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许多人纷纷称是,施谨瑜坐在一边虽是不屑,却也深知先生并不在意这些,不必出头。
便又有人说:“我听说女军师根本就不是人,是山里的狐仙变幻出来的,是皇上小时候打猎时放过的一条白狐,是来报恩的,不然哪里有女子能做军师,千军万马都听命于她?”
“从来有谁见过神仙?若是狐狸真的能成仙,那鸡鸭鱼都能成仙,谁还敢吃荤呢?”女先儿不愧是吃这口饭的,这口齿伶俐的。说着自问自答道:“当然,这位爷说到了一半。”
那人本来就不服气,闻言便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施谨瑜见这女先儿很卖了一阵关子,也乐得听她如何自圆其说。
“狐仙不是,狐狸精倒是真的!”女先儿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酥得在场的男人都似怀中抱着一个狐狸精一样。“列位不知,这慕容军师虽然没有封侯加官,却早已出入宫中如自家,留宿在皇上的内殿当中,早就是夜夜笙歌,如漆似胶,当然封不得侯了!”
大约对于此流言也并非全无耳闻,或许别的茶楼酒肆当中也有这般的说书取乐,众人一阵哄笑,倒未见惊讶多少,只叫闹着让她讲下去。女先儿故意闭口不言,直到眼看着盘子里的赏钱足了,这才一面作揖谢赏一面道:“其实么,那慕容小姐从来就不是军师,只是军中如何能名正言顺地带女子?便有聪明人献了计给皇上,慕容小姐便也摇身一变成了军师,实则么……是皇上房里的军师……”
又是一阵猥琐的哄笑,赏钱自然是不少的,更有人追问道:“那献计的是谁?”
女先儿一面收钱一面笑道:“能想到如此妙计的还能有别人么?自然是那崔大人了,不然为何崔大人一介地方官,皇上的加封的功臣中却将他列在文臣的首位?”
众人在哄笑和不堪入耳的猜测中散去,施谨瑜坐在那里脸色十分不好,但是这些市井百姓本就听个新鲜,倘若他上前去阻止,反而弄假成真。
女先儿今日凭借这“新女军师传”得了不少赏钱,此刻正在喜滋滋地数着,只觉得迎面一道阴影压了过来,心头一惊只当有人要抢钱。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甚是俊美,只是面色铁青,她走江湖之人很懂得察言观色,立刻抢先笑道:“这位爷,今日已经说完了,倘若想听可以明天再来,我****都在的。”
她该庆幸遇到的是施谨瑜,他从来是温文公子,倘若是遇到颜超羽或者从前的司马明禹,只怕不是脑袋搬了家就是断了一条手臂。施谨瑜只是冷冷道:“我不是来听书的,我是来告诉你,若是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便不要祸从口出!你明白吗?”
女先儿虽然出身寒贱,却是走南逛北见多识广,见此人穿戴气度皆不凡,说出来的话语气平和又让人不寒而栗,顿时战战兢兢道:“明……明白……多谢贵人提醒,我这就离开京师。”
说着匆匆将赏钱卷入包袱,施谨瑜轻叹一声,递了一整锭银子给她道:“你很聪明,想来保住性命没有问题,这些钱拿去谋个生计吧。”女先儿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飞快地道了谢便拎着包袱消失。
施谨瑜看了她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原先只是京中的豪贵之间有此传闻,都说皇上和慕容三小姐之间有些不清不楚,慕容伯父脸上虽然不好看,倒也没有闹开。谁料市井当中的流言已经传到了这个地步,今天他震慑走了月白楼的说书人,京师中还不知道有多少茶楼酒肆在传播这个流言呢。况且今日听了说书回去的人,难保不茶余饭后地添油加醋起来,根本无法阻止。
他本可坐马车回府,但是忽然觉得心中纷乱,便吩咐马夫自己赶车,他打算走回去。
一路漫长,倒是给了他许多时间去想应对之策……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深陷泥潭。
至于那个人,从来就是只顾自己的,这些那个人未必不知,却是指望不得。青樱不过是心软,但是他不能任由她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两日后,刑部侍郎,玉成驸马之子施谨瑜求见皇上。
玉成驸马历经两朝,显贵了几十年,根基深厚,其公子又跟皇上同窗过两年多,汪福兴当然不敢怠慢,皇上宣了觐见之后便亲自带路,一路上殷勤服侍施谨瑜前往清明殿,本要亲自在外候着,不巧有人来报御花园里头竟然抓住了一个宫女与侍卫私通。出了这种腌臜事,他怎能假手于人,只得亲自去了,叫来小忠子在门外候着,以防皇上叫到。
等他处理完毕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正碰上施谨瑜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小忠子一路小跑都几乎跟不上。他本是要上前去奉承热络几句,却眼尖发现施大人面色不愉,素来温文尔雅的面上阴沉沉的,伶俐如他怎会去触霉头,当下在巷子里避了,等到施谨瑜走过去这才出来。
