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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出山

空山寂寂,水鸣幽幽,高崖下溪流旁,一男子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此人正是从悬崖上掉落下来的扶苏。

环顾四周,扶苏发现自己孤身一人身在悬崖崖底,腰间栓着一截断绳,身上缠着几根藤蔓,想起中箭后摔下悬崖,绳索被下坠之力扯断,中间好像摔进半山崖的一片矮树丛里,自己伸手去抓一根树木稳住身形却没抓住,又滚下悬崖,最后摔进了一片藤蔓丛里,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此时只感觉全身每一处都带了伤,像散了架一般疼痛。查看胸口中箭的地方,箭杆已经在摔落悬崖的时候折断了,而箭镞还留在肉里。

伤口的疼痛并没有让扶苏觉得多么难受,只是在噩梦中哑女火堆里伸出手,自己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抓不住的景象,让他心如刀割。渐渐地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渐变为怒火,燃烧的他全身热血沸腾。

扶苏活动了一下身体,除了左腿旧伤仿佛有所加重,胸口插着一支箭镞,其它伤口都只是皮外伤。此时最要紧的就是挖出箭镞,否则伤口感染,在这空山无医无药必死无疑。扶苏搬起身旁一块青石用力摔碎,从碎石中拾起一块较为锋利的石块作为手术刀,用石刀把胸口伤口割开,身上没有趁手工具,就一咬牙用手指从伤口把箭镞挖了出来。箭镞挖出后,伤口血流不止,扶苏嚼碎一把野草叶敷在伤口上,野草糊糊在伤口上,血倒真就止住了,扶苏又撕了身上兽皮,包裹了身上伤口,做完这些扶苏疼的已是满头大汗,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能动了。

休息了个把小时,扶苏起身寻了一根断枝作拐杖,瘸着腿拾柴生火,捕鱼捉蛙。这些天跟了哑女,所有捕猎生存之道,扶苏学的是八九不离十,虽然此时瘸了腿,但要喂饱自己,还是颇为容易,只是每做得一件事,总想起这个是哑女教过的,那个哑女是如何做的,如果哑女还在是怎样光景,心中就升起腾腾的怒火。

在这断崖下几天,扶苏一直慢慢沿着溪流下走,希望找到一处上崖的缺口。哑女虽死,群匪肯定已经离去,但扶苏还是要回木屋看一看,最起码要为哑女收拾了遗骸。想不到哑女瘟疫时差点葬送火海,却最终还是难免亡与烈火,这难道就是古人所说的命吗?

一直朝下走,这断崖却一直绵绵不绝,只走了五日还不见能由扶苏瘸了腿上崖的路途。扶苏已学着哑女所授,在山间寻着制伤之药捣碎涂在胸口的伤口之上,此时已然结了痂,独独左腿膝盖软组织受伤,不是山间草药能济事的,一时半会还好不了。

这日午后,扶苏行到一处溪流开阔之地,两岸皆是茂密树林,不见陡峭山壁,寻思着稍做休整就可以朝木屋方向寻去了,遂在溪流中洗了脸,伏下身喝水,溪流潺潺声中忽听得一声异响,抬头一望,只见前方两名握刀之人正沿着溪流朝他走近。回过头扶苏发现左右两边和身后各有两人,六人以抱抄之势靠近,步调一致,默不作声,且皆穿盔带甲,衣着一模一样,看样子应该是兵卒,山间绿林强人,巨匪大盗不会作此形状打扮,扶苏心中稍宽,决定放弃逃跑或反抗,乖乖束手就擒,他要留得性命,有一桩血债只能由他索偿。

六人靠近,围成一个圈防止扶苏逃跑,其中一个似乎是领头的人上前对扶苏说话,好像是在询问什么,但因为语调特别,扶苏一时没听懂他问的什么,当然只能瞠目以对。那人显然失去耐性,抽出一把钢刀架在扶苏脖子上,冷然又问道,这次扶苏隐隐约约听懂他问的是:“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扶苏谎称自己是山间的猎户,在这山间打猎。那人显然也一时听不懂扶苏的语调,待扶苏重复几遍才渐渐懂了,这时旁边一人上前推了一把扶苏说道:“这人是外乡来的,决不是本地猎户,不是流寇便是盗贼,带过去让都尉发落。”六人中那个领头的点了点头,有两人掏出绳索捆住扶苏双手,拉拽着朝溪流南岸行去。

