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干情书
文/柳敏
饼干村下了一场牛奶雨。还没等人们清理完院子中的牛奶,太阳已在晴空向大家打着千万年不变的招呼。骤然回升的气温烘干了地上的牛奶,整个村子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芊芊喜欢这样的天气,每一次的雨过天晴都让她兴奋。牛奶的香纯、果汁的清新、巧克力的陶醉……每一场雨都带来不同的期待。她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工作。在这个小小的仅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里,芊芊是唯一的邮递员,而她又是整个饼干村唯一一个不会做饼干的人。
饼干村是一个安静的村子,村民们唯一的信仰便是做出最好吃的饼干。他们不善言谈,除了简单的对话交流,便用交换饼干来相互沟通。他们把语言做进饼干,把文字做成一种味道,每一份饼干都是一封写好的信。芊芊的工作就是把信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这份工作没有休假期,因为“交流”是不分工作与假期的。从清晨开始,芊芊就骑着自行车在村子里绕圈子,每户人家的门前都要经过一次。她把他们已经包好放在篮子里的饼干一份一份收好。通常,每户都会有两份饼干,上面都做好了标记:一份给收件人,另一份是芊芊的酬劳。芊芊送完信后,会到村后的湖边休息,拿出她的饼干慢慢品尝。这都是些做坏掉的饼干,如同我们写坏的信。本来可以全部扔掉的,本来她可以收到更好的酬劳的,可她只要这个。芊芊慢慢嚼着,饼干里有许许多多的话戛然而止,欲说还休。她猜测着,他们到底想说什么呢。也有一些让人捧腹大笑的信、闲言碎语的信、家长里短的信……它们构成了芊芊小小的快乐。累点儿算什么呢,有这些饼干就很开心了啊!
可是芊芊的妈妈想让她学做饼干。她对芊芊说:“一个女孩子成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太不像样子了,安分一点吧。”但芊芊觉得,骑自行车给大家送去一份份期待是多么拉风多么美妙的事啊!妈妈说了她几次,也不再强求,只是在看着她轻盈欢快地跑进跑出时,悄悄地叹一口气。我的芊芊啊,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
有天,芊芊的酬劳是一份口味很怪的饼干:零零碎碎却又缠缠绵绵,像青色的果子一般酸,却又在酸味中渗出甘甜;有些琐碎,又一如既往地戛然而止。芊芊想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但她嚼到这里没有了下文。好奇心驱使她关注关于这封信的一切,但她心中有些忐忑:这样做,应该不算违背职业道德吧。
穿水蓝色长裙的短发姐姐和系着橘色围裙的高个子哥哥,芊芊想探寻的信件,是属于他们两个的。每当收到他们的酬劳,芊芊总是很认真地品尝那饼干里的味道。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之间的信件越来越频繁,但芊芊收到的“坏饼干”越来越少,最后直接没有了。取而代之,她总是收到一些味道普通的饼干。虽然分量很足,但她并不是很喜欢。
有次,芊芊鼓起勇气向那个系橘色围裙的哥哥索要做坏掉的饼干。他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用些许讶异的表情看着她。芊芊发现,他的脸像被牛奶泡过似的,以至两颊泛起的红晕是如此的明显。是草莓酸奶味道的吗?芊芊有些陶醉。
“给我一点做坏掉的饼干就好。”芊芊声音很小。
他拍打了几下围裙,在柜子前低下身去找着什么,散散的面粉在他身边抱成一团云朵。在芊芊眼里,他瞬间成了神秘的代名词。
然而,芊芊索取到的饼干,不是她想要的味道。
芊芊是铁了心地要尝到“真正的味道”,她猜不到的下文还藏在那里呢!她犹豫了几天,决定即便是用胡搅蛮缠的办法,也要从橘围裙哥哥那里讨出她想要的饼干。
“这份饼干真的只做了一次就做好了吗?”芊芊直直地盯着橘围裙哥哥。
“用心做的饼干只做一遍就可以了。”他的回答很轻但是很利落。
“你是说,我每天送的这些饼干都不是用心做的咯!”芊芊的话如同细针,见哪儿有缝便往哪儿插。
“嗯……也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犹豫,在脑袋里搜索着语言。或许,换成做饼干他会表达得比较顺利。
“我只想要你做坏掉的饼干,这是你应该付给我的酬劳。”芊芊说得很坚定,好像橘围裙哥哥真欠她什么似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空气中的面粉小颗粒在阳光中柔柔地飘浮着,他们在尽最大的努力去冲破这种不和谐的气氛。“过些天好吗?我还要问一下她。”
“短头发姐姐?”
