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明禹这才微微展颜,只是倘若心细之人,依旧能发现他面色隐匿的凝重。
他笑道:“不足么……你昨夜便没让我足……”说着揽住她低头吻道。
青樱虽然心中甜蜜,却隐隐能觉得他心中到底还是有事的。
但是,横竖兰陵王已经拘于宗室禁府,准备六部议罪了。
过了两日皇后拓跋莹心遣人来请她去正宁宫,这倒是稀罕之事。她并不爱与人走动来往,司马明禹也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是以拓跋莹心也不以正宫自居找她的麻烦,一旦找她,必是有事。
青樱想到高盛潜入避暑山庄一事,他说的那些话……再加上御膳房的小太监小海子,在自己身边的剑兰,心神一凛,难道拓跋莹心要跟她摊牌?
谁知却不是。
拓跋莹心仿佛全然不知有过高盛一事,和颜悦色地对她道:“英贵妃是个聪明人,深知本宫无事也不会叨扰你的,此事是皇上交给本宫,本宫想英贵妃一向运筹帷幄,替本宫参详断是没有问题。”
青樱听了,少不得讲些虚礼的回道:“皇后娘娘哪里话,阖宫上下无一人不在皇后的调遣之下,青樱自然也是。”她刻意加重了阖宫上下四个字,想看看拓跋莹心的反应。
但是拓跋莹心面色平静,并无特别的慌乱,只笑道:“英贵妃最得圣意,此事就莫要再谦虚了。”说着便道:“兰陵王一事中,颇有几个有功之臣,皇上的意思如果已有女在宫中,就行加封,如果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便纳入宫中,本宫毕竟不比贵妃对朝中一事了解,因此此事总还要偏劳贵妃。”
青樱心中微微一寒。明禹,原来如此,难道他那日神情不甚自然,原来他已经虑到了这一层。她原该想到的,明禹一向多疑,从前便是如此,但凡追随他的重要部将,家中有女的他都纳为妃妾,不过是要手握重兵的将领明白,从此他们便是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的女儿,便是掣肘。
皇后所说,应该是明禹授意,他知自己心中必会难过,所以干脆让她自己来做这件事,以示并不在意那些女子的荣华命运。
哎,她怎能不知他的心思?就如同他知晓她所想才这样安排。
可是,她并没有要主宰的任何愉悦。给她们一个贵妃,或是仅仅是顺常,有什么本质的分别么?不过是从此进了牢笼罢了,怎及鲜衣怒马走江湖,逍遥自在携手度的一生?
如此一想,心下便忍不住道:“宫中的日子漫漫,岂是那么好过,这些闺阁中的千金小姐只怕来了才知并无想象的那么美好,只怕不少人要哭的。”
拓跋莹心听了笑道:“别人这么说是有的,怎么英贵妃也这么说起来呢,要说圣宠,大夏立朝断是无出其右的。莫非……英贵妃还想出宫?”
青樱心中一凛,顺着她的话道:“那要看皇后娘娘说的出宫指的是?”
拓跋莹心却不再接腔,话锋一转笑道:“也只有贵妃这样的圣宠,才能得皇上特许出宫,只盼由贵妃亲手所挑进宫的功臣之后,将来也能有贵妃的福气才好。”
青樱深知明禹的意思,她择定了兰陵郡海西刺史徐钰之之女和云西节度使付继孟之幼妹入宫,分别册封为徐才人和付才人,虽然皆只是正六品,却是八十一御女之首的位份。
拓跋莹心自然不会有异议,只是又赐了些金帛之物给娴贵嫔,道是之前刚刚晋升了一级,虽然不便短时间内再行晋封,因其父亲的功劳,荣耀是要有的。
司马明禹见了递上去的册子后又在后面添了颜超羽幼妹颜氏,更位列二十七世妇当中的从五品美人,生生压了另外两人一头。青樱当时也在清明殿,心中一跳,她故意忽略颜氏一族便是为了保其周全,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超羽本来年纪轻轻就已封侯,这次的功劳之大,外间已经风传要封他为郡王。虽然只领了正三品的衔,可是京卫指挥使手中大权在握,掌控着整个京师的安危,况且益州更有他颜家势力,此次兰陵王一除,越发在西北坐大。以明禹的心性,安能不疑他的?其妹再入宫为妃嫔,颜氏一族便是烈火烹油的鼎盛,树大招风,岂无人眼红的?
她略一思索,便指着朱笔处道:“听说这个颜氏貌若无盐,相貌粗陋,这样的你也要?快快划掉她的名字,你如今愈发饥不择食,我可怕她进了宫吓到我。”
司马明禹笑道:“你这可是胡说,颜氏一族人人相貌俊美,怎会独有此女粗陋的?可知是谎话。”
青樱见他揭穿,索性抓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好好好,就当是我吃醋,怕放一个美人在这里引得你忘了我,不要让她进宫好不好?”
明禹哑然失笑道:“放在宫中而已,我又不会对她怎样。”说着玩味地掐了青樱一把道:“怎么现在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青樱见他言语丝毫没有让步的余地,心中担忧更甚,当初是她说出让颜超羽回京任职的,倘若……她难辞其咎,内心如何能安宁?
