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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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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佳伲。”

灯光明亮的ICHIDO店堂内,陆沉暮精准地唤出女子的名字。

他黑湛湛的双眸一眨不眨地落在女子身上。此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跑遍了整个马拉帕斯卡小岛都遍寻她不着。

原来,她剪了短发,还将发色染成了艳丽的野莓红,弯弯曲曲地垂在耳际;她身上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色T恤和肥大卡其裤。T恤的下摆很短,几乎要露出可爱的肚脐。

陆沉暮眼中闪过一抹怒意:怪不得马拉帕斯卡当地潜点的工作人员会说从来没有见过一名黑头发的美丽中国女子来租船。叶佳伲的形象三天两头在变;有时候要找她,的确比通缉国际重犯还难一些。

“回来了?”陆沉暮表情淡淡地朝她扬起眉。

这一刻,他们之间隔着大约五米的距离,他闻到她身上“J'ADORE”的香水味,这久违的馨香令他心中怒火更炽。

好可恶的女人。先是不告而别,再与他在这糕点店里不期而遇;要知道,他的心脏没有那么坚强,经不起她一再折腾。

这一次,他要盯紧她,不能再给她跑了。

在陆沉暮深沉的目光盯视之下,叶佳伲紧张地绞紧了双手。

曾经,他们之间相隔了一片海洋——佳伲以为那距离够遥远,可以安心斩断所有想念;可是无巧不巧地,在她搭机回到上海的第二天,他们却在这烙着她初恋记忆的ICHIDO糕点店里碰上了。

她又见到了陆沉暮。

在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跳狂乱了。

还是……好喜欢他。她望着面前男子紧锁的眉头和深幽的黑眸,渐渐地,手心沁汗;渐渐地,喉头紧缩起来。

叶佳伲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我……主动回来参加闭幕典礼。”她有些心虚地窥着陆沉暮严肃的脸色。

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呢。

于是佳伲又说:“对不起哦,这段时间我不在,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陆沉暮黑眉微挑,仍是不说话。

“那个……”佳伲沉吟着,突然伸手撩起白色T恤下摆,“你看,我穿了脐环!”她没话找话说,话题转得够快。

陆沉暮眯起眼,果然看见她小巧可爱的肚脐上镶着一个小小的银环。他眼眸顿时幽深起来。她低头用手指拨弄脐环的淘气小动作,霎时令他胸腔绷紧。他别开眼,有些局促地吐了一口气,“叶佳伲,你几岁了?”

佳伲愣了一下,乖乖回答:“三十岁。”

“那干吗搞这种小儿科的东西?”他指住她肚脐。

佳伲扁扁嘴,来自封建时代的好男人,果然又要开始批判了啊,“那,我应该说……对不起?”她抬眉。这是他所期待的答案吗?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没说一声就跑掉,搞砸了画展,还……穿了脐环,害你看了不爽。”佳伲撇嘴,这也是她的错哦?

“还有呢?”他仍是不满足地挑着眉。

她诧异,“还有?”还有什么?

陆沉暮眸中有什么光芒闪了一闪。他无言地望住她:还有……太多太多了啊。醉倒在他耳边柔声说爱他,不打一声招呼就偷偷跑到国外潜水,打越洋电话来吓唬他说要沉入海底,害他心痛失眠煎熬不已……叶佳伲在他身上犯下的重罪,真是多到数也数不完。

他已经不那么年轻了,在三十二岁的人生当口爱上这个女人,老天爷是存心不想让他长寿是吧?

可是,他就是爱了她。从飞机上的初次相遇,她把一个大皮箱砸在他脚面上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因为她而变得不同了。

这样一个对他作恶多端的女人,他怎么可以放她走?

陆沉暮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向呆立在店堂门口的叶佳伲。

佳伲见他脸色非常严肃,她连忙赔起笑脸,脚步稍稍往后挪动,“其实,我在马拉帕斯卡的时候,有想过要电话联络你来着……”话音未落,陆沉暮凶巴巴地跨前一步,伸出双手捉住她肩膀。于是,只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她被他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了。

他双手箍紧了她的身子,用力将她锁入胸膛之中。

“陆、陆沉暮……”佳伲被他抱了个猝不及防,只好巴巴地在他怀中闷叫,“你、你不是快要结婚了吗?”

