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转柔媚的声线从屋内传出,族长这才放了心,佝偻着脊背转身离开。才走了没几步,突然觉得有些怪异的地方。
不对,这不是歌姬的声音!
心中的疑问声愈来愈响,他猛地推开门,寒风夹着雪花吹了进去,只见狭窄的屋中一览无余,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坐在正中,角落里的歌姬穿着海棠红的棉袍,一脸惊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她是谁?怎么过来的?又在房中呆了多久?是不是库支王派来试探朔朔族的?
“你,你是谁?”族长还算有几分镇定,没有喊人,而是默默地掩上了房门,和那少女对峙。
她个头不高,跪坐在毯子上更显得娇小,身上的衣服打着补丁极其破旧,在寒冬中衣不蔽体,像是这些年库支城中常见的祁人奴隶,脸也脏兮兮的,又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臭叫花子。可没有哪个祁人奴隶像她一样眸中闪着刀一样锋锐寒冷的光,即便是跪坐,仍然有高人一等的骄傲。
“你是族长。”少女的声音清澈柔和,自顾自地伸手捞过桌上的壶,斟了一碗羊奶,双手捧着小口啜饮,语气笃定,“在受库支王的欺负?因为蛮铁和阿骨两族的背叛,所以也迁怒到你的头上?”
“……是,我的妻子,乃是阿骨族人,后来被大王处死了。”族长被她眼中的傲气所震慑,居然下意识回了句实话。
少女又问:“想不想报仇?”
“……想。”族长点头,好像这么说了,就真的会夙愿得偿。
碗里的羊奶剩了一半,少女漫不经心地放在桌上,舔了舔嘴角,“那明日不要送那个没脑子的废物……。”
她随手一指角落里缩着的貌美歌姬,“送我去。”
库支王性格狠戾暴躁,连本族的女子年老色驰,都很难有什么好下场,更别提是偏远部族的贡品了。那歌姬亦是奴隶出身,父母俱亡,才会被选中入王城,总是这般,也是满心不乐意。
如今有个古怪的祁人少女主动要求送自己去,让朔朔族长心中又奇怪又悲凉。
大好的年华,却主动去送死……
“敢问娘子姓名?”族长张了张嘴,按照祁人对年轻女子的称呼问了句,压低了声音道,“就算是向大王寻仇,可你一旦有所动作,恐怕我族难以在王怒下保全!”
少女笑了笑,满不在乎,“是么?那就让你们灭族好了,有我垫背,那也不差。哈……别想着拒绝,很遗憾你们的歌姬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在我走之前她会一直失声下去。这买卖,干不干?”
很明显,不干不行。
族长咬着牙点了头,少女又道:“你就叫我……叶,叫我习槿,木槿花的槿。”
库支没有木槿花,所以族长也就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东西。
“我这里有个包袱。”叶晴芷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样物事,包的结结实实,而且很干净,和周身褴褛一点都不同,“收好它,如果此行进入王城我未能活着回来,就把它交给……你知道大祁的先锋是谁吗?”
她瞟了一眼呆滞的族长,清清楚楚道:“神策军,叶央将军,她不是嗜杀之人,你想办法离开库支疆土,潜入雁回长廊,表明身份后去她的大营,不是难事。若我没回来取它,就把它交给叶将军。”
“好……。”对方神色郑重,族长下意识点了点头。
少女露出一个天真的微笑,长长舒了口气,“给我找身干净衣服罢,一路都是讨饭过来的,连顿饱饭都没得吃。”
次日凌晨,朔朔族上贡的队伍早早就出发了。黄金千两已经榨干了这个并不富裕的部族,那几乎是他们所有能拿出来的东西,所以拉车的连匹马都凑不出来,只有骡子。
叶晴芷坐在一架骡子车里,穿的是歌姬鲜艳大胆的裙子,外面罩了一件棉袍,车中生着炭火,倒不很冷,只是炭非好炭,烟气太大也有些闷。
族长和几个亲信另乘了一架骡子车,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隔壁车里的少女,仍然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真希望她能说到做到,替朔朔族报得此仇。
族长默默想着,又忆起昨夜,他偷偷打开那个包裹所看见的东西。那是个黄金做的面具,除了双眼处有空洞,除此之外别无花纹装饰。
细雪纷纷扬扬,库支王城,来自朔朔族的祭品中,混入了一颗最阴险的剧毒。
库支王暴虐铁腕,正因为如此,才格外注意个人的安慰。王殿之上,叶晴芷在众臣面前施施然下跪,洗得白净的小脸一笑,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字。
惊艳无双。
纯洁与妩媚,天真与妖异。她解下棉质披风的带子,任其从瘦弱的肩上缓缓滑落,露出薄纱的长裙,柔声道:“见过大王。”
她故意搓了搓手,装出一副畏冷的样子,“贱妾在朔朔族时便听说大王英武,如骄阳般炽热明亮,故而仰慕已久,现在这天寒地冻的……可否让贱妾,去大王怀中暖一暖呢?”
只要能接近一步,只要能离他近一些……
叶晴芷低头,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左手尾指,以及指甲缝里藏着的剧毒,那是羽楼从前主人的毕生皆作。能近一些,便足以让库支王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哈哈哈。”库支王隔着一道纱帘看着晴芷,连原本要训斥的“祁人贱奴”都忘了说出口,顿了片刻又道,“既然你这么会讨人欢心,那么,本王倒有一件事交付于你……去伺候维火天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