十日后,兰陵王的罪状由六部同议而出。结党营私,藐视君上,居功自傲不守法纪,紊乱朝纲,中饱私囊,私铸兵器拥兵自重,殴打朝廷重臣影响恶劣等等数十条,其中尤以穆可儿之父穆大人所列最为详实,其中最难取证的结党营私和中饱私囊这两项,穆大人竟能拿出详细的与兰陵王结交的朝臣名单,以及数年来兰陵王所扣押的西北蛮族的贡品,一时间明禹龙颜大悦,擢升穆大人为从一品太子太傅,与慕容勉同领上书房。
穆可儿在宫中亦受到恩泽,由从八品的顺常晋封回从五品的充华,且头一次召她侍寝。
最终兰陵王被废为庶人,幽禁在京师北部的郑家庄,终身不得再出,一应亲属九族之内的男丁皆流放至边疆寒苦之地,女眷则没入官府为奴发卖。
永历五年九月初三,励贵妃李芳旭因陷害穆充华,唆使人在英贵妃炭盆上下毒两事事发,本应被废黜,皇上念及其侍奉多年,只降为正八品的宝林,迁至后宫中最偏远的萧寒斋居住,身边只留两名她自己带进宫的侍女服侍。
李芳旭多年来横行,宫中有不少妃嫔从明禹尚未登基便在她之下受气多年,此时无不拍手称快,****皆有人去萧寒斋唾她。
因着她面上是由于陷害穆充华之事事发而遭到废黜,穆大人又刚刚在朝中受了嘉奖,穆可儿竟一时间不仅翻过身来,更在宫中风头无俩。
青樱见了,心中并未高兴,反而犹自叹气。水榕见状便道:“励妃倒台,穆充华再起,于娘娘难道不是好事么?”
青樱摇头道:“可儿自从复位之后,听闻她与各宫中都来往热络,却从未踏入毓庆宫半步。”水榕闻言劝道:“当日励妃晋封贵妃一事,想来穆充华不知内情,所以误会于娘娘,不过是一时之气,想充华与娘娘自小相识,不会不明白的。”
青樱愈加一叹,闭眼道:“自小相识的就都明白么?”说着自语道:“山雨欲来风满楼罢了,但求故人都安好。”
然而,人生终究事与愿违。
不过两月,永历十二月初九,京师的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一道诏书石破天惊。
外面风雪甚大,然而一个人影披着野鸭毡在雪地里走得飞快,直朝清明殿的方向走去。
汪福兴在清明殿仪门处就候着,见这个人影越走越近连忙上前迎道:“雪天路滑,贵妃娘娘怎么来了?”
青樱冷冷道:“汪公公大冷天的站在这里,难道不是等我吗?又何出此言呢?”
汪福兴碰了个软钉子,却只赔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娘娘,皇上说娘娘今日必来,清明殿这一段路滑得很,因此让奴才先在这里候着。”说着他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连忙撑起油伞替青樱挡雪,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赶上她的脚步。
司马明禹正在写字,见她进来丝毫没有惊讶,只温然笑道:“也不抱个暖炉就来了,先喝一碗姜汤驱驱寒再说。”目光瞥去,桌上果然放着一碗腾着热气的姜汤,似是专候着她来。
青樱不接他的腔,指着姜汤道:“还冒着热气,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是你约好了人这时候来,姜汤都准备好了。”若是往日,她必定转身就走,然而今天却不行,她必要把话说完,“你放心,不管你是要召见重臣,还是要召见佳人,我都只说几句话就走,绝不妨碍你!”
明禹见她火气甚大,却也不多问,注意力像是又回到正在临的王羲之的兰亭序帖上,只淡淡道:“姜汤凉了再热,热好再凉,凉了就再热,我不知你几时会来,但是今日你必会冒雪而来,如此而已。”
青樱反而被他说得一时语塞,狠吸了两口气后决定直接道:“付大人究竟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你要将他下狱抄家?”
今日晨起的早朝上,当朝从一品大员,云西侯定国将军付继孟与参他的朝臣当堂对骂起来。众人参照之前兰陵王的前车之鉴,与之交好的便想暗劝他先忍一时之气,从兰陵王一事便可看出,皇上一来忌惮手握兵权的功臣,二来亦不喜武将文官之间的摩擦,一旦发生事端,难免会偏向于文官一些,云西侯何必争一时长短呢?
谁料还来不及挽回,司马明禹当堂便将过往朝臣参付继孟私自结党营私,排挤不受拉拢的臣工,在云西州恃强凌弱霸占耕地,强逼农户成为其驱使的佃农,云西州从永历元年至永历五年至今,逃税达到八百万两,更有私自制绣有龙凤图案的服制,实有篡国谋反之心。司马明禹将这些奏折重重摔在地上,厉声问付继孟是否属实。付继孟何尝被人这般质问过,当下脖子一梗,只说绝无此事,然而参他的臣工一一将事情的明细讲得清清楚楚时他却糊里糊涂地辨不明,谋反的罪名一旦被坐实,就是笃定的死罪,绝无翻身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