自从那晚遭遇群匪,扶苏已深深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没有多少人权可以讲,六个人六把钢刀,自己只有乖乖就擒的份,否则只能血溅当场了。还好六人虽然捆绑住他的手臂膀,对他却也没再加折辱。

一行人穿过溪流到了山岗上,远远的扶苏看见一头全身雪白的高头大马立在林间,四周或坐或站散落着几十人,众人皆是白衣明盔,背弓悬刀,个个英气勃勃,显然与抓捕自己的六人是一伙的。

到了树林,六人中有人重重推了扶苏一把,他被推到白马跟前,扶苏正要回头,只见白马突然一声长嘶,前蹄悬空,人立起来。两只马蹄在扶苏头顶挥舞,像两只铁锤突然向他砸来。扶苏吃了一惊,这白马远远的看,只觉得骏美漂亮,到了近处才发现这马高大异常,平地里马头竟比人还高两尺,此时人立起来,更是犹如一头正要冲天而起的天马,而两只马蹄砸下来更是泰山压顶般让人无处可逃,扶苏向右闪避想要躲过头顶要害,如果被这白马马蹄踏中,他必死无疑。可是刚挪了一步,左腿伤口一痛,一下摔倒在地。眼看马蹄就要落下,扶苏闭了眼,耳边仿佛响起身上骨头碎裂的声音。突然,四周响起一阵哄堂大笑,等待中的马蹄却没有落下来。扶苏睁开眼,看到白马站在一旁,正摇头晃脑“嘶嘶”的打着响鼻,漆黑的眼珠里吐露出顽皮,扶苏这才知道这是白马的恶作剧,穿盔甲的众人显然都知道这匹名贵白马的习性,故意把自己带到白马跟前,让白马吓唬自己,取乐一下,没想到自己还真的被这头畜生给吓住了,扶苏不由得心中一宽,跟着众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众人笑声还未止歇,白马退后几步,让出身后古树下端坐着的一人。此人皮肤雪白,柳眉凤眼,竟是一位美丽女子,只是鼻梁挺直,脸上显出一股连一般男人都不曾有的冷峻,再加上她身着银甲,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你是什么人?”女子张口问到,声音不大,但哄笑着的众甲士一听到她说话,马上止了笑声,树林间顿时变的的鸦雀无声,显然此人在这群人中地位独特。扶苏感觉此人声音也如同她的相貌衣着,也似乎穿了一层盔甲,带着丝丝凉意。

“我是这山间的猎户。”扶苏回答。

“身为猎户,你的刀叉弓箭呢?”

“摔下山崖弄丢了。”

“你说你是猎户,又怎么会摔下山崖?”

“打猎时碰到了野猪王。”扶苏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他当然不能告诉她自己是从遥远的未来穿越回来的,在还没弄清楚这些人和那晚遭遇的群匪有没有瓜葛之前,扶苏自然也不愿向她吐露与群匪遭遇的事情。

“来人,把他的腿脚也给我捆上。”那女人忽然说道。马上有两人上前将扶苏双腿捆实。扶苏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回答错了,知道反抗也无用任由上前的军卒捆住自己双腿。

“在我面前撒谎,小心我割下你的舌头!”女子说到。

“我撒什么谎了?再说就算我跟你撒谎又怎么样,你是官府吗?”

“我就是官府怎么了?来人,掌嘴。”女子使了个眼色,一人上前啪啪啪,连抽扶苏十几巴掌,这抽巴掌的人使力甚大,只抽的扶苏脸庞肿起,嘴角破裂,眼冒金星。

“你个臭婆娘,为什么叫人打我。”扶苏气愤异常,索性豁了出去,张口骂道。可是刚骂完就有一人上前在他两肋各捣一拳,疼的他弯腰摔倒在地上。

扶苏心中升起腾腾怒火,他忽然明白哑女为什么宁愿一个人住在这深山老林,不只是因为人情冷漠亲人离世,还因为在这个时代是没有道理可以讲,有的只是弱肉强食,你不知道那一天会被欺辱,却找不到公理。

“把他拉起来。”那女人吩咐到,两人上前一左一右将扶苏架起。女子站了起来走到扶苏面前用马鞭拨开扶苏胸口兽皮,指着那个箭伤伤口张口问道:“这是什么?”

扶苏恨极,紧闭嘴唇对她的问话来个不理不睬。架住他的二人又对他一阵拳打脚踢,扶苏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所受折磨颇多,心中积怨已深,此时挨打更激出心中傲气,咬了牙苦苦忍受,哼都不哼一声。

“你身上的伤口明明是箭伤和刀伤,你以为你可以骗得了我?告诉我你的那些同伴躲在那里,我就不杀你。”

“什么同伴?”扶苏本欲给她来个不理不睬,但听她问的蹊跷,忍不住问道。

“还在装傻,你们洗劫了枯檀村,被我们剿杀了十来人,还有十几人逃了出来,他们藏到那里?”

