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樱怜悯地叹道:“虽然你我不睦,终究你亦将不久于人世,我叫你一声妹妹也不过分。”她目光深远,看向赵晶儿竟将她一时摄住不得动弹。
青樱缓缓道:“你本即便在冷宫当中,却性命无碍,皇上更是念及往日,不会对你的家族怎样。可是你偏偏受人唆使,做出这等容不得的事,你死便罢,糊涂虫一个而已。可怜你叔父满门现下都在牢中,养育你一场,就是这么个结果。”
赵晶儿整个人都怔住了,方才的凌厉哪里还有分毫,一时间屋中静得像没有一个人一样,半晌她才喃喃道:“当真?”不等人回答,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青樱淡漠道:“怎么不真?”
当日离静思宫不远的宫所,大约都听见了声嘶力竭的哭喊,不同于往日冷宫当中那种幽怨悲戚的声音,反而似是无尽的仇恨。
青樱临走时对汪福兴道:“汪公公今日只是来宣旨的吧?”
宣旨?向来冷宫行刑皆是宣完皇上圣旨就即刻执行的。汪福兴正要开口说鸩酒已经带来了,心中心念电转瞬时会意道:“娘娘说的正是,今日只是来宣旨。”
青樱方笑着边走边道:“那么便有劳公公了。”
回宫的路上正巧碰到小濂子,跑得气喘吁吁地道:“奴才可算找到娘娘了,方才皇上身边的吴公公说请娘娘到清明殿一起用膳,水榕姑姑哪敢说娘娘去静思宫了,派奴才一溜烟地跑出来寻娘娘。”
青樱奇道:“吴公公说了有什么新鲜吃食吗?”
小濂子头点得像拨浪鼓,拿手比划道:“吴公公说皇上得了一条这么长的鲤鱼,还有一只暹罗香猪,请娘娘一起过去尝呢。”
这一顿午饭吃了许久,午后明禹还有些奏折要批阅,青樱推说清明殿太冷,便先行回了凌波殿。宫中消息传得快,这才两个时辰不到,她在殿中刚一坐定,水榕便关上殿门道:“听说娘娘延了赵氏今日的性命?”
青樱接过她递过来的汤婆子,突然的热气反而让她一哆嗦,“真是要到三九天了,越来越冷。”
“消息传得这样快?”
水榕道:“娘娘忧心?”
青樱缓缓摇摇头道:“一点也不。能传到你这里,自然也能传到别人那里,延她几天性命必定有人惊慌。”
“娘娘是觉得她背后还有人?”
“必然是有的。不然她初入冷宫时,按理说是最怨恨的时候,也不见有什么动作,反而在里头待了半年后,忽然想起要害我?这不合情理。”
水榕闻言亦思索道:“娘娘这么一说,奴婢也想起来那日小南子和太医院的周正使指认她的时候的一番疑惑,买通内务府和太医院本来就不是易事,从前朝来看,宫中等闲妃嫔何尝做的成此事,何况她一个身在冷宫当中的人。”
青樱于是笑道:“正是了,我也不懂。所以,且看她这几日能嚷出什么来,或许就能让我们明白。”
“不过今日她说了一番话,我不知是何意。”青樱将赵晶儿最开始说的那几句说给水榕听。
水榕闻言,垂下眼帘道:“娘娘多虑了,皇上是最看重娘娘的,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她胡言乱语罢了。”
青樱听了,心中片刻又豁然开朗。其实很多时候的忐忑,不过只是需要一个人去肯定,不管这个人是谁。
这几日宫中最大的谈资便是冷宫中的赵氏,每日凄厉地大喊大叫,诅咒现下尚得宠的妃子,诸如励妃,肖昭容,柔嫔皆在其中。静思宫附近居住的宫人都不堪其扰,司马明禹自然很快也知道了赵氏还没有死。
顿时火上心头,叫来汪福兴劈头便问:“你如今差事办得越发好了?朕的旨意竟敢不尊,为何赵氏还活着?更****口出秽言?”
汪福兴惶恐,连忙跪下回道:“皇上息怒。”将那日在静思宫中的情景一一回明。
司马明禹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才极轻地吐出几个字,汪福兴一愣没有听清,好似是说“她真是……”只是瞧着皇上的神情是不便问的,便噤了声。
风寒雪大,青樱自从静思宫回来之后就少有出门,却也不妨碍坐在凌波殿里听着宫中的动静。
谷雨在宫中伺候了好几年,认识的人自然多,每天出去逛一圈都能带回不少消息。
这日只见她兴冲冲地跑回来,人还没进殿就听见她的声音道:“小姐,小姐!今日可出了大事了!”
水榕见她跑得气喘吁吁,不由得笑着道:“谷雨姑娘性子还是这么急,雪天路滑也不怕摔一跤。”
谷雨一面喘气一面撇撇嘴道:“姑姑别说奴婢,要是听了奴婢这个消息,保管也高兴的。”
青樱才起来不久,见她兴致这样高,便笑道:“宫里最无趣了,能有什么事?”
“今日早上天刚亮了没多久,肖昭容就去了静思宫。听说啊,是赵氏在里面大声喊叫,说是替她买通的太医院和内务府,她不过是个棋子出面罢了。现在她幡然醒悟,要把这些实情都禀报皇上。”
水榕朝青樱看了一眼,轻声道:“娘娘真是好计谋,她们果然开始自相残杀了。”
青樱不置可否,亦看不出喜怒,只说:“然后呢?”
