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心中皆是惊讶,这个时辰了,怎么有人往京中出来?
待到看清是谁时,更是惊得难以说出话。还是颜超羽先反应过来下拜道:“参见皇后娘娘。”
拓跋莹心笑着示意免礼,转而兰陵王道:“皇上听闻王爷到京,无限欣喜,无奈国事在身不便出宫,特命本宫前来十里亭相迎王爷。”只见皇后拓跋莹心翻身下马,一身宫装穿在身上丝毫也不显得累赘,见了兰陵王后笑道:“不知本宫前来,王爷可否就卖这个面子?”
兰陵王一时竟让她震住。北朝虽然说是马背上得天下,然而眼前的女子却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可是观其刚才马上英姿,竟然不逊于他麾下的将军。
颜超羽虑的又是另一层,拓跋莹心虽然是外族,不比中土规矩甚多,却也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怎么能深夜骑行出城,皇后尊容岂能随意给人窥看的!也不知皇上是否知晓皇后娘娘出宫出城的,这万一有个差池,亦是他的责任。
况且兰陵王分明就是找茬挑刺,给皇上难堪罢了,皇后来了未必就管用。他正要劝拓跋莹心速速回宫,莫要搀和在其中,只怕徒惹羞辱。人人皆知,兰陵王爱女励妃娘娘本是当年的赵王正妃,却被皇后强压一头使她做了侧室,这一口气李氏一族从来就没有咽下过,只是励妃亦无子嗣而皇后出身无人能敌,这才没有明面上闹起来罢了。
谁知拓跋莹心竟走上前去,不知跟兰陵王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兰陵王眯缝着的眼睛顿时精光一闪,深深地看了拓跋莹心一眼,重重说了句:“那么,便走吧!”
颜超羽的暗自惊讶中,兰陵王开拔进京,拓跋莹心面上只是矜持地微微笑着,不失皇后气度。
他很想问皇后对兰陵王到底说了什么,只是身边有别不可僭越这才作罢。
青樱同明禹在宫中同样是未眠,直到听到外间的内监来报皇后娘娘回宫,兰陵王亦已开拔进京在驿馆安置下榻了,两人这才各自松了一口气。
青樱叫来水榕吹熄了屋中的灯烛,笑道:“现在可是能睡个好觉了,明日可要赏什么给我?”
明禹一把拉住她,眉眼间尽是愉悦,温柔道:“我抱你到床上去——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青樱也不推辞,双手揽着他的颈道:“人家替你荐了个好人选,倒是今日出力的人才是要赏的。”
司马明禹知她说的是皇后,却堪堪避过不提,只对她道:“你怎知兰陵王便买皇后的帐?他们二人从前从来没有过交集。”
青樱不以为意道:“他这个人争强好胜,不单在朝政上,这些年李芳旭之所以敢在后宫猖狂,难道不是她父王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兰陵王之子早逝,唯有四个女儿,又只有这个女儿能给他光宗耀祖,他当然希望她能当皇后。所以么,他见皇后屈尊了,这气也就先平了。”
明禹闻言冷笑道:“猖狂,呵,我倒要看看他们李氏一族能猖狂到几时!”
他眼中的森森寒意,他想除去兰陵王不是一日两日之心,“颜超羽表现得不错,他很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天子,可堪大用,当初把他调回京师是明智之举。”司马明禹既像是自语,亦像是在跟青樱说,毕竟颜超羽的回京是青樱所提。
青樱心中一惊,她并不愿颜超羽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只是直接说出来只怕明禹又要生疑,反对超羽不好,便道:“你治国严明,人心所向,朝中一时间人才济济,岂止是颜超羽,旧臣中何昭仪之父中军都督何大人亦一等将军,资历也老。新贵当中郭光耀郭大人是首推的,崔大人虽然是文臣,在朝中却颇有影响力,更曾在西北任职,还有贾氏叔侄——”
她尚未说完,司马明禹已然意味深长地打断她道:“只怕你要把朝中的人都列个遍,就怕我重用了颜超羽,你这点私心我岂能不知?”他似笑非笑,看不出是当真醋意还是开玩笑。
青樱被他说破,拉着他的手臂讨好道:“你知你知,你是天子,知道其他人怎么想还不是正常的嘛,人家现在可只是后妃,又不在朝的,你做什么揭穿人家?”