“没有。”陆沉暮拥紧她,没好气地在她头顶上方回答:“不结了。”

“为、为什么?”她有些结巴,心脏怦怦跳得厉害。他刚才真的说了“不结了”吗?这么说,他没和顾芷洁……

“因为你把我气坏了。”

“嗄?”她呆愣地抬头望他,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和芷洁的婚约已经正式解除了,她近期就会嫁人,不过不是嫁我。”

“啊?!”佳伲蓦然瞠圆了眼睛,不敢相信此刻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平板话语,居然传递了这样一个令她惊喜交加的信息。

陆沉暮没有和顾芷洁结婚!她心爱的男人此刻依旧是单身的!

狂喜袭上心头,她蓦然退出陆沉暮的怀抱,双脚向后挪动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她嘴角止不住地泛开笑花,而眼睛却有些模糊了。浅浅的泪光中,她看见陆沉暮郑重地点了下头。

在他点头的瞬间,佳伲的心即刻溶化了。

她双手按住胸口,努力抑制激动的情绪,颤声问:“那样的话,现在……我可以追求你了吗?”

陆沉暮笑了,凝视着她逐渐泛红的眼眶,心脏的位置瞬间被巨大的甜蜜攫住。是的,他怎么忘了?这女子一向是那么真诚率性,她的爱和热情来势汹汹,他从来就抵挡不住呵……

“或者,不用这么麻烦。”陆沉暮歪头看她,别有深意地说。

佳伲一怔,“什么意思?”而后,她美目危险地眯起了,双手环肩,目光灼灼盯视着自己的“猎物”。怎么,恢复单身了也不给追哦?这男人恁地好嚣张。

“叶佳伲——”陆沉暮深深看她一眼,然后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开口:“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说完后,他一向坚硬如石雕一般的脸庞上隐隐泛起一丝红潮。

佳伲惊讶地捂住嘴,脚步踉跄后退两步。

他说,他爱她?

三秒钟后,她哭了。她双手下垂,揪紧自己白色T恤的下摆,哭得鼻头通红,样子惨兮兮。她脸上咧开大大的笑容,心里当然是高兴的,可是泪水不断流下,打湿衣襟。

陆沉暮说,他爱她。

她从没奢想过会从这个男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语。她一直以为,他讨厌她。她曾设想过再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他将已经是别人的丈夫;而她将更小心翼翼地藏匿起自己对他的所有感情,不泄露半点讯息。

可是就在刚才,他说了爱她!

一个美得几乎接近虚幻的美梦成真了,他真的说了爱她啊……那么,她辛苦逃匿了将近一个月,染头发、穿脐环、潜水、画画,做尽一切疯狂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扇爱的门在她面前霍然敞开了,一切的矜持、逃避和羞怯,都变得再也不具任何意义。

“耶……好棒!”佳伲蓦地跳了起来,感觉身体轻盈得好似一朵云彩。她尖叫着飞奔过去,用力扑入陆沉暮怀中。

他张开双臂,将她接了个满怀。“我爱”的馨香瞬间沁入他胸怀,这一秒钟他恍然明白:原来,这才是“我爱”。

当她使劲地扑入他怀中,他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圆满了。他曾经最讨厌的香水味道,此刻变成天堂环绕着他。

佳伲手脚并用地攀住他身体,像树熊攀住了尤佳利树。她亲昵地抵住他额头,蹭了蹭,忍不住笑,“真的喜欢我?嗯……你真有眼光!”赞叹地亲亲他脸颊,然后发现他颊上浮起赧然的热度。真可爱,他也会害羞呢!

陆沉暮用力地拥紧了叶佳伲挂在他身上的娇小身体。生平第一次,他在公众场合失控地拥抱一个女人,并且笑得这样放肆开怀。他低下头,凝视着她红通通的鼻头和嘴角边扬起的大大笑弧,然后他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冲动,俯下脸去,在这泛着甜腻牛油味儿的糕点店大堂里吻了她。

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吻着,头戴绿头巾的服务小姐表情尴尬地立在一旁垂手观看。好不容易等到一吻结束,她立刻见缝插针地问陆沉暮:“先生,您的十八盒手制巧克力……还需要吗?”

看这位顾客此刻如此甜蜜靥足,他应该不会太需要巧克力的营养补给才是。

未曾想,陆沉暮和叶佳伲一齐转过头来,异口同声回答:“当然要!”