“嗯。”
管他要问谁啊,芊芊在乎的只有那些饼干的下文,过些天就可以知道了呢。
她的心里瞬间绽放了大大的笑脸,脸上却又故作严肃的生气状:“好,说话算数!否则,我再也不会给你送信了。”
她朝他挤了一个奇怪的笑脸,骑上自行车像鸟一样“飞翔”离去。我还有脚吗?我还在地面上吗?我是不是已经飞起来了?芊芊一边在心里打着问号,一边按着车把旁的铃铛。真奇怪,路边什么都没有,我按铃铛干什么呢?饼干村听不见她心中的问号,只有几声铃响装点着这个欢快的时刻。
如果我会做饼干,是不是就可以天天尝到自己想要的味道了?芊芊去问妈妈,但妈妈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芊芊,你是想学做饼干吗?”芊芊想,就算是吧,她点点头。
芊芊让妈妈给她做了个橘色的围裙。妈妈说,这个颜色不适合她。但芊芊才不管这么多呢,做出那种特别味道的饼干一定要系橘色的围裙!
饼干村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依然安静,依然在雨过天晴时有一种让人留恋的味道。可是,真的没什么两样吗?不会做饼干的芊芊也做起了饼干,现在的饼干村人人都会做饼干了。
不送信的时候,芊芊就在厨房烤饼干。她看见自己的橘色围裙,心里就像抹上奶油一样开心。转而想到那个穿蓝色长裙的短发姐姐,她忽地如同尝到坏味道的饼干一样难过失落。她想不通这是为什么。想不通时,她就拍打自己围裙上的面粉,看它们在自己面前拥抱成云朵。
穿水蓝色长裙的姐姐笑起来像刚出炉的饼干,那么甜那么香,让芊芊羡慕不已。在她面前,芊芊总感到无地自容,甚至连话都不好意思多说一句,生怕因为自己而让这美妙的点心受一点点伤损。芊芊和平常一样把她的信给橘色围裙哥哥送去。没有人会知道,她正模仿着他们制作自己的饼干。
橘围裙哥哥说过,会给她一些她一直想要的饼干。他把这些饼干包好,比芊芊收到的任何一份饼干都要多。
“这里面有两份,其中一份是说过要给你的,都是过去的饼干,可能坏掉了吧。另一份是我特地给你做的。”
“为什么?”芊芊惊喜而迷惑。
“算是感谢你为我们送了这么长时间的信吧,以后大概再也不需要了。”
“为什么?”芊芊仍然不解,欢喜的心也随之四散,还险些掉下眼泪。
“我和她要住在一起了,以后会天天在一起了。”
芊芊四散的欢喜彻底迷了路,任她拼命地喊,却怎么都看不见它的踪影。
橘围裙哥哥安慰道:“以后你还可以来找我们玩啊,我们还住在饼干村,还要在这里做好多好多饼干呢。”
芊芊道了别,抱着那一大包饼干离开了。她没有告诉他,她也给他做了一份饼干。她原本想,如果他不想把那些做坏的饼干给她,她就让他尝尝看,她做的这份饼干和他们的那些是不是同样的味道。其实,芊芊更想让他尝出味道之外的东西。
她骑着自行车来到湖边,拆开那包饼干品尝。软绵绵的甜蜜和可可的微苦在味蕾上书写长长的心情,比起芊芊希望的那种味道更加丰富了。一块又一块,即便有那么多的味道,那份最基础的香甜总是少不了的。她扔掉了自己的酸饼干,细细尝着这份道别礼物。饼干那么甜,脸上为什么会有泪呢?
