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前，公元1992年。还是春天。一个美丽的女人在新婚不久发觉自己怀孕了，这是一个意外却不是惊喜，甚至还特么的是一个烦恼。还对年轻的夫妻正处在各自事业的升上初期，百分之九十的心思仍在追逐梦想，忙得连婚后的生活都不曾郑重其事地予以规划，似乎还不把＂生育观＂纳入考量范围呢；然而，自然的规律却是自行不误的。美丽女人有一个夙愿，此生成为一名优秀的舞蹈家，这份执着如果能够得偿所愿，还愿将这份热爱延续到生生世世哩。生育对于二十一岁的＂舞女＂有什么负面影响呢？喜欢看篮球的达人都懂，＂保持健康和命中率＂对于一个当打之年的球员多么重要啊，看看罗伊们苦逼的职业生涯，多么可叹可悲又多么令人痛惜呀，＂保持完美体形＂对于年轻舞者的重要性也是一样顶级呀，无须细致联想，职业跳舞的和职业打球的，风险因素是一样一样的。
生还是不生，美丽女人哭哭啼啼的，很是纠结，居然向一个乡下妇人讨主意。这乡下妇人是她丈夫的祖母，那时虽然年过六十，却身宽体壮面色红润，貌似强大无比，其实身怀一朵奇葩。这祖母说：＂生吧，我几个孙子都是我带大的，怕我带不好，还有你婆婆呢。误不了事业的。不用谁拿主意了，让我占上一卦，问一问神仙吧。＂丈夫的祖母从SH的街上买回香火、黄裱纸，在客厅设了一个极其简易的神坛，然后一本正经地焚香、祷祝，跪地合掌喃喃自语，表了一番虔诚之后，竟然起身手舞足蹈起来，还拿了不锈钢锅儿来敲，末了与神仙通过灵犀了，信誓旦旦地宣称：＂这个孩子特别呢，是咱李家行善积德，几辈儿修下来的福气。观音送来了上天的回报，保咱家的福贵哩。＂
93年的春天，我奇葩的曾祖母从SH回到乡下，把襁褓里的我往我祖母的炕席上一放。我的祖母大为恼火，嚷道：＂咱一家还把洋相出不够呀。就算不在乎别人说三道四，你怎么知道人家心里是不是舍得，说抱回就抱回了呀。谁抱回来谁养，反正我不管。＂
我的祖母名字叫做马玉凤，长辈和同辈爱唤她＂凤儿＂。凤儿时年四十三岁，生了我的三叔，此时正在坐月子呢，我比我的三叔大了一个月。我的三叔属于严重超生，我祖父为此认了二万元的罚款，据说数目在当时的乡下很可观哩，那时二万就能盖一座小洋楼。我三叔才是金贵的那一个。我还算天意的那一个吧。
开始几天，凤儿对我做〃视若无堵状〃，曾祖母也不来探望我。我祖父用奶粉喂我喝。我的曾曾祖父母结伴而来，我的曾曾祖父一直傻傻地乐，笑得合不拢嘴，过后我的曾曾祖母不时过来看望下，还搭一把手儿帮着伺候上下。曾曾祖母也偷偷儿乐，悄声对街坊邻居说：＂凤儿会管的，管一个是管，管两个也是管，养过两对儿双胞的，这下还有啥不一样的？哎，就怕管着管着，往后难舍难分了的。＂果然，又过了没几天，我和三叔就吃起同一口奶水了。
我的曾曾祖父93岁时去世，那年我六岁吧，我父亲从苏州回来奔丧，据说我母亲在国外，所以母亲未能成行。我只记得自己也要求穿白衣戴白帽，顾着热闹和贪玩了，等到出殡的那一天，却不知道＂孝帽＂忘在那里了，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只有我赤着头与众不同，我委屈的直抹眼泪，却是和别人的悲伤不太一样（现在才开始明白，每个人的眼泪都如此：＂相似而不同＂）。黑蛋把他的帽子给我，我不要，黑蛋到队伍后面找他妈妈，他妈妈慧儿顾不得哀恸了，只把我来关怀，慧儿风风火火地张罗之下，居然催人寻借了一顶小白帽来。这种亲的帽子，制式与古装戏里的相公帽儿相似，是用粗白棉布草草缝制的，装饰也特别简单。
我母亲生育我弟弟的时候，我的曾祖母在香港和那一家人呆了一阵子（传言如是，未加考证）。曾祖母回来之后，很无奈地透露了一个信息，说这个新生的娃儿不姓李，名字又是娃儿的外公取的，和我的名字也不类。这似乎证实了那个流传很久了的传说，原来我的父亲真的是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啦，欺祖盗名辱没门庭。
我的曾祖父气得火冒三丈，到我祖父家里大声斥责，说什么：＂有钱有的真腌臜，把心窍都谜了，连门户都不要了呀。长子谪孙的，连个体统都不要了。＂当时我八岁了吧，处在当场，自我感觉不发窘。有人揪我面颊，却问我：＂笑什么笑。＂我也不抬头瞅一眼是谁。有孩子找我玩儿，我就领着他们上楼梯。
祖父默默地，任凭曾祖父数落，叫骂声招来了更多的闲人拥进院子里看热闹。我祖母一点也不生气，乐得趁此把众人招待一番，延揽众人进了大客厅，摆上香水果瓜籽儿，任凭男女老幼享用。这幢别墅风格的大房子刚刚装修一新，阔气的客厅、时髦的家俱陈设，难得展示一回哩。
我听见两个女人小声儿议论，一个说：＂老汉的怨气儿心结儿，还不是只见这大儿子太有钱了，那几个儿子却把日子过得不咋的。气愤难平哩。＂另一个连声附和：＂就是就是，可不是么。＂深表同感。
如今，我的曾曾祖母104岁了，满脸皱纹，平静中常带着笑意。她直系的后辈儿差不多两百号人哩，有的穷有的富，还有的已经离世，不知她念及于此有何感想。反正菊花般的皱纹让人难当沧与桑。
声明一下，我在主播自己的身世之谜，怎能有不实之处？因为我了解的不多也没有兴趣探索，有撒慌之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哩，谁让我自己觉得无所谓的事情却让别人无比好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