被十八盒ICHIDO手制巧克力收买,佳伲乖乖跟着陆沉暮回家。

过了今晚,明天就是画展的最后一天了。

“我家有客房,你今晚就睡这里,行李明天早上再回宾馆拿。”陆沉暮掏出钥匙打开门,将叶佳伲推入客厅。被这女人放过一回鸽子,他实在是怕了。明天晚上的记者招待会女主角一定得出现;所以今天晚上他必须看紧她,哪里也不许她去。

叶佳伲走入客厅,好奇地伸手摸摸玄关架子上的古董瓷器——嗯,手感很滑腻,这东西应该很值钱。然后她走向宽大的乳白色布艺沙发,坐下来,勾指弹了弹沙发垫子,“这沙发很旧了呢,垫子的颜色都褪得差不多了。”

陆沉暮自一进门就忙着在开放式厨房内煮咖啡。刚打开咖啡机,就听到佳伲的感叹,他探头回答:“是啊,这沙发有些年头了。”他记得那时他大学刚毕业,陪一位同窗好友用第一笔薪水在IKEA购得这沙发;后来那人出了国,他搬进这公寓为好友看房子,沙发也顺带着归他使用了。

五分钟后,他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EXPRESSO走到客厅。刚把咖啡杯放到茶几行,转头就看见佳伲眼中闪动跃跃欲试的光芒,“怎么?”他扬眉。

“你家里有没有画具?”佳伲冲他扬起一个甜美笑容,“赐你一幅真迹。”

“什么?”他有些哭笑不得。她是打算在他的沙发垫上画画儿?可是,这沙发不是他买的,他可没权利决定什么呵。

“佳伲,这沙发……”陆沉暮只说出这几个字,然后惊讶地看着叶佳伲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到玄关处拿起那个价值数万的古董青花瓷瓶,转身朝他晃晃,“这个可以用来盛水。”

“你……”他无奈地垂手,但看见她晶晶亮的眼眸中企盼的神情,顿时什么阻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一抿唇,苦笑,“你画吧。”

怎么会这样呢?为了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开心,什么原则都弃守了,什么利害关系都不顾了——这可真不像他。他颇为无奈地瘫坐在椅子上,扶额看着佳伲在厨房和客厅之间往返,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跑过去。她自说自话地从他橱柜里翻出彩色颜料,和了水,调出夕阳一般灿烂的橘红色,端到他面前炫耀,“漂不漂亮?”

他低叹,心底的最后一丝忸怩被她打败,“很漂亮。”他诚心诚意地说。颜色很漂亮,人更漂亮。

“那就好。”佳伲转过身,跪坐在地板上,开始往沙发垫上勾画。她很投入地躬着身子画画,短短的白色T恤下摆翘起了,露出一截雪白的腰部肌肤,但她浑然不觉。

陆沉暮坐在她身后,啜着杯中咖啡,定眸注视她不太优雅的动作,渐渐觉得心中溢满了柔软的宠溺之情。原来他的屋子里,就缺少这样一个精灵来翻箱倒柜、胡天胡地,激发出他内心所有热情,令他心醉神迷。

“你在画什么?”他忍不住凑上前去观看。

佳伲停下笔,回头向他讲解:“你看,这是不是很像果汁翻倒在沙发上晕染开来的效果?”她指着乳白垫子上的一片不规则橘红色块。

“佳伲……”他扶额呻吟,“你想制造果汁的效果,直接用果汁就好。”果然是天才女画家,舍近求远不说,还祸害掉他一只价值不菲的瓷器。

“你不懂啦!”她回身赏他一掌, 然后继续发愤作画。

陆沉暮无言地看着自己被画花的沙发垫。这时,突然听到身前的女人很不满地哼哼起来:“喂,你别看了,我会紧张。”

“什么?”他失笑,“佳伲,你是画家。”

“画家也怕人看。”她伸手推他胸膛,“走开啦,我画完了你才准看!”

“没关系,我只是看,不发表意见……”他难得地顽皮起来,扎稳脚跟与她的力量对抗,赖着不肯走。

佳伲淡淡脸红。陆沉暮和别人不同,他是“号称”品味一流的画商,还是她深爱的男人;在他面前,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羞怯之情。所以,别人都可以看她作画的过程,就他不行。

“别看了!”她跳起来,伸手摘掉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一下子,陆沉暮视线模糊了。他愣了一下,不怒反笑,朝面前的白影子伸出手,“还给我。”

“不还。”佳伲嚣张地仰头睇住他。

陆沉暮不禁摇头低笑。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他会把这个女人带回自己的公寓,并且在客厅里和她打情骂俏得不亦乐乎——他会认为那人疯了。

可是现在,他真的在和叶佳伲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斗嘴,并且乐在其中,觉得心中甜蜜得不像话。

现在,是谁疯了?