扶苏忽然想起那晚群匪之间的对话,这个女人难道就是群匪所说的那个女人?

“你们要找的可是十三个身穿黑衣的人?”扶苏试探着问道。

“是青衣人,怎么?”

“青衣黑衣晚上也分不清楚,我是见过他们,在五天前的晚上。当时他们行凶被我和、和我的同伴杀了四人。最后他们烧了我们的木屋,我的同伴也死与他们之手,我这身上的伤就是他们留下的。”扶苏说道。

“这么说你跟他们不是一伙儿?”

“我当然不是他们一伙!”扶苏咬牙切齿地说到。

“那你知道他们是那个山头的匪人?”

“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一个人大家都叫他‘四当家’,这个人是他们中的头目。他手下有一个人叫雷子,还有一个叫蛤蟆的人。”

“那些贼寇从那里逃走?”

“他们没有逃走,至少在我掉下悬崖的时候他们没有逃,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木屋离这里有多远,去要多久?”

“我受伤从悬崖上掉下来后,走到这里用了五天,回去的话估计一天就够了。”

“带我们去。”那女子刚说完,就有人上前给扶苏松绑。

扶苏活动了一下被捆绑麻木的手脚,摸了摸肿起的脸庞,想说几句负气的话,但想想又觉得跟这群人还是少置气的好,说不定又招来一阵拳打脚踢。

众人跟随扶苏朝木屋行去,但扶苏只是记得木屋大概方位,这几日沿着溪流东拐西扭方位早就乱了,此时只得硬着头皮估摸着沿山岗上走,至于能不能寻见木屋,扶苏心中没有一点把握。那女子性子急躁,见扶苏受伤行走太慢,让手下人做担架抬了他。众人在山间一直走到天黑,扶苏仍然没有找到熟悉的景色,但他却不敢从言行举止中表露出来,生怕女子性急又要鞭挞自己。中间有女子怀疑问起时他便敷衍着说还有几座山翻过就到了,那女子不知实情,也没说什么。

晚上众人在溪边宿营,这些人自带有帐篷,几个人睡一顶,只有那个女子一个人住一顶。扶苏听他们之间交谈,才知道这一带隶属安邑府,这一众军官是山下安邑府的府兵,女子官职“都尉”是众人的头领。扶苏知道都尉是唐朝军制,为各州各府节都使统领,“都尉”官职已然不小,可统领府兵五百人。又听他们谈到那晚扶苏遇到的群匪正是到安邑城下劫掠,被带兵出城观马的女子撞见,一场交战,女子统领的五十越骑杀的一众群匪四散溃逃,最后剿杀的只剩十几名匪众逃进山里,这女都尉性烈如火,怎肯放过这群行凶恶匪,一直追到这山里来,势要把这伙匪人灭掉,可是山高林密,再加上敌人狡猾,众人始终寻不到残匪踪迹,女都尉索性让部下策马回城取了行军物品,打算穷追不放。五十人在山脚浅林转了三天,山高无路,马匹无法行走,只因白马神骏不惧山林带了随行,其余马匹全部留在山下谷中,留下两人看守,其余人深入密林继续搜捕。扶苏见这女子行令禁止,部下无不遵从,显是发号施令惯了,不明白为什么领军的会是这样一位女子,在他的印象里大唐的女性虽不至于如宋明清女性在家足不出户相夫教子,虽说也有李世民胞妹领“娘子军”的先例,但行军打仗毕竟是男人的事,尤其是在冷兵器时代,难道她也如花木兰一般代父从军吗?

这晚扶苏与几名卫士同宿,这自然是女都尉下令,为防他逃走,看视之意。一夜无话,将近黎明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呜呜的声音,扶苏在这密林多日,各种各样的叫声都听过,却搞不懂这响声是何种野兽所发,低沉悠长,绵绵不绝。正在扶苏暗自揣测之时,同宿的卫士纷纷穿衣戴甲收拾兵器,几十人的营地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忙碌声,却无人说一句话。区区几分钟后所有人都已收拾停当,马及鞍腰跨刀,帐篷已卷成包裹被卫士背负身上。黑夜中女都尉手一挥,众卫士鱼贯而行,朝来时路上奔去。

