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早过了宵禁,定国公府门前还是灯火通明,有人进进出出,且无人敢管——听说叶将军被奸佞所害,身中奇毒,腹痛如绞,吐血不止呢!
那一批批人都是大夫,给将军解毒的大夫!
连怀王府都派了御医,此事当然不容小觑。不过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听起来凶险,事态却在可控制的范围里。
毒药是叶央问商从谨要的,要求只有两个,一是看上去要厉害,发作时动静越大越好,二是要能救回来,毕竟她还不打算以身殉职。怀王殿下认识的奇人最多,选一种合适的毒倒不是难题,还自作主张地帮她添了一条:“发作时最好没什么感觉。”
药是跟着信一起送来的,那时候他还不死心的问:“就不能做个假,装一装?”
“——我把希望寄托在反贼身上,他们既然谋划好要害我,必然会留意着国公府的动静,就怕在外头找的大夫里也有他们的人,那时候就近一查探,若是伪装成中毒,也说不过去。”毒发前一个时辰,叶央捏着鹅毛笔,在信纸上写着潦草的字,“只要我一倒下,造成奸计得逞的错觉,对方觉得我无法再统领神策,肯定会有新的动作。”
而且,只要一中毒,她的身份就从“活蹦乱跳的”年少将军变成了“受害者”,就不信那时候还有人缠着不放!
计划的根本来自素和炤,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有人要害将军,叶央才会出此下策,毕竟谁也不是天生的自虐狂,有事没事都爱吃个药的。不过素和炤如此笃定,倒教人觉得很奇怪……
话说回来,商从谨提供的那一剂药真是立竿见影,来来往往的大夫一进清凉斋给她号脉,只见从帷帐伸出的一只手,骨节分明有力,指腹和掌心都有薄薄的茧子,立刻抽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二指搭上手腕,生怕号脉出了差错,再被有意见的神策军找上门去。
血也吐了,脸色也蜡黄了。只要给叶央瞧过病的大夫,都摇头叹息说毒性霸道,一切只能看天意。
而当事人精神头很好,只是身体略无力些。
一切都按部就班,她只觉得对不起陈娘她们,身旁的几个小丫鬟都是没经过什么大事儿的,贸然告诉她们底细,只怕装不出那副担忧的样子,倒叫人看出了破绽。
故而知道真相的,唯有提供道具的商从谨,和出坏主意的素和炤两个。
天亮之前,又多了一个。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国公府外院,某处偏僻的角落,因为黎明前那段时间人睡得最熟,少了顾忌,晴芷的声音便格外尖利,“反复说了多少遍,有人要暗害叶央,让你去提醒!结果呢?你就是这样提醒的?”
因为焦躁,她咬住下唇的模样很是狰狞,快步逼近,右手五指扼住素和炤的脖颈,“羽楼最好的毒无色无味,直到发作前都不会有任何异状,你怎么就不能小心些!若是叶央死了……她一死,这府里的主子非得把我赶出去不可!”
“咳……。”素和炤并非动弹不得,却因为忌惮她身上藏着的那些千足蜈蚣不敢太过挣扎,“你自己都说了不好验出来,我们怎么防备?”
晴芷一时语塞,想到叶央那副命悬一线的样子,心头怒火更旺盛了些,将他重重地甩在了一旁,“总之,都是你的错!”
羽楼从来是出手不留活口,所以她只擅下毒不擅解毒,不然哪儿还有闲工夫和他废话?
素和炤踉跄退出几步,撑着一棵杨树站稳身子,脸上沾些了灰尘,那股与生俱来的妩媚就不太明显,喘着粗气道:“你再这样我可真还手了,我在房里留了封信,将你的身份写的一清二楚,只要我死了定然会被人发现,到时候,看你的阿央姐姐还会不会再要你。”
叶家人多少都有一些不甘受制于人的傲气,和是不是没名分的庶女无关。晴芷不想被他威胁,瞪着眼睛,像头发怒的小兽,冷哼道:“杀了你,我就去找那封信。”
“信在别人那儿,我嘱咐那人说只要本幕僚一死,就立刻送到将军手上。”素和炤显然也不傻,拍了拍手掌上的尘土,一副无赖嘴脸,不过却不再逗她了,如实道,“将军平安的很,不过是我们将计就计,演了出戏。”
晴芷一愣,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后,眉梢一喜,仍然犹豫道:“可是……她的脉象做不得假。”
没错,伏在叶央床前哭泣时,她抓着叶央的手臂感受脉象,虚浮紊乱,情况的确严重。
“脉象是真的,却并非无药可解。”素和炤瞧见她眼睛微红,多嘴解释了一句,“将军说此事机密,你千万不要透露给别人,连她身旁的云枝和陈娘都不知道。”
旁人不知道,独独她清楚。这种特殊的对待让晴芷很是满意,郑重地点了点头,总算放下心,收起横眉立目的表情,“都是什么馊主意……罢了罢了,没事就好。”
天还未亮,她的声音在寒风中幽怨似鬼,细细弱弱的。素和炤无奈道:“你知道的比我们更多才对,却什么都不透露,才是将军会选择这条路的原因。你清楚她这一路走过来很不容易,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唯一的女将军,听上去风光,可私底下叶央苦笑着说过,她对领兵的天分并不很够,只是更加勤奋拼命而已。
无星无月的漆黑夜幕,天边隐隐泛出一道白,府里已经有了下人活动的声音,这场谈话需尽早结束。晴芷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我只是被派去给姓文的下药,好控制他。太仆寺那夜下手的另有其人,胸口那一刀并不只是为了掩盖魂色销的发作痕迹。前朝旧部已散,他急于向新主子投诚,却没被人看上,对方还嫌他碍事,干脆杀了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