见明禹神色果然有所缓和,心中这种略略放下来。她是深知的,事实上,弄倒一个兰陵王并不至于难到现在还不能下手,难的是他倒台后的局面如何在朝政中平衡和制衡,要拔除兰陵王的势力就必要借助和培植其他的势力,一着不慎就会从这些新培植的势力当中又出现一个兰陵王,届时再铲除就愈发麻烦,更落人口实。
谁料次日宫中的中秋百官宴就生出了一件大风波,让动兰陵王的事情不得不提上日程。
本来百官宴是要进宫的,按照大夏历来的规矩,任何人在宫前都应该下马以示对皇家的尊崇,就连沙场大胜归来的将军入宫受封也不例外,何况兰陵王并不是大胜归来。然而他本来就姗姗来迟,百官皆以入席之后他才现身,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他竟然一骑从顺德门外直冲到设宴的祥宁宫,当着众臣的面下马进殿,神色全然无愧,就好似这祥宁宫是他自家后院一般。
这厢司马明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崔思博最能体察圣心,况且这几年来他已经升为一品大员,此时他不说话又等谁说呢。当下便斥责兰陵王道:“王爷身为郡王,昔年骁勇是为天下楷模,今日怎能不顾祖宗礼法,骑马直冲宫门?此乃大不敬之罪,还望王爷向皇上谢罪。”
他这一番话其实算不得多么严厉,言语中还专门提到兰陵王过往的功绩,是要给他一个台阶下的。然而兰陵王却丝毫不领情,反抓住这一点冷笑道:“——
“崔大人果然博闻强识,怪道人称万花筒,连本王从前骁勇之事都知道,本王还以为崔大人那时候还是个黄口小儿,什么都不知呢。”阴阳怪气,兰陵王一派的官员素来就跟新贵们不睦,李琰杰部的人当下就嗤笑起来。
司马明禹的脸色十分难看。
只是崔思博又岂是个吃素的,方才不过是场面上不愿难堪罢了,见兰陵王不领情,余光微微一瞥司马明禹,见他双眉紧锁,显然是极为不满,他心中便知了分寸,当下反唇相讥道:“无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天下都是无人不知的,就好比王爷昔年是天下楷模,可不要因为今日的小事让英名丧于天下悠悠之口中,下官劝王爷还是向皇上谢罪,何必置自己于不利?”
兰陵王自从明禹登基之后,女儿又是皇妃,在西北便像皇帝一样,向来跋扈惯了,哪里忍得了这样的言语,当场便虎目一瞪发作起来道:“所以崔大人今日定要与本王过不去?”
崔思博见机是多么快的人,当年“莲舌”太守岂是假的,“下官身为朝中一品大员,心中所想所念皆是为皇上为朝廷罢了,对事不对人,绝不会跟任何人过不去,更别说王爷这等军功显赫的人。若王爷非说下官与您过不去,莫非王爷与皇上过不去与朝廷过不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去看司马明禹的脸色,见之果真面色不虞,又都将目光投向兰陵王,看他要如何。
这本是人之常情,人皆有看热闹之心,谁知兰陵王勃然大怒,当下连脸皮都撕破,一把推向崔思博,口中还骂道:“挑拨离间的狗东西!本王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你毛都没长全,敢来挑拨本王与皇上,要是没有本王的扶持,皇上能有今天?也不照照自己,配不配挑拨,也不过凭着自己的一张嘴!”
整个殿中,瞬时鸦雀无声,无人敢说话,兰陵王这一番话真真是大不敬!只看皇上如何处置罢了。
崔思博是个文人,哪里经得起兰陵王的一推,当下一个趔趄撞翻了桌上的杯盏,十分狼狈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正好又撞到了立柱上,身子一斜摔在地上。
一片哗然。
崔思博在朝中名声甚好,一向左右逢源,当下他的门生也好,同僚也好,纷纷站出来指责兰陵王,要皇上严惩兰陵王,怎可侮辱当朝一品大员,此风气一开,将来在朝之人谁人还敢说话办事。
兰陵王势大,手中握有兵权,势力遍布西北五郡,女婿李琰杰等人又在朝为官,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拿下的。
此事涉及到各方势力的平衡,着实需要深思熟虑,这日的百官宴不欢而散。明禹回宫后便在清明殿一夜加一日未出,既没有召见任何人,亦没有用膳。
汪福兴不敢深劝,想了想转身到了毓庆宫。
“按照娘娘身子弱,是该休养,咱家也不该来打扰娘娘。只是皇上自从昨日百官宴回来就未曾进食,又严令任何人不得进去,奴才在殿外也不能深劝,心中却又担心皇上龙体……所以……”他看着青樱。
青樱自然会意,点头道:“那么我跟汪公公走一趟吧。”
水榕连忙去取了一个孔雀流金线织的外衫道:“虽然还是八月,这个时候热气退了还是冷的。”
青樱嗯了一声答应着,心思全不在上面,尚未来得及穿便催促着汪福兴快走。
水榕只得又把外衫收起来,似是有些意味深长地对落梅和剑兰道:“皇上和娘娘感情笃深,真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取代的。”
却说青樱一进清明殿,饶是她脚步甚轻,雕花大椅上闭目的那人已然惊动,虽然还是合着双眼,却轻唤着她的名字道:“青樱……”语意中半是依恋半是缠绵,“你来了。”说着似是低低苦笑,“也只有你会来。”
当夜,青樱并未返回毓庆宫,两人在清明殿中密谈至天亮。卯时初刻的时候,青樱放到殿外对守了一夜的汪福兴道:“有劳公公传一些早膳过来,要些温热的牛乳粥,并着几样爽口而不油腻的小菜,皇上吃了还要早朝。”
汪福兴见她两眼青黑的黑眼圈,不禁低声道:“娘娘操劳了,奴才感激不尽。”
青樱一笑道:“公公哪里话,皆是替皇上分忧罢了。”她是从不居功的,所以宫中奴才宫女中她最得人心。
两人皆是饿了,饭食一到两人便分食着吃起来,明禹叹道:“今日朝上和后宫中的变动一出,只怕又是轩然大波。”说着看向青樱道:“我怕你心里觉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