听说饼干村最近还会下一场雨,可能是橙汁雨。芊芊躺在湖边的草地上,望着清澈的蓝天,心里有一片蔚蓝。下雨很好啊,又会有一种期待的味道在村子里逗留了。
六小时的琴声
文/孙凝翔
一
学校的中心广场,淡淡的橙黄色阳光打在四处张挂着的标语上,藏在人群中的学长们卖力吆喝着,拿着报名表四处招揽着未来的社员。
这天是社团的招新大会,每个社团的社员们都尽力表现着,想要放出一丝比太阳的余晖更明亮的光线。
也就是在这一天,在那个人流攒动的广场上,我看到了很多把吉他,但没有一把,发出了六小时的琴声。
二
第一次见到柳,是在初一的上学期。那时候我和他还互不相识,只知道对面那个看起来胡子拉碴的家伙是和我一个班的——十二三岁的年纪,配上布满细须的下颌,确实显得有些早熟。他那时候还没碰过吉他,更没有手上一层又一层的老茧。那时候的他,更像一个早熟的幼稚鬼——现在说不定也是。
虽然我觉得“柳”这个称呼有些矫情,不过考虑到他执意要我这么称呼他,我也只好接受了。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取了一个姑娘的名字——柳涵。
显然除了柳之外的称呼都不足以体现他的阳刚之气——我的意思是和他的大胡子不太配。
我和他真正的熟识是在开学两个多月以后。那时候他还是优等生,时常能考全班前五,顺便还担任了语文科代表这类重要职务。那时候我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喜欢讲冷笑话的语文科代表。比如,我们曾经花了两节课严肃地讨论如何圈养皮卡丘,结果是有划时代意义的:我们一致认为,只要把皮卡丘关在高压电网里就行了,它只要一想出去,就会去触碰电网,触电之后,马上就升级了。我们为这个研究成果欢欣鼓舞,趴在桌子上笑了半节课。
顺便提一下,当时我因为喜欢恶意卖萌,被称作皮卡丘。
考虑到这篇文章应该文艺一些,我准备说点正经事情。
和他同桌的第三周,上课极度无聊的我们开始互相展示自己的“文学修养”
与才华。大体内容包括在一节课内写一个故事和在一节课内写一首散文诗。其实这两个东西是一个项目,因为当时我们为了突出自己的文艺气质,通篇故事都是小短句加省略号,就像“窗外……我看到……你的背影……”这样的句子——强调一下,引号内包含了三个自然段。
不说你肯定也看出来了——当时我俩人二货似的,自我感觉超好,和大多数中二青年一样,把自己定位成可以改变文坛的存在。有了这么一个伟大的定位,清醒的我们立刻就认识到我们需要一部伟大的作品,仅仅靠那些小短句是不能够改变文坛的——至少应该拥有像小四那样,在文章中无缝插入大量奢侈品牌的技巧才对。于是乎,我们坐着OSIM的椅子,用MontBlanc的钢笔在Moleskine的本子上做了三个月的准备,终于决定用一本Daolen的本子写下这部将要震惊世界的着作——对,一个Daolen的本子,六块一本的那种,花了我整整一顿饭钱。
当时我们的计划是一人写一个小节,整个故事在第一、第三人称的交替中推进——直到认识东野圭吾之前,我们一直都认为这是一个跨时代的设计。由于主角是个女孩子,所以谁写第一人称就成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但严肃的问题往往都很好解决——考虑到我的名字简拼是SNX,也就是少女心,他就把第一人称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
一切都准备好了,看起来是时候改变世界了。不过一个优秀的故事总得有点一波三折的架势,于是乎如你所想,我们改变世界的计划被迫推迟了。原因当然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我们的作业实在是太多了——请心中没有丝毫悲伤的你回答我的问题:你真的念过书吗?
