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亭小雨露华浓,草染新色意融融……咳咳!”
天色朦胧,小雨淅淅沥沥的已经落了一个上午。
站在屋檐下,长身玉立,身上穿着薄衣,墨发未挽髻未着饰,散散披在肩膀上,如有飘逸之姿。
然而苍白的脸庞有些倦怠,望着美景,一抹笑容挂在嘴边,如丝如缕般的浮现在眼中。
屋檐似青云低压,遮住了半边天。雨打阶前湿,嘀嗒间溅起水珠湿了他半副袍子。举起手中握住的绢帕压在嘴上,几声低低的咳嗽溢出,整个人犹如摇摇欲坠的落花一般纤弱。
从拐角里走出来的白连城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一只白瓷碗,盛着黑漆漆的汁液,一缕缕的白气袅袅腾升。来到跟前之后,整个托盘就推了过去,“趁热,把药喝了吧。”
料峭春寒,他身体本就抱恙,还穿着那么单薄的衣服站在外面吹冷风,待喝完了药,就将人踢回屋里去。
“连城,我娘常说,上苍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给予了人某一样东西,也会拿走另外的一样。”他淡淡的看了一眼那一碗药道。
“我自打认识你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的娘亲。”他总是以为这种怪物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或者是深山里的妖,靠吸收天地精华才长出来的。
“自小,娘便让命师为我批命,因我生在四月,五行缺水,娘是信命之人,所以我此后的一切都沾带点水。娘去世的时候,走的无牵无挂,临终前,她握着我的手说,人生死有命,劝我莫要伤怀。”
“无境是你的字,那你原来的姓氏是什么?”
“复姓纳兰,名非悟。”
“纳兰非悟?名字是你娘亲起的?”
“是父亲。”
“也对,要是换作了你娘亲岂不是起成了非水?”
两人默契的一笑,无境端起了盘中的药,慢慢地喝了下去,放下碗之后,仍然转身望着院前的景色。
白连城静静地凝视着,无境那越发苍白的脸庞令人担忧,而今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仿佛随时随刻都会倒下去的那样。
仿佛是知道旁人心中的猜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却是最后一次,对吗?”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中,只剩下周围的雨声幽幽。
他目光悠远望着,却显得开旷,一无所有:“连城,这是我最后的结局,是我想要的。”说完之后,转身朝另一边缓步离开。
白连城勾起了嘴角,眸中笑意涟涟,无数的苦涩泛滥,依然光彩照人,目送他的身影离开。
忽然直勾勾的盯着那绚烂枝头的桃花,变得有些凌厉,“生死有命,莫要伤怀……我可不是你的娘亲。”
三桃山,是长安南面最高也是距离长安城最近的山。
传说中,山上有隐居山林的老仙,当地的百姓生怕惊扰了山中仙神的宁静,故而鲜少会进入到大山的深处里去。
山中有一座桃仙庙,据说能庇护一方,庙宇也是很久以前就存在,一代传一代,百姓把它当成了保佑他们风调雨顺的神明,时常供奉,盼佑平安。
深山小院,无一不透着精致,清雅又不失大气,主人品格可见一斑。
早间春寒未散,雾气蒙蒙,打开小室的窗,露水不一会就打湿了窗台。
充盈一室的光明,小榻临窗而设,表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垫子,中间放置了一方低案,紫炉生烟,两盏清茶各置一边。
无境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卷,听见又是一声叹息,仿佛才记起还有一个人的存在。白连城一副深闺怨妇的模样,眼含幽怨的望着外面,似盼望的人迟迟未归……
过着这样百般聊赖的日子还真是不习惯,尤其是没有酒:“放着长安城的荣华富贵不享,却要跑到这山间陌路里来挨这清贫。”
“心若是安宁,何处都可以为栖为宿,难不成连城所理解的安宁是分了贫穷和富贵的?”
没想到对面的人还认真了起来,“嗯?有区别?”