谷雨见青樱感兴趣,不由得得意了几分,“然后么,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肖昭容耳朵里,她都来不及梳洗就冲到静思宫要去撕赵氏的嘴。”水榕见她讲得兴起的模样,一面试了试汤婆子的温度一面跟青樱笑道:“姑娘说的倒像是亲见了一样的。”
谷雨听她质疑可不高兴了,嘴一撅道:“姑姑可别小瞧了奴婢,奴婢虽然没有亲见,静思宫的小顺子可是奴婢的同乡,早就绘声绘色学给奴婢听了。”一边接着道:“那赵氏也不是好惹的啊,肖昭容一记阴风掌,赵氏就还一记杀狗拳。”她手舞足蹈地学起来,一时间整个凌波殿笑成一团。
青樱也是许久没有这样的开怀过,在宫中万事谨慎,谁说话行事都必有一定的规矩,唯有在凌波殿中,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她都十分珍视,视作自己的家人,并不十分苛待他们。
“两个人又打又吵嚷,嘴里还带出些小姐中毒的事情来,静思宫的公公们生怕出了事要他们担着,早就去正宁宫回了皇后娘娘。现下两个人都在皇后宫中关着呢。”
水榕对青樱道:“娘娘多日没有出门,今天天气放晴,雪又未化,奴婢瞧着正是出去透透气的好时候呢。”
谷雨一时还未能领悟为何话题转的这样快,尚愣在那里。青樱已然微笑道:“是啊,在宫中待得久了,也该出去走走。久未去给皇后请安,这会儿就去正宁宫陪着皇后说说话吧。”
谷雨呆在原地,见水榕陪着青樱出去,心中似乎有点点明白。皇后娘娘毕竟是外族,有道是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小姐这是去……
却说正宁宫中,青樱到的时候,合宫的妃嫔已经去了七七八八,虽然后宫人数并不算多,也有二十余人。
励妃正在同皇后道:“皇后头一次在京师过冬,本来就怕水土不服伤了凤体,愈加要好好休息,肖昭容和冷宫赵氏之间起冲突这等区区小事劳动皇后实在不像,臣妾愿意替皇后分忧。”青樱虽然刚刚进殿,亦听出来她的言下之意是要将肖昭容带到她宫中处置。
拓跋莹心出身宫廷,虽不比青樱这比历练,见识也是不凡的,当下便道:“励妃有这个心本宫自然很欣慰,只是本宫初掌凤印,倘若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肯亲力亲为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语气虽然和婉,却丝毫不退让。
励妃被她堵回去,如何肯罢休,刚要说话,却听见肖昭容和赵氏远远地厮打咒骂声音。
宫中的女子素日里说话都是跟蚊子似的,想是嗓子保养得比谁都好,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又清越又嘹亮。
“哈哈哈,叫你们过河拆桥!叫你们过河拆桥!我赵晶儿岂是傻子,有着你们摆布,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等皇上治死你们!”
这必定是赵晶儿的声音,一声声清晰得很。青樱看了眼泰然自若的拓跋莹心,忽然抿嘴一笑,她是刻意的,刻意将这两人囚在一间屋中,并且离正殿还不远。
只听肖昭容的声音:“你这个贱人!自己失了宠还想拉我下去!你休想,励妃娘娘不会丢下我不管!”
众人的目光登时都投向了励妃,她尚来不及说什么,肖昭容不知是遭了什么暗算,声嘶力竭地叫道:“励妃娘娘,励妃娘娘救臣妾啊!啊……”
励妃脸上马上就不好过了,对皇后道:“肖氏和赵氏形状疯癫,只恐扰了皇后的安宁,还是由臣妾来处理此事妥当。”
皇后笑道:“只有心中有鬼的人才不得安宁,本宫素来行的正坐得端,何尝会被扰了安宁?励妃就莫为本宫担心了,这件事自有论断的。”说着见李芳旭犹气不平要待说话,起身和悦道:“励妃既然一心要为本宫分忧,本宫也不好寒了你的心。这么着罢,这几天宫中雪大,皇上也忧心宫人行走不便,本宫有心要着太监宫女扫雪,现在便把这个活交给你,此事关系到宫中安危,实非小事,励妃可要上心哪!”
青樱忍不住露出明笑,果然是他的妹妹,果然是拓跋家的人,三言两语不仅化解了励妃凌厉的攻势,更把一件只出力不讨好的事推了出去。
皇后一位,名至实归。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要有计谋,更要有度量,当得起宠爱,也受得了别人被宠爱。大多数女子,比如她自己,都是坐不得这个位子的。
青樱这个热闹总归是看到了,与皇后寒暄了几句后便各自回宫。
她照例仍是不出门,每日由御膳房送了菜蔬鱼肉鸡鸭到毓庆宫,由小厨房自己收拾几样小菜,这也原是司马明禹说了,大冬天里,从御膳房送来饭菜,就是走得再快来了也是冰凉的,吃下去越发受了寒气。
青樱本来亦不愿与宫中妃嫔来往走动,也不过是穆可儿偶尔过来坐坐。
这日两人正在凌波殿一同烤火,讲起少年时在凤鸣山的事,消息便一道一道地传来:
皇上皇后在正宁宫一同问询了肖昭容和赵氏,令两人当面对质,出来后皇上神色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