正琢磨着往回走,一进清明内殿,便听到“当”的一声,继而清脆的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他心里一紧,小跑着往内殿的书房去,只见地方满是白瓷碎片,方才的声音就是皇上摔这桌上的一套官窑釉彩白瓷茶器。
司马明禹似乎气大得很,还嫌不足,目光在屋内逡巡着想找还有何物可以供他泄愤,顺手抄起案几上的一盆紫玉兰朝地上狠狠一掷,顿时瓦片飞溅,刚巧有一块正砸到他手上,痛得他一蹙眉。汪福兴连忙跪下,口中连连道:“皇上息怒,可要仔细您的龙体,莫要伤到了手。”
司马明禹微微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动动嘴唇吐出几个字道:“你先出去,过一会再进来收拾,朕想一个人待一会。”
汪福兴口中答应着,起身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带上了书房门。只是皇上这场气生得没由来,也突然,须知今日召见施大人之前,皇上分明心情好得很……早上早朝时听说北疆战事正酣,北朝的两位皇子先后在不同的地方自立为帝,现下正打得不可开交,根本无力进犯,一时间北部风扬关边境竟是几十年来最安宁的时候,皇上得知后不禁龙心大悦。午后便着他派人去请慕容府请三小姐来宫里,可巧今日三小姐也答应了,算算三小姐都有半月未来了,皇上得了回禀之后愈加高兴,亲自命开了库房去寻了从前南蛮进贡来的一对蓝猫眼儿坠子,一下午批阅奏折皆是满面春风的。
莫非是施大人来说了什么惹得皇上龙颜大怒?汪福兴是在宫中待老了的,深知其中的关窍,主子的喜怒不可外传,但是却不可不知原因。在门外静了静,将小忠子叫到一旁盘问道:“今日咱家去御花园子里头,叫你在这服侍着,可出了什么岔子没有?”
小忠子一听,脸色都变了,身躯一抖才嗫嚅道:“没……奴才不敢。”
汪福兴一见这情形便知道必是有问题,声音一提道:“还不如实说,要真是你惹得龙颜大怒,咱们也保不住你。”
小忠子垂着头,闻言这才慢慢道:“不是奴才的错。是施大人说,说……”
果真是施大人,汪福兴催促道:“施大人怎么了?”
小忠子道:“施大人同皇上在里面争吵,奴才也只听到几句……”说着惊恐道:“不是奴才蓄意偷听,实在是有几句话声音太大,奴才在外伺候着也难免听见……”
“什么话?”
“施大人好像指责皇上什么飞鸟,什么弓,奴才学不来……”
“学不好就不必学!施大人是为何事与皇上争吵可有听见?”汪福兴眼睛一瞪斥道。
“好像是关于慕容府的三小姐的……施大人说三小姐是有功之人,皇上没有给她封赏,反而害她……”小忠子回想起当时依旧紧张不已。
“哦?”汪福兴有些意外。
小忠子却只当师傅不信,连忙道:“真的!奴才还听到……听到施大人跟皇上说……他要求娶慕容三小姐,还说三小姐如今的年纪,让她能够早点嫁人有个好归宿才是最好的赏赐,请皇上不要阻拦。”
司马明禹将自己一个人锁在书房,天色已暗,却又没有完全的黑下去,几丝暮光从窗棂中泄了进来,他微微蹙眉……这是他一天中最难受的时刻,甚至于有些害怕。儿时的宫中便是这样的昏暗,每到这时候他经常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偶尔会有宫女太监进来,但是也死气沉沉,仿佛他也是个死人。后来到了凤鸣山,后来在宫中,后来军中生涯的许多年,他好像忘了这种感觉,他以为自己是年纪渐长慢慢克服了。
可是,他现在知道,不是的,只是因为有她在。
他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也会离开,也断不能容忍她离开嫁给别人。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你倒是做的丝丝入扣,一分也不落下!”脑子里回荡着施谨瑜的讽刺和斥责,“你不封赏她便罢,青樱未必计较这些。可是女子最要紧的是名分和归宿,你呢?隔三差五召她入宫,逼她留宿,你知不知道外面都传成了什么样子?又叫她以后怎么嫁人?”
他闭上眼,只记得自己听到她嫁人这三个人,不由自主地大叫:“朕绝不会让她嫁人!你大胆!
施谨瑜却丝毫不怕的样子,冷笑道:“我自然有大胆的时候,不瞒皇上,不日我便会到慕容大人府上提亲,还望皇上玉成。”说罢他便真的退下。
司马明禹实在气得发狂,却又不能拦下他像小时候那样打上一架。他的难处便无人能知么?并非他吝惜一个爵位,只是不管是封侯还是封妃,她都要辟府或是辟宫别住,又怎么能像现在这样时时相见?若说他留宿她在宫中不成体统,难道他们要在宫外找地方私会就成体统了吗?
他头往后一仰,双眉紧锁。
慕容府上今日人人喜气洋洋,连厨房里的采办才出去采买米面都眉飞色舞,米行的老板多年与他熟识不禁问道:“老兄是有什么喜事?”
“不是我有喜事,是我东家!玉成驸马府今日来求亲了!”
“哎呀,真的?那真是要恭喜老哥,跟着东家一起发达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小老弟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