“拿出来!”他伸手去抢自己的眼镜。

“不给!”佳伲端着那只青花瓷瓶四下闪躲,动作不便,很快被他抓住。她急中生智,挥起手中毛笔,突地往他左边脸颊上扫了一笔。

清凉湿润的感觉袭上脸颊,陆沉暮眯起眼,“叶佳伲,你画花我的脸?”

话音未落,“刷”的一声,他右边脸颊上也添了一道橘色亮彩。

叶佳伲挥着手中毛笔挑衅他,笑得好得意,“这样才对称。陆沉暮,你真漂亮。”

他眸色暗了,眉峰蓦然上挑,“既然如此,大家一起玩,是不是更公平些?”说着,他一把伸手抢过她手里瓷瓶,沉入手指蘸取了橘色颜料,回敬地涂在她脸上。

“啊!”佳伲尖叫起来,笑着扑过去与他扭打成一团。她向来是不顾矜持的,手脚并用跳上他的身体,奋力去抢那个瓷瓶。

“佳伲,别闹了……”陆沉暮举手投降了。他哪里打得过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她?

然而下一秒钟,她张嘴“阿乌”一口,恶作剧地狠狠咬上他的肩头。他吃痛,手一松,然后只听“嘭”的一声,青花瓷瓶掉到地上,碎成片片。瓶内橘色颜料四溅,溅上叶佳伲的裤脚和陆沉暮的拖鞋。

呀,闯祸了。

叶佳伲连忙跳下陆沉暮的身子,后退两步,小心翼翼地窥着他脸色问道:“这瓶子……会不会很贵?”

“假货,一点都不贵。”陆沉暮语声温柔,手势轻缓地朝她勾指,“过来。”

“哦。”她乖乖点头,脚步往他的方向挪动,“我不是故意的——”话音未落,陆沉暮俯下身子,狠狠吻住她狡辩的嘴唇。

“喂……”她巴巴地低叫了一声,便再也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他深深地、狂热地吻她,与她呼吸交错、唇舌纠结。渐渐地,她身体发热了,大脑昏沉了,陷入玫瑰色幻梦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依稀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把他给惹火了……

真是没想到呵……

两个小时以后,陆沉暮身体倦极地躺在主卧室的大床上,手势轻柔地抚着怀中女子圆润光滑的肩膊,忍不住发出轻浅叹息:看来,他是真的疯了。

过去从未热恋过,如今一热恋就失去所有理智。

以往和顾芷洁平平淡淡地交往了三年,从未想过要和她发生什么;可是今天,与叶佳伲重逢了不到六个小时,便把情侣间一切可能的亲昵举动给做尽了。

他原本想着要把她关在自己的客房里,可是一场半真半假的打闹过后,他却把她留在了自己的床上。

想到这里,他无奈地摇头,愧疚自己的道德感竟然败坏至此。然而,嘴角却止不住地溢出笑意。佳伲给了他太多惊喜。过去他从来不知,原来深深地陷入爱情之中,大脑罢工,心脏振颤,身体燃烧,是这般极致幸福的感觉。

这样想着,他低头亲吻佳伲微微眨动的眼睫毛,轻声问:“醒了没?”

“……醒了。”怀中人儿声音娇软,喉间发出猫咪一样的甜蜜咕哝声。

“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他发觉自己的声音温柔宠溺得不像话。

“好啊。”佳伲精神来了,一下子翻身坐起来,扯过被单包裹住自己****的身子,“我去拿ICHIDO手制巧克力。”然后兴冲冲跳下床去,跑出卧室。

陆沉暮有些好笑地望着她的背影,看来她很好养,只要无限量地供给她巧克力,她就不会再逃跑。

他……真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

一分钟后,叶佳伲回到卧室。她不仅带来了巧克力,还带来了两杯冷掉的咖啡和一张唱片。

“我渴死了,咖啡机又关了,只好喝冷的。”她端起咖啡杯轻啜,把唱片放入床脚的唱机中。很快地,室内响起了柴可夫斯基非常“悲怆”的《悲怆》交响曲之声。

陆沉暮一怔。怎么,她爱听这个?

