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孟城至沙城,一路上神策军都走的是大路,视野开阔,触目所及的俱是低矮的枯草,蜿蜿蜒蜒直至天边,很难让敌军埋伏。但雁回长廊唯一常年都不干涸的水源,在沙城附近却会流入地下,走大路唯一的弊端,便是水源难寻。
行军时间不长,水粮短缺的问题还显现不出,最棘手的便是冷。叶央在马鞍上找到了平衡的位置,整个人能缩在铠甲里,不用刻意稳在马上。睡了片刻,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符翎将军在搓手,带着倦意问了句:“冷啦?”
顿了顿,她又说:“我在西疆住了很久,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
“是有些冷。”符翎点点头。哪怕行走在亲兵包围的队伍中央,也难以抵抗呼啸而过的夜风。
在这个夜里,他悟出来的一个最透彻的道理便是,要当将军,读过多少兵书不是基础,每日在演武场操练多久也不是基础——抗不抗冻才是基础!
身上的铁甲只能挡下刀剑,却阻挡不住体温的流失……
叶央显然也冻得不轻,不过还是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道:“还好出征前,我让手下的人用新制棉甲替换了轻薄皮甲。只是咱们就惨咯,也不知道冬衣何时寄到?慢慢熬吧,到天亮日出,就会暖和了。”
要温度还是要命,谁也不难做出选择。哪怕穿着战甲再冷,也不会有人轻易脱下。
已经歇过半日,天亮前大军就会看见沙城的轮廓,到那时众人的体力值还没流失太多,勉强一战还是可以的,叶央这么想着,突然觉得有了盼头。
“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穿过大军从身后而来,商从谨略微勒住缰绳,放慢速度,他并不需要上战场,所以只穿了最基础的防护,并不太冷,“火药已经清点完毕,开始调整行军次序罢。放慢速度,顺便等一等李肃元帅,然后随时准备应战。”
怀王现在都没什么特殊待遇了,原本供将领轮流休息的马车,塞满了备用的火药炮弹。商从谨裹紧了肩头的披风,脸冻得僵硬,咬字就愈发艰难。
“好。”叶央暂时放弃了抱怨盔甲的念头,认真起来,指挥着军队调整。急行时,往往骑兵打头阵,重步兵紧随,借助马力提升速度,轻步兵押送着粮食跟在最后。
不过备战就不同了,他们要把投车和火药放在最前方开路,步兵协助,重步兵次之,骑兵最后。
哪怕经过多年筛选,总算挑出了一些不惧轰响的战马,可沙场上你来我往,战局一乱再加上爆炸声,难免会有战马受惊。不过火药的使用利大于弊,再怎么不方便,也只能忍了。
不多时,叶央完成了队伍的调动,打头阵和一堆堆的火药作伴。符翎将军居中间,后面跟着列成方阵的骑兵队伍,商从谨走在最后,身边只有些护卫的亲兵,如果战争中不出意外,任何一个敌人都不会跑到他面前来——不是他贪生怕死,而是身份实在特殊。
倘若死在沙场中还好,最棘手的是被库支生擒,到时候敌军手上有一个大祁的王爷,想提什么要求,皇帝都会考虑。
按理说监军应该在牛尾城守着,商从谨只负责督战,不负责作战,现在这样和叶央的先锋队伍共进退,已经是李肃元帅做出的极大的让步了。
旭日初升,一点点微光自天边透出,隔得太远,商从谨看不清前面那个身着银甲的身影,不过他知道,叶央就在那里。
和从前一样,昂首挺胸地走在一群对她心服口服的大男人中间。
“算上符翎手下的,此番先锋军约莫四万有余,而斥候回报,沙城内外最多可驻扎五万人,满打满算……按六万人罢,敌军六万对我们四万,赢面在六成。”叶央心中早已计划好了战术,也同符将军商量过,倒没什么纰漏。
素和炤骑马走在她身旁,沉着脸道:“将军,到底是差着两万人,您别说这么轻松,成么?”
身为幕僚,他最擅长的便是算计,唯一的作用也是算计。同样是饱读万卷诗书的人,让素和炤和叶央她大哥一起摆个摊子卖馒头,叶安北会在馒头卖光以后挂上“业已售罄”的牌子,而他会直接写“馒头卖光了”——这就是幕僚应具备的品质,脑子灵活,因地制宜。
算大祁的战力,算库支的战力,可素和炤不管从那个方面考虑,六万对上四万,胜率都不高。
“双方都有火药,也不过是把原先我军的八成胜算降低到了六成。”必要的自信叶央还是有的,右手托着左臂的手肘,支着下巴琢磨,“你怎么这么胆小了?”
素和炤翻了个白眼,提起这事儿,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去别的大营看看,人家的幕僚都是稳坐军中,哪还亲自冲锋陷阵的!”
“能者多劳。”叶央很轻率地安慰了一句,接着继续盘算双方战力。
她没和盐居苏将军交过手,不知道那人的身手究竟如何,暗自提了十二分的戒备。
天色大亮时众人已经选定了扎营处,就此忙活起来。斥候回报,库支的大军还在沙城盘旋,并没有进攻的打算。
这倒让神策军上下很是吃惊,按理说,敌军斥候应该在五个时辰以前就回报了大祁的行军消息,可一路走来别说正规军队,连库支平民,叶央都没看见半个。
那些人……都撤走了?
绝对不可能!
得了十几斤荤油,又缺少饮水,叶央的干粮变成了烤得香脆的胡饼,不难吃却吃得腻了,她只是木然地一口口往嘴里塞着,嚼着满口的渣子,然后吩咐:“派兵取水时,多加小心。还有,任何易燃的东西都以双倍兵力看守,天干物燥,离水源又远,万一烧起来,一片大营都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