扶苏在担架上被两人抬着行走,虽满是疑窦却为气氛所摄,不敢张口询问,暗自猜想定与那呜呜的叫声有关。

众人急行了一个时辰,天已大亮,只是迷雾重重十米开外便已看不清楚,但迷雾虽厚众卫士却丝毫不为所阻,扶苏猜测这些人在来时肯定做了记号,不然在这重重迷雾中,稍不留意就会迷失方向。仔细观察,果然在每隔十来米左右就有一根被折断的树枝,而那呜呜的声音也每隔二十来分钟便响起一次,扶苏猜想这是他们同伴之间联络的方式,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众人进入一处山谷,那女都尉挥手让众人放慢脚步,一名卫士上前“布谷布谷布谷”连叫三声,声音和那布谷鸟的叫声仿佛,几秒钟后山谷里迷雾中“啾啾啾”三声促织虫的叫声回应过来。一众卫士听到叫声,显是放松下来,与刚才急行军人人神色严峻不同。果不其然,没行多久一名白衣卫士从迷雾中朝众人走来,到了近处向都尉躬身行礼禀报军情。

原来这人便是留在山脚看马的卫士之一,昨晚夜间他在山岗放哨,听到远处山后传来一阵鸟鸣声,听起来像是有人夜行扰了夜宿的鸟群,前去查看却意外发现山后有条密径,一行人正鱼贯而行,仔细查看竟有数千之众,这群人握刀执戟,显然是有备而来,但看衣着却不似朝廷官军,也不像附近州府的府兵,更像是那天城外劫掠的匪众,而且看他们行进的方向正是直奔山下的安邑城。卫士不敢打草惊蛇,等这些人过尽后,才敢吹响号角。

军情紧急,卫士一边禀报一边带了众人穿过密雾来到一片松树林,树林里栓着五十来头军马。众卫士各寻着自己的战马,上了马鞍,纷纷跨上马背,看样子就准备要上阵厮杀了。扶苏心中暗喜,想没有自己什么事了,这些府兵应该不会上阵前还带着自己这么一个累赘,不想那都尉临行前却吩咐手下卫士把扶苏扶上马背,扶苏暗想难道你打了我,临行前要补偿我一匹马吗?那卫士却又抽出绳索把扶苏双腿连着马鞍绑在一起,扶苏暗道不对,哪有送人马匹还要把人捆在马上的。正要说话,那都尉抽出腰刀搁在扶苏脖颈旁威胁到:“你要是大喊大叫通风报信,又或者想逃跑,那这里的五十亲卫人人都可以轻易杀了你,听明白了吗?”

扶苏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刚才的卫士又把他的手臂从臂弯处绑了,这样绑住既不影响操控马缰,却也让扶苏行动颇为不便,想要偷袭伤人却也不易。扶苏大叫:“你们这样绑住我,还带我去交战,那不是要我的命吗?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好啊,正嫌弃带着你讨麻烦呢。”本来已经刀入鞘的都尉抽出了腰刀。

“喂,喂,喂,有话好好商量,不要动不动就拔刀,我跟你们走还不行么。”扶苏连忙说到。

那都尉转身对那卫士说道:“把他嘴也给我堵上!”这下扶苏不光手脚被绑,连嘴吧上都被绑上了布条,本来他可以用手把布条解开,但却不敢,生怕这恶女子又有什么新的折磨加与他身。

那女都尉吩咐众卫士马鞍上吃了干粮,控马出谷后又让手下人用布包了马蹄,对众卫士说到:“敌人势重,又深夜行军,显然是想偷袭安邑城,此刻估计已经在城外了,但凡偷袭必定选出其不意之时,我猜他们必是要等到傍晚出城的百姓回城时混进城内,里应外合在晚上攻城。我们首要之务是要告知城内守军。”

说完吩咐两名卫士脱了盔甲,伪装成平民百姓,让他们从官道大摇大摆的进城,如无人阻拦,进了城马上报与折冲都尉和节度使早做防范。其余人等跟随都尉绕道从南门进城,那里靠近山林,门小墙高,敌人难以布置兵力全力攻城。吩咐已闭,除了那两名乔装军士先行离队折向西门直道,其余人等随着女都尉衔枚急行。

扶苏双腿被绑在马背之上,身体无动辄余地,马儿跑动颠簸的颇为难受,想开口让松一松捆绑,又为众军士大战在即的氛围所摄,只得苦苦忍受。心中思量本以为来到了在后世熠熠生辉的煌煌大唐,不想却是一个兵祸连连朝不保夕的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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