佳伲躺回床上,隔着被单抱住他腰身,“这是从你CD架上随便拿的。”她冲他淘气地一挤眼。

然后,很奇怪地,两个人并排在床上,盖着被单吃巧克力、喝冷咖啡,顺便领略交响乐经典名作的伟大和震撼之处。

他们开始聊天。

“你这段时间到底躲到哪儿去了?”陆沉暮问。

“马拉帕斯卡——一直在那里啊。”佳伲回答得理所当然,“我走的时候身上没带很多钱,所以不能到处乱飞,机票钱不够。”

“都在做些什么?”他有些郁闷地瞪住她。是啊,很想知道当他在为她而心情焦灼、辗转难眠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潜水啊,画画啊,租了辆车,四处去晃……”佳伲扳着手指。

“为什么不回来?”他横了她一眼。瞧她一副列举得很高兴的样子。

听到这个问题,佳伲垂下眼睑,声音突然轻了:“那时候以为……你要结婚了。”

陆沉暮心口一紧,随即伸手揽她入怀,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想要说些什么,但终是没说出口。

他们的相遇并不是在最好的时机;如今没有错开身,还能在一起,他已经很欣慰了。

他拥着她,吻她又吻她。半晌,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出:“上次你说,那个男人……叫ERIC是吗?”

在叶佳伲私自出逃的前一天,她曾躺在“云廊”的地板上向他说起她过去的一段短暂婚姻。当时,他听得惊讶且错愕。

而现在,他已经揽她在怀中了,却不能免俗地再度提起那段故事。对于喜欢的女人,他实在是大度不起来呵。

“是呢。”佳伲点点头,表情非常坦然,“ERIC是个记者,为一家八卦杂志工作。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是个实习记者,没什么钱,个性也很腼腆。不过,他长得可是很帅哦,金头发灰眼睛!”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然后敏锐地感觉到身后枕着的胸膛微微一僵。

佳伲继续诉说:“当时,我们一见钟情。相识一个月的纪念日,我们去拉斯维加斯庆祝,喝得有点醉,所以就突发奇想决定结婚。你知道那里有一个叫LITTLE WHITE CHAPEL的教堂吗?我们就是在那里交换盟誓的,戒指是超市买的。”

“我知道。”陆沉暮点点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就这么简单,我们结婚了。”佳伲耸耸肩,“当时我二十三岁。”

“太年轻了。”他将下巴搁在她肩头摩挲,轻声下结论。

“也许吧……”她浅浅叹了一声,“但对于像我这样的女人来说,几岁都一样——我是个很好的恋爱对象,但我不是一个好妻子。”

“怎么说?”他扬起眉。

“我太疯了,太自由太率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画画的时候,可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天几夜不见人。和ERIC蜜月期一结束,我就报名了一个去印尼美那多的潜水班,然后两个多月没有回家。而当我真的回到家以后,ERIC已经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了。他说,他有一个像我这样的老婆,还不如没有。”说着,佳伲缓缓摇了摇头。此刻再去回想那些伤心过往,她不是不难过的。只是当初,太过年轻的自己也做错了许多事,才最终导致了婚姻的失败吧?

“后来他提出离婚,对我打击很大。我曾经想着结婚就是为了终老,没想到自己的婚姻连半年都熬不过。当时,我患上精神性呕吐,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瘦得像一把柴。”她咧嘴笑笑,想起那段难熬的日子,心中不免唏嘘。

陆沉暮心疼地搂紧了她,“你现在也瘦得不像话。”

“现在是十八寸小蛮腰的好身材啊,可当时真的瘦得很难看。”佳伲呵呵笑,眉间的阴霾转眼间就一扫而空。她摊摊手,“后来你全知道咯!我去潜水,差点死了。回来以后突然想通,想想其实离婚也没那么灾难嘛,所以——就放他走咯。”说这话时,她的表情是轻松自如的。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没怪过自己的前夫。对她而言,每段失败的感情都是珍宝,随着岁月流逝而逐渐发光,营养着她的心灵;每个当时她跌倒过的地方,现在回头去看,都是成长的地方。

所以今天,她才会变得这么可爱,连陆沉暮这古板的家伙都被她迷倒了呵!佳伲有些自娱自乐地想着,侧过头去,亲亲陆沉暮的脸颊,开玩笑地道:“我说完了,老古董先生要发表什么见解?”

