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中的陈琪揖道:“姑娘好眼力,正是缩骨术,在下三人师出同门,都是幼年就开始修习所以能将身体缩成幼童的模样,如果修习的晚了,也只能缩短几寸而已,改不了形貌。”
宫洪龙解释道:“姑娘是女子,在下担心带几个年轻男子来一是引起姑娘疑心,二是于姑娘的声名不利,所以便带了他们几个会缩骨术的来扮做孩童,如果真的有事的话,在下也可有个帮手。”
青樱听了,反应颇淡道:“难为你们了,即便是修习了多年,这半年多来想必每天在人前出现的时候,你们都痛苦得很,好在马上就要解脱了。”她这话的意思是不去北魏,宫洪龙听了首先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被拓跋彦用眼神制止了。
青樱却很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目光中的东西,在他们面上一一地扫过后突然问道:“月白居里头的厨子其实是你们北魏宫廷的御厨吧?”
宫洪龙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说,只看了看拓跋彦,请他的示下。拓跋彦听了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微微笑道:“你何出此言呢?”
青樱也不急着回答,“其实月白居能开起来,也是你的意思吧,现在想来,处处是线索,当初我竟没有想到。”说着叹道:“真真是退步了太多。”
拓跋彦依然不置可否,“你需先找到线头,方能摸出线索。你倒是能从哪里看出来是我的意思?”
青樱叹道:“你真当我是傻子么?即便开始没有开出来,现在一切都摆在眼前,还能不明白么?为何月白居的菜系明明是北朝的风味,然而却以精致闻名,向来没有人尝过。益州城中去过靖安的人也不少,但是月白居的菜却没有一个人吃过,这只有一种原因,就是这个菜民间根本吃不到。”
拓跋彦闻言笑道:“你说的极是,的确是我宫中的御厨。因着你身体并没有调理好就出来了,莹心说你并不肯来大魏,所以不便以医药相补,食补为上,是以我便想到了这个法子。况且你们也需要营生度日,御厨过来一方面可以不知不觉照料你的饮食,亦可替你立业。”
他色色的考虑的周全。青樱心中流过一丝暖意,所谓润物细无声,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忽然心念电转之下,又想起一件事道:“当日端午节时来的几个人,说是要给自家小姐看姻缘的,也是你的人吧?”
正是那几个人来过之后,她在这益州城中的名气便打开了,现在想来何尝有那么简单,在此之前生意清淡与在此之后的兴旺对比鲜明。
拓跋彦这回没有再卖关子,直接点头道:“是,而且此人你也认识。”
她也认识,北魏的人她也认识的不多。脑子里一个个地过了过去,突然福至心灵道:“剑兰?”
“正是她。我已纳她入宫,封为正三品婕妤,以报她多年深入南夏之功。”他说的十分光明磊落,青樱听了笑得有些凉道:“这就是报答么?赏你为妾?”
男子果真都是这样想的,一片真心,数年苦功,换来的就是一个妾的名分,而且很明显不被爱。
“每个人要的东西不同,青樱,你不能以你自己的喜好来判断别人。对于你,这是砒霜,对于剑兰,对于很多人,这都是蜜糖。这是她能想象到,也期望的最大的幸福。”拓跋彦忽然正色道。
青樱听了,低头沉默了一会复又抬头道:“你们的事,我自然不该管,不过白多说了一句。不过,我不会去你宫中为妃嫔的。”
此生,深伤过一次,不算辜负自己。如果总是因为怕受伤而不去爱,那才是辜负自己。
但是深伤过一次,就必不会再去重蹈覆辙。
司马明禹没有错,自古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子嗣开枝散叶,雨露均沾,他还算已经十分克制的了。
自己也没有错,人生不奋不顾身地去爱那么一次,又怎么能了解到爱与伤的一线之间呢。
拓跋彦听了直笑道:“自然是不会的,我也没有这个打算。”青樱闻言面色一白,他没有这个打算,是觉得她跟过明禹,有过孩子么?
历史就是抹不尽的,就是白纸上写过的字,再怎么擦也看得见曾经的墨迹。
拓跋彦细致入微,立时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又接着道:“你文韬武略不亚于男子,当年的风采我犹记得,你的志向岂止应该在宫中呢?好生休息一阵,重拾过往的名满天下,指日可待。”
青樱静了一会,半晌才道:“大魏是整个天下吗?”
名满天下,如果大魏不是整个天下,那么明禹也就会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在做什么。又岂止是明禹,大夏的亲眷众多,当日的目击者纷纷,传到宫外就是悠悠之口。
“大魏虽然不是整个天下,但是心怀天下,哪里都是一片天下。况且你届时位极人臣,又何惧他司马家呢?”