不过这一切困难都只是暂时的,在经历了一年的漫长蛰伏以后,我们终于——把改变文坛这事给忘了。
而我要说的故事,就从这儿开始。
三
初二上学期,我怀着满腔的优越感,把柳带进了我学吉他的琴行。
他第一次到琴行的时候,小街两边的梧桐叶正窸窸窣窣地向扎根的土地里掉着。琴行的老板——貌似只有他一个人——隆哥,照例弹了一首《最后一部蒸汽机车》来唬人——当初我就是这么被骗过去的。一曲奏毕,虽然中间有些错误,但柳还是很愉快地决定要在这里学琴了。起初我为此感到很高兴,因为单按时间来看的话我比他早学了三个月,应该是有绝对优势的。不过鉴于我认真踏实的学习态度——当时我一共会弹四首曲子,其中不熟练的有四首——他很快就以“惊皮卡丘”的速度将我超越了。
到了那年的冬天第一次下起雪的时候,他的水平已经超过我一大截了。
我们常常一起从他家慢慢走到琴行去,路上要穿过一个公园、三家快餐店、五家文具店和说不清的服装店。到了靠近琴行的那条街上,两边就全是梧桐的味道了。狭窄的街道两旁停满了车,残碎的枝叶搭在路边每一个可以依靠的物体上。我们会说说吉他、小说或者是喜欢的姑娘。这样的环境里应该有这些话题才对。
偶尔我们也会默默地走着,看那些从枝丫间漏下的阳光,又或者是听脚下树叶寂寂的声响。然后静静地回想,再遥远一些的地方,会住着怎样的故事和笑容。
我到现在仍记得那条街道两边的店家们。有一家挂着破旧广告布的种子店,里面稀稀拉拉地摆着蔷薇、百合和牵牛花的种子——看一看就觉得能开出夏天的味道。还有一家十来平方米大的面包店,里面有两个漂亮的姐姐,我们没空吃饭的时候也会去买几个面包。路过的一个小区门口还开着一家叫Goo&gle的服装店,我们一直认为老板是个很懒的人——至少在取名字这件事上是这样的。
那条街道的中间,有一个小巷,琴行就在那里面。巷子外边有一家音像店,老板是个凤凰传奇的骨灰粉,直到第二年的叶子都长出来了他还在用大音响放《最炫民族风》。
每次和隆哥出门蹭饭的时候,隆哥都会对音像店老板的音乐鉴赏水平表示质疑——顺便还会告诉我,要是再不好好练琴,那以后我的音乐素养肯定也会很差的。
虽然我不知道练琴和音乐素养有什么关系,但我也没有反驳——毕竟曲子没有练熟也是我的错,为此受些白眼也是自作自受,没什么好争辩的。
其实起初我也并未收到这么多白眼。所谓“起初”,也就是在柳到琴行学琴之前,我总能找到各种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什么没练熟曲子——这周晚上天天补课、老师跟抽风一样布置了很多作业。而隆哥也常常一边抱怨应试教育多么的差劲,一边因为少收了学费,心里泛着苦水——其实这事也怪他,十多岁就出去北漂的他到现在还是没学会做商人的原则,他太有良心了,如果学员没有按时完成课业的话,他就不收当周的费用,他说还收钱的话就等于在骗钱了。
和柳一起穿过那条梧桐小道,走进琴行时,我总能感受到来自这个世界满满的恶意——我连谱子都还没看熟,他却已经能用吉他把那首曲子弹得纯熟了。我当然会再去找点理由,不过隆哥就不再相信了:“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和你同班的柳涵同学就弹得这么好?”这时候柳是不会作声的,他只坐在旁边凳子上,看着我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