室内顿时静下来。

陆沉暮抿了抿唇,有些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半晌才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再结婚?”吞吞吐吐地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脸烧红了,急忙别开眼去,不敢与佳伲闪烁着调皮光芒的眼眸对视。

“噢……”佳伲长长地“噢”了一声,表情促狭,“亲爱的,你是在向我求婚吗?”她伸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她。在他有些羞赧的眼神里,她看到了一个灿烂的笑着的自己。

好开心……他向她求婚了呢!在爱人面前,她向来不懂矜持为何物,于是急急地伸手绕住他颈项,拉低他面庞亲了一下。

“佳伲,你……怎么说?”这一刻,陆沉暮发现自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上帝知道,他是真心想娶这个女人。他太爱她了,他甚至有些理解那个ERIC当时的心情——如果佳伲也像那样一声招呼也不打地离开他两个月,他发誓他会崩溃的。

这时,叶佳伲把脸凑过来,柔媚地笑望他,语音娇嗲地问出:“陆沉暮,我是你第一个女人吧?”

陆沉暮一愣,然后脸颊迅速地烧热了。这口无遮拦的家伙,当真什么都敢问!他别开眼,很难相信已经三十二岁的自己,居然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逼得面红耳赤。

佳伲又问:“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想要负责任,才打算娶我?”她太了解老古板先生的个性了呵。

“不是的!”他急急道。这一点可不容误会!“我是因为喜欢你才——”话没说完,一根纤指轻柔地压住他的嘴唇。

白被单后头,佳伲冲他娇媚地眨眼,“陆沉暮,你想清楚了哦!我说了,我不是一个好妻子。我不会做饭,也不喜欢打扫房间,弄脏房间我倒是很有本事。而且,我经常会心血来潮地想去哪里玩,然后就跑得远远的不见人影。你确定——你真的想娶我?”

听到她这么说,陆沉暮抿起唇,眉头打折,很认真地想了老半天,然后很认真地回答她:“大部分我都能接受。但是——以后不许你动不动就不告而别,没有一个爱你的男人能忍受这个,知道吗?”

是的,他想过了。她不会做饭没关系,他来做;不爱打扫房间也不要紧,可以请人打扫;可是唯独有一点他是没办法妥协的:他受不了佳伲这样不说一声就跑掉。太爱她,太迷恋,太深陷这感情中,便理所当然地无法忍受与她分离——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天也不行,也像被剜掉心头肉似的难受。

这一刻,陆沉暮眼色严正,屏住呼吸,心情紧张得好似在参与重大商业谈判。他在等一个答案。

然而,叶佳伲揪紧被单,哈哈大笑,“陆沉暮,你管得很宽哦,我还没答应要嫁给你呢!”她笑着捏捏他脸颊。这男人可爱爆了,瞧他那副紧张的样子。

“佳伲,你的意思是说……”他有些慌了,没察觉她眼中的促狭,“……不想结婚?”

“是啊,我曾经被男人伤透,再也没勇气去谈婚论嫁。”佳伲摇头大叹,脸上悲戚的表情装得很像是那么回事。

“可是,我、我和那些男人不同……”他急了,舌头开始打结,“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一旦结婚就不准备离婚……”

下一秒钟,佳伲“噗嗤”一声笑出来,整个人身子向前倾,笑得翻倒在床单上。

陆沉暮伸手捉住她肩膀,“你笑什么?”他现在紧张个半死,她笑得他心都毛了!

她不肯嫁给他怎么办?万一哪天一觉醒来,突发奇想决定离开他怎么办?她那么自由,可是他不同呵……他很传统很老土,把真心给了这女人,全副感情投放在了她身上,不是说断就可以断,他——是抱定了主意要与她终老的。

可是此刻,她在笑!还在笑!笑声开朗明亮,如花一般灿烂的笑脸令他无法真的对她生起气来。

生平第一次,陆沉暮明白了“束手无策”四个字怎么写。他拥紧了佳伲笑得发抖的身子,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只好俯下脸去,狠狠地、泄愤似的吻她,堵住她口里嚣张的笑声。

这个叶佳伲,绝对是他命里的克星啊……

于是,他们在《悲怆》的雄浑曲声中热吻,交换口里ICHIDO手制巧克力的缠绵滋味,忘了今夕何夕。终于,一吻结束,他放开娇喘吁吁的她。这时,只听得她在他怀中乖巧地嘤咛了一声,“好呀,我们结婚。”

轻描淡写的六个字,瞬间将他心头的慌乱和不确定一扫而空。他双手按住她肩头,促声问:“真的?”

“真的。”佳伲笑眯眯地点头,又问:“有没有戒指?”