一时北魏接驾的车马已经悄然到了门外,青樱略微收拾了一下细软——其实也并无东西可以收拾,青樱摇摇头勉强对拓跋彦笑道:“其实都是你的东西吧,倒是你自己去看看有什么还要带走的。”
拓跋彦一笑,负手自去了。
两人上到车中,一路无话。青樱只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不似往日的说笑灵动,拓跋彦也默默无语。
也不知青樱想到了些什么,一时又转过来说道:“我这次去靖安,是认真不会进宫的。倘若你是做了让我进宫的安排,不如现在不去,就算他找到了益州,天下之大,我并不是找不到地方去的。大不了就是换地方而已。”
拓跋彦在白瓷钟儿中倒了水,递给她。两人双手接触之下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了抚青樱的面庞,微微有些叹息道:“倒是比往年更消瘦了些,可见须得好好调理,宫中毕竟还是一应饮食起居精细,你可以拣一处偏远的宫室住着,等调理好了再出宫赐府不迟。”只是到底有些情不自禁道:“倘若此生真能有你相伴,便是不在这帝位上坐着又如何呢?”
不过他即刻恢复了调笑道:“我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却不知道美人意下如何。”
青樱知他的轻薄,却还是脸上大红,一把推开他坐得远些斥道:“少跟我开玩笑。你要是不爱江山趁早让给别人,我也好早早投奔了人去,不要害我到时候才措手不及。”
她言语无状,失礼至极,然而拓跋彦心中却一阵欣喜,总觉得这般的无礼比起刚才那种看似温婉静默的沉默要好得多。他本是个至情至性的人,礼法世俗亦不放在心上,一时间的情难自已,眼前似是从她十多岁时在凤鸣山中相遇时的娇俏开始变幻,竟将她搂入怀中。
青樱随之身体一颤。情之一字,从前觉得十分明了,这半年来又觉得十分茫然,任谁也悟不出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究竟还是不要沾的好,一旦沾染,再甜美的蜜糖里也可能伸出毒刺。
两人各怀心思,也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车中无比的宁静。虽然全无声响,然而却不是死寂,而是各自内心的宁静。
于青樱,本来于****上已经心如死灰,去哪里,和谁在一起不过是一样的,只要能避开司马明禹就好。别说去北魏了,即便是远走天涯此生不得再回中原,也并不能在心上有所牵绊。
一念至此,反而心下里大安了,本来靠在窗前看风景,天色一晚竟渐渐地睡着了。
睡到半夜里,是被马蹄的哒哒声吵醒的,想来此刻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所以这声音格外的清晰。只是拓跋彦却还没有睡,斜倚在另一边的车窗前看书,车中点着一盏琉璃灯,清光流淌,衬得他长发如墨,紫眸亦发如天上星辰。
见她醒了,招呼她道:“你睡得早,晚膳还没有用过,过来用一些吧,宫洪龙回禀说你一日三餐往往不按时,你现在的身体必得好生调理才行。”
青樱闻言朝他面前的小几上一看,只见菜色并不繁多,但是看着爽口鲜嫩,一碗莼菜汤,两碟泡笋条河酸甜莲藕,一条动了一半的桂花糖醋鱼,一碗粳米饭。拓跋彦道:“都是收拾得极干净的,宫洪龙说你是不爱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的,这些你吃着看看。”
历史的缺失,是以他是不知道她的喜好的,不过既然有心,自然也会慢慢了解。宫洪龙的回禀想必十分细致,她偏爱酸爽的小菜,酷爱食鱼,这些都在这一顿饭体现了出来。
青樱没有说什么,坐过去安静地吃着。油灯之下,两人的剪影如画,分明是北国的风光,竟也有了何当共剪西窗烛的错觉。
车外忽然有些明亮刺眼的光由远及近的照了过来,按照青樱的经验,这该是到了某处城镇了才对,自然是不比荒郊野外时候的寂静,她探出头去一看,果然前面便是一个城楼,看得见上面的戒备森严,全副武装的兵士来回地巡逻,竟像是从前的战时一样紧张,似是要拦截什么大人物一般。
拓跋彦见了道:“已经到了河州了,这里是南北的交通要道,司马明禹想要找你,这里自然是必定要设置关卡的,所以你看现在比往常多加了几倍的人在这里。我敢说他们手中都有你的画像。”
青樱微微蹙眉道:“我们能混得过去么?”
拓跋彦眉峰一挑道:“区区一个关卡,我会没有办法带你过去?你也太小瞧了我了。”
青樱低头不再说话,心中流过一丝异样的暖流——能去全心信任一个人是世间莫大的幸福。
“以这样的快马,多久能到靖安。”她自然是知道去靖安的路途的,只是一路的关卡,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安排的,想来必须绕开许多重镇。
拓跋彦斜靠在窗前,身上的湖蓝色衫在月光下仿佛流着光彩,笑得有些轻薄道:“这个么,你且自己数着,总之不会让你被他找到就是。”
青樱心中莫名地一烧,转开话题道:“靖安……民风如何?”
“民风纯朴但彪悍,你已经去过好几次了,还这样问,想来是只同达官贵人打交道了,这回你却是没有那样轻松了。你要在大魏立足,就必须以民为本。”他嘴角笑意不减,语气中却没有半分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