“于我而言,并无区别。”
白连城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越发的松软,干脆靠着榻边假寐了起来,嘴里却依旧念念有词:“依山傍水,虽然依的是土坡,傍的是鱼塘……”
无境抬头看了看窗外那引山上间泉筑成的池塘,荷尖露面,春影跃然。
“再过段时日外面的桃花就要凋谢了,不如你去摘些花蕊来,我们煮酒喝?”
迷迷糊糊的白连城听见酒,蹭一下的坐了起来,流光溢彩的眸子含笑倾城,衣衫一卷已然翻身落榻,跨出门口,只听见他大笑道:“就等你亲手煮的酒了,我去去就来。”
座落与深山老林处的院落,秘而不宣,一路荆棘,一行人在山中弯弯绕绕,终于得见其真面目了。
丈高的栏杆,一扇双臂展宽的木门,上方铺盖着一层茅草,木匾上刻着的【三桃居】三个大字映入众人眼帘,无一不展露了笑意,舒缓了紧皱的眉头。
柴扉小扣,里面的春光乍露,看似要进去可以轻而易举,但是一声吱哑地响声却使得他们一征,大开的院门,却空无一人。
“王爷要来,这么也不提前招呼一声,事起仓促,怕是会招待不周。”
白连城从门侧悠悠的出来,站在门前,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堆满了被小心翼翼采摘下来的桃花蕊。
他们一行人中,青鹿看了看主子,站了出来,拱手歉意,朗声道:“我们不请自来,扰了主人家的清净,实属无奈,还请先生海涵。”
不速之客,非我所喜。他们擅闯三桃山,竟然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这些人之中也有些脸熟的。
“能找到这里,南诏王爷身边的能人力士还真的是不少啊。”说着,白连城眼中充满了探询的看向了他们一行人的白衣女子,似乎越来越确信无疑的凝视着。
白衣女子在他们面前从未露出过真面目来,而这次却摘下了脸上的白纱,以真面示人,迎上白连城的目光,浅笑如沐微风,语出惊人的道:“小女子赫莲曦,是来见非悟师兄的。”
见她一副肯定人就在他身后的屋里的神情,白连城眉头一挑,语气讥诮的问道:“哦?难不成你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无境的同门?”
“此事我自会师兄解释,”赫莲曦被问有些不自在,很快的平复之后,疑惑的看着那正在门庭前的陌生面孔,“还有,你又是谁?”
难怪这外面的迷幻阵会被破解,白连城漠然冷笑,刚想请他们出去,然身后的声音却先响起:“连城,让他们进来吧。”
白连城眉间一蹙侧目往里面探了探,阴霾的扫视了一眼站在院前的人,不再言语,而是转身就走了进去。
已经从小室出来出来,站在院中恭候的人,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墨白的衣裳,衣摆上一轮轮的褶皱蜿蜒成团,一朵莲花骤然开在了身上的栩栩如生。似乘莲花了,惊为天人,白雪冰清,不食人间烟火。
青鹿将轮椅上的人推到了前面来,他缓缓地掀开了头上的笠纱,冷峻孤傲的脸庞,刚毅的轮廓被岁月磨得圆润,一头白发让人触目惊心。
“十年未见,无境先生脸上竟然没有半点岁月风霜的痕迹,着实令朝落吃惊。”
这话到了白连城耳中却变了味。
“南王爷,别来无恙?”
南朝落黯淡无光的瞳孔映现出眼前人的模样,苍白的唇瓣,勾泛起浅浅的了一丝自嘲,“多日了寻见先生而不得,只是还未能适应长安的气候,故而微恙,无碍。”
然,这次无境却是笑而不语,幽静眸子与之相望。
这样的笑容,他好像在那个梦见到过,一切的谜团徒然生起,心中的欲解开谜底的渴望越来越迫切。
无境淡淡的收回了目光。
看着他离开之后,南朝落敏感的捕捉到了一股压迫,寻视而去,发现白连城带着审视的目光望着自己。
白连城似笑非笑睨了他一眼,笑意骤然敛起,眼中一黯,潜藏着挣扎,却缓缓地道:“若换作是我,当年就应该让你死在大雪山里!”
赫莲曦眼含探究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不明其意,但也没有多作思量,默默地看向了非悟师兄离开的方向,反正她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其它与她而言,可有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