“这个……”他为难地僵住神色,顿了顿,道:“上次那个TIFFANY的粉钻白金戒,我还放在橱柜里,没来得及寄回美国去调整尺寸……”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语声,没有敢往下说,怕她会生气——毕竟,那是他买来打算向顾芷洁求婚时用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佳伲把玉手潇洒地一挥,“就用那个!”批准了。

“你不介意?”他惊奇地挑眉。她也未免……太心胸宽广了些。

“不介意,只要结婚对象是你就好。”说着,叶佳伲主动跳下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是放在这里吗?”

一分钟后,她找到那戒指,立刻自动自发地打开盒盖,将璀璨指环套上自己的无名指。

“怎么样?好不好看?”她举起左手秀给他看。

陆沉暮审视那戒指,表情尴尬,好一会儿才道:“……好像太大了。”

“是呢,这么大,好像狗圈哦。”佳伲晃了晃手指,戒指在纤细的指上转了两圈,松松垮垮落在指根。她蹙起秀丽的眉,表情苦恼地想了半天,突然眼色一亮,“有了!”

陆沉暮有些困惑地拧起眉。她要做什么?

然后,他看着佳伲表情颇为神圣地站在床边,拉拉身上披着的白床单,突然间,她“嘭通”一下单膝跪地,拉过他一只手,紧紧握住了,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道:“陆沉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陆沉暮傻眼了。怎么,现在是她在向他求婚?局面完全倒置了吗?他觉得有点可笑,然而可笑之外,心中却又是感动的。生平第一次,他被一个女人求婚了!

这是一幅什么样的景象?在《悲怆》激扬的乐声中,他心爱的女人表情楚楚可怜,单腿跪在他床前,形容不整,红发凌乱地卷曲在耳际,身上仅披着洁白床单。她抓住他的手,问他愿不愿意和她结婚。这下子,他要怎么回答?

“好。”陆沉暮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下一秒钟,他看到佳伲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由于兴奋,她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抱住他,双手大大地伸开,用自己身上的白床单把他包裹起来。

一下子,陆沉暮的头脸被一块白茫茫的布料罩住。他的视线被遮挡,而与此同时,他的心溶化了。

这就是他的佳伲,永远和别人不同,永远带给他惊喜和快乐……这一刻,他心中有十成十的把握,他是可以和这个女人一起爱到永远的。

稍后时分,佳伲强迫他戴上那大得离谱的女戒;他们在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之声中庆祝属于他们的幸福。她开心地亲吻他发烫的脸颊,他低头研究她肚皮上可爱的脐环;画展结束的前一天,他们被汹涌爱意俘虏,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当陆沉暮和叶佳伲手牵着手一同走进“云廊”的时候,罗森的下巴立刻掉了下来。

“你?!”他先是以瞪着史前怪兽的眼光瞪住一头红色短发的叶佳伲,“你竟然回来了? ! ”奇迹,奇迹啊……

然后,他又凸眼瞪住陆沉暮和叶佳伲十指紧扣、亲昵绞缠的双手,“你们……你们……”这下子,他惊讶得完全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了。

叶佳伲冲罗森扬起粲笑,“我们订婚了。”她一点儿都不介意和别人分享她此刻的甜蜜心情。

“可是、可是……”罗森的嘴巴当即张得足有一口锅那么大,“可是”了好半天,才终于有胆说出:“可是就在昨天下午,我已经委托律师发信去你的美国经纪公司了。”说完后,他表情尴尬地看向自己的老板:如果早知道陆沉暮和叶佳伲的关系会在短短24小时之内发展到这种程度,他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把叶佳伲告上法庭啊!

“什么?”佳伲愣住,“为什么要发律师信?”

“因为你在画展期间私自离开,缺席了大多数的商业活动,违反了合约精神。”罗森回答。

“啊?!”她完全不知道合约里有相关的规定啊!佳伲傻眼了,没想到自己随着性子去了一趟马拉帕斯卡,回来竟然惹上官非。

站在原地呆怔了片刻,她蓦然回神,郁闷地瞪住罗森,“好小子,告我?你有种!”又回身对陆沉暮嘟起嘴,“听见没?我现在可是官司缠身了哦!”口气虽然凶狠,但眼中仍然充满笑意。

陆沉暮扶额,苦笑,“知道了,会帮你扛。”他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女人。现在才真正体悟到,原来一个男人在眼也不眨地对自己的女人做出“我来帮你扛”的承诺的时候,感觉竟然是这么棒。

只是可怜的他呵……失业加上帮未来老婆打官司,他银行里那笔为数不少的存款怕是很快就要消失殆尽了吧?

