙古筝曲的和弦。酒是多么神奇的液体啊,它一旦与你仲爱的心灵之歌交汇,便成了液体的音乐!与酒交汇了的音乐仿佛在体内跳起舞来。紫洋又情不自禁地倒了一杯,举到头顶,在办公室的中央翩翩起舞。长发飞飞,裙摆飘飘。雨宣看着她那天真可爱的样子,顷刻间悸动了。在这样的情景里,他不得不悸动。他也拿起仅剩的半听蓝带一饮而尽。酒是记忆的强化剂,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罗威尔的一句名言:“凡是恋爱,如果脸皮薄,没有勇气,没有黏性,就根本无法成功。”他的潜意识被酒这么一激化,终于控制不住了自己,他走到紫洋跟前,紧紧地拥住她,热烈地亲吻起来。
紫洋情不自禁地反应着。举着的酒杯“当啷”一声摔在了地上。破碎声惊醒了紫洋的梦。她想起了闫岩,想起了自己的年龄,想起了岚岚的话。
“雨宣,我——,你——,怎么这样?你——你给我滚!滚!”紫洋挣脱了雨宣喊。
无限的委屈与羞辱在雨宣这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顿时忽闪成了绝望。他身上所有的热力和激情都僵在那里,一下子觉得无地自容,甩门而去。
青春和欢笑去了,这样突然、快捷地去了,留下了孤独和寂寥。紫洋软软地靠在转椅上,两只翠鸟映入眼帘,一下子又心烦意乱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是谁也没见谁的面。
第三天晚上,紫洋正在想如何挽回雨宣的自尊,听见门上好像有动静。定睛一看,一封信从门缝里塞了进来。她拾起信,马上拆开。
汪总经理:
雅间已装修完毕,钥匙我已给了吧台。我本想亲眼看到你惊喜的模样(请允许我这样自信),文化广场跳舞耽误了,送翠鸟又忘了说,现在又没有这个资格了。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永远。
保重!
闫雨宣
还说什么舍得舍不得?紫洋浑身的血液像是僵了一样不再流动,大脑像被掏空了,心空落落的,没有任何感觉。她拿了红酒,连饮了两杯,血液顿时活了起来。她又倒了一杯红酒,习惯性地用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握着酒杯,两只翠鸟映入眼帘,这才真正体会到雨宣的良苦用心。“睹物思人需把酒”,她边喝边嘟哝着,两行热泪涓涓而下。是的,从雨宣闯入她的生活,她的话多了,真的笑也多了。怡秋能聊,但忙,也怕打搅她。雨宣不怕,他会编理由找借口进她的办公室。“我们汪总玩起来像个孩子,疯疯癫癫,不拘小节,管理起来却认认真真,一字重千斤,说一不二。”这是职工们对她的评价。要管理当然要说一不二。人到了说一不二的时候,那是怎样的孤独?说话是这样具有严格管理的目的性,至于笑,那张生意脸是常带着的。所谓抿抿一笑,笑不露齿,但发自内心的笑是几乎没有的,更谈不上大笑、狂笑了。雨宣来了,她有了一个知己常伴,才恢复了年轻时才有的青春活力。雨宣有话,东拉西扯,穷侃神聊,话题层出不穷。和他在一起常常由一个观点引出几个观点,一个话题引出许多话题来,在各持己见的争论中,又滋生出共同承认的观点和思想火花。这一点是闫岩所不及的。她和雨宣在一起,两个人经常笑得没了规矩,笑得两个颧骨下的肌肉都困了,只好再去按摩那块笑困了的肌肉。两个人总是这样边笑边侃边按摩。就这样,欢声笑语驱散了她的苦闷。现在,一个活泼调皮,充满情趣的青春儿突然离开她,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得相见,这怎能不让她感到孤寂与悲哀呢?她激灵灵打着冷战,这冷清孤寂的办公室,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锁上门,到吧台要了新装修小餐厅的钥匙。
紫洋打开了小餐厅,一下子被眼前的一切打动了。这就是雨宣给她的惊喜:小餐厅呈长方形。木地板、木墙。四个顶灯和餐厅两侧的八个壁灯,分别罩着葫芦状和扇形的藤编灯罩。橘红色的光从藕荷色灯罩的缝隙里流泻出来,显得那样清雅、温婉。正面满墙一幅用红豆、绿豆、黄米、黑芝麻、花生皮沾成的西双版纳风情画。黄、褐碎花台布,藕荷色的口布盘花,整个景致给人一种感受了又说不出来的蕴含丰富的美感。紫洋走到风情画前,摸着七个版纳姑娘横道竖条的长裙,不由热泪盈眶。
回到家里,紫洋坐卧不安。她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坐起,一会儿蹲厕所,一会儿上阳台,从这屋窜到那屋。这样折腾了好半天,看了看表,已是午夜十二点,就不顾一切地去找雨宣。
开门的是闫岩。
“紫洋,出了什么事?这样着急。”
“紫洋,多亲切。”玉琳看着闫岩那着急的样子,低低嘟哝着。
紫洋听见了,悠悠地说:
“玉琳姐,我来找雨宣,再见他一面,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闫岩不解地问。指着雨宣的卧室,“他还没睡,进去吧。”闫岩出差刚回来,不知雨宣已在家里待了三天。
玉琳觉得不大对劲,见紫洋进去,想跟进去弄了明白。闫岩一把拽住了她。
“工作的事,少掺和。”
“谈工作,这么晚了?雨宣已经在家里整整拉了三天二胡,这正常吗?”
玉琳的话音刚落,两个人像同时想起了什么,默默地对视了几秒钟,就坐到了沙发上。
“雨宣,雨宣!”紫洋喊。
雨宣面朝里躺着,恍惚听到了紫洋的声音,以为是梦。紫洋又叫了一次,雨宣才知这是真的。这么晚了,紫洋她竟然跑到家里来找他,雨宣一下子泪如雨下,他偷偷抹去眼泪。他想起床,却又赖在那里不起;想开紫洋的玩笑,却又冷冰冰地说:
“汪总经理,我知道你糊涂时,我是个替身,你清醒时,我就是我!”
雨宣见紫洋没有反应,抬眼一看,她正在痴痴地瞅着墙上的那幅画,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心脏一阵狂跳。
紫洋看着那幅《我心中的倩女》,眼眶里满盈着泪水。她怕当着雨宣的面掉泪,背过脸来说:
“雨宣,明天晚上七点半,我在飘飘歌厅门口等你。”说完扭头就走。
她没和闫岩夫妇告别,因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