不过——事实上,他很赞成罗森的做法,事情一桩归一桩处理。于公,他认为叶佳伲的确应该为她此次的擅自出逃而吸取些教训,毕竟工作不是儿戏,由不得半点任性;而于私,他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契机,可以趁机让那女人收收心——说得具体点,他只要她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安心地等着做他的新娘就好,别再到处乱跑了。

“谁要你帮我扛啊?”然而谁知道——此刻,这没良心的女人居然这么说!她眨眨媚眼,神情柔美如水,“我是要你想清楚——陆沉暮,现在脱身还来得及哦!不如别娶我了,把钱省下来一个人好好过日子吧。”她跟他开玩笑,然后毫不意外地看见他板起脸来。

“不许说这种话。”他恶狠狠瞪她,环住她腰身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虽然明知道她是故意逗他,但心口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叶佳伲开心地笑眯了眼,俯身过去,亲亲他脸颊作为安慰。在爱人面前,她从来都不厚道,就喜欢看他为了她紧张失措的样子。

而一旁的罗森已然看傻了眼。什么时候他在老板脸上看见过那种柔情似水的表情了?更别提他眼中那为爱燃烧的光彩、嘴角不断扬起的笑意、和占有性地紧搂着叶佳伲腰身不放的手了,这一切真的让人……很不习惯!

这时,叶佳伲柔声对陆沉暮说:“我想看看我的画们。”

“嗯。”他点头,手势温柔地搂着她走。他注意到她在提到那些画的时候,用了人称复数的“们”;想必她是真的很爱那些画,对它们很有感情吧?

绕着展馆走了一圈后,时间已至正午。最后,他们俩相携着来到那幅《爱人》的面前。

“画这幅画的时候,你在和谁恋爱?”他颇有些不是滋味地问着。

佳伲笑着耸耸肩,“当时没有恋爱。是因为太想恋爱了啊,所以才忍不住画了这个。”她抓抓头发。

他笑了——为她的诚实、率性和热情。他黑眸湛湛地望着画中洁白如玉的耳朵和五彩翅膀的蝴蝶,看得久了,渐渐觉得自己的心融化在这缠绵悱恻的意境里头。

“真漂亮……”他忍不住低喃着赞叹。

佳伲侧头看他,眼色淘气,“什么漂亮?画还是我?”

“都漂亮。”他亦转头,与她对视,目光渐渐纠缠起来。

他的答案令她很满意,于是她忍不住凑身过去,把头搁在他肩窝处,亲昵地吻上他耳垂,呢喃:“我爱你。”然后收回势子,做出一副正襟危“站”的样子来,继续看画。

三秒钟后,他如法炮制,也凑过去含住她耳垂,“我爱你。”他沉醉在她肩颈处的“J'ADORE”馨香里,不肯抽身,没空去理会身后罗森吃惊的眼光。

就这样,初秋午后,温暖阳光洒进云廊,暖着所有爱人们的心。陆沉暮和叶佳伲携手站在《爱人》的前面,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爱人。他们借着对方的耳朵,把那句爱语翻过来倒过去地诉了千遍。那味香水名叫“我爱”,如神奇咒语般,环住他们,久久不散。

—全书完—

不算后记的后记

游笔至此,自己都肉麻得抖了满桌子的鸡皮疙瘩了。所以,不多说了,仅录下写此文时一直在翻来覆去地聆听的一阕歌词,《借你耳朵说爱你》,与文同名,里头有我一直想破了脑袋也没想透的两个问句:情侣间是为什么爱到要生哭到要死?谁会知是为什么做情人需要运气?

如果愿意,请为我解疑释惑:)

也许要世界完全和平并未实现过

也许要每个难题完全解答是错

我不过要你答应迷途问路

便问我要与你去到哪里爱到哪里不算罪过

情侣间是为什么爱到要生哭到要死

谁会知是为什么做情人需要运气

而我只日夜梦想借你耳朵听我对你说我爱你

永远太短不算太快说我爱你

也许要去买豪华邮轮实在是浪费

也许要看透来年如何不切实际

我只要与你能如常人盛夏便换季

怕每个季节你会太冷太暖不算昂贵

(演唱:许志安 作词:林夕 作曲:吴国敬)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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