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个地道的农民，但在日本统治下，光靠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混生活，十分艰难。所以，每到冬季和夏季，农闲时节，他就到省城或大连等地买些花布，针织品和针头线脑等物，回到家乡变卖，赚点钱补贴家用。这一回，他说走的远点，要到新京，哈尔滨去。他说那面的东西比省城或大连还便宜。另外，北去的时候，还可以带些干鲜菓品，到北方卖，也能挣点路费。现在已经走二十多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受到小猴子和王英国的欺侮，还挨了老师的打，多想爹能在家，向他诉说一下我心里的苦啊！可是不行，他不在我跟前。吃过晚饭，也没复习功课就睡下了。
午夜时分，我睡的稀里糊涂，好像见到爹回来了。我如泣如诉地向他诉说，小猴子如何欺侮我，老师如何打我……
早晨醒来，我两手一摸，身边没有爹，睁开眼睛，左右看看，也没有见到爹的影子。忙问：
“妈啊，爹到那儿去了？”
妈说：
“你爹不是去哈尔滨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了？可能你是做梦见到你爹了吧！”
叫妈这么一说，我还以为是我想爹想的甚，真的是做梦呢？挠挠头，笑笑说：
“哎呀，我把梦当真的了。”
再没理会此事，洗了把脸，吃完饭就上学了。”
到了学校，全班同学都到了，就缺小猴子，我高兴极了，心情十分舒畅。认认真真地听课，写字……同学们正在聚精会神的学习，听课，突然间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大家一齐扭头去看，是老猴子郑永品带着一伙人，闯进学校来了。老猴子大喝道：
“孙长林！你给我出来！我孙子早晨就上学了，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赶快给我交出凶手，否则，我跟你没完！”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老猴子，这一回我看清了他的嘴脸。他是小矮个儿，三角脑袋，小迷糊眼，满脸落腮胡子，右腿有点瘸，手里拿着一根手杖，代表他的权势。他一张口，就骂人，露出满嘴大黄牙……看他这付嘴脸，吓的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孙长林老师吓得迅速从教室走出去，毕恭毕敬地站在老猴子面前，解释说：
“屯长大人，你孙子他，今早没来上学，我还准备下课后去看看呢。到底是谁把他打成这样子？我一定查清。”
老猴子强词夺理地说：
“我孙子早晨就到学校上学，被打的这样，不找你找谁？他一定是在学校和谁打架，对方采取的报复行为，快把那个人给我交出来！”
孙长林点头哈腰地说：
“屯长大人，最近你孙子确实没有跟谁闹矛盾。”
就在这个时候，小占群（王英国的乳名）跳出来说：
“是王明元，他，他，他，前几天和小猴子吵了起来，后来，他又改口说，是跟郑恩绪吵了起来。”
老猴子说：
“孙长林啊，孙长林，你说什么没人和我孙子打架，这不是有人揭发了嘛。小占群你说说，他们为什么吵架？后来老师是怎么处理的？”
王英国听屯长一说，来了精神，大声嚷嚷说：
“王明元他说，他不是满洲国人，是中国人，郑恩绪就和他吵起来了。”
老猴子郑永品这回可抓住了孙长林的把柄说：
“你看看，叫我猜着了，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你这个政治犯，怎么还不知道改悔呢？若不是我看你老师谢忠的面子，你能端上这个铁饭碗吗？还不知改悔，五美房是满洲国的五美房，是亲邦日本人的五美房，不要你这反满抗日分子，当我们子孙的老师了！”
孙长林一听，双腿一软，差一点摔倒在地上，忙解释说：
“屯长大人容禀，我开学第一天就给学生们说了，嘱三嘱四，让他们说自己是满洲国人……还念了国民训和时局照书，这个王明元他还小，不懂世事，我已经打了他一顿，他也认了错……”
老猴子余怒未息说：
“王明元在不在？快滚出来！”
我吓的魂不附体，战战兢兢地走出人群说：
“我在！”
老猴子一看，是个一米多高的“小不点”，和他孙子小猴子一比，足足矮一个头。但他决无怜悯之心，上前就踢了我两脚，把我踢出两米多远。我摔倒在地，鼻子都摔出血了。同学们都吓的不敢吭气。老猴子看看老师孙长林，看看我。心里想，王明元那么小，能把我孙子打的皮开肉绽吗？他叫来家丁于二混说：
“是什么人，路上堵了你们的车？打我孙子的人，是什么模样？”
于二混说：
“是个大老爷们，中等个，头上戴个头套，只露两个眼睛，面孔没看清。”
老猴子听了于二混的描述，显然不是我打的小猴子。但是，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说：
“小崽子（指着我），是不是你爹打的？”
我虽然吓的够呛，但我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义正言辞地说：
“我爹不在家。”
“那就是你爷爷。”
“我爷爷都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他能打过于二混吗？”
老猴子见我说的条条是理，干张嘴说不出话来。他对孙长林说：
“三天之内，你给我找出打人凶手，否则，你就滚回家去，不要吃这碗饭了。”
“屯长大人，息怒，不过三天，我一定帮你找到打你孙子的人。”
老猴子没理孙老师，还想找什么茬，难为孙老师。孙师母听到学校院子里吵吵嚷嚷，先是隔着院墙观看，听声……后来，见孙长林被斥责，她知事情不好，就大着胆子出来，给丈夫解围。她虽然是个农妇，但念了几年书，对世事有见解。她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走到老猴子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说：
“是屯长大人啊，我本是一村妇，不该参合你们的大事，但是，现在还是上课时间，如果因为屯长孙子之事，影响了孩子们上课，会影响屯长大人尊师重教的英名，看学校院子外已经站满看热闹的人。”
老猴子听了她的话，向周围一看，果然校园围墙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有的人甚至爬上墙头观看，还指指点点，好像是在说，看这个汉奸，恶霸地主，怎样处理这件事。老猴子虽然霸气，但他知道，他在五美房屯的处境，如果全屯人都反对他，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听到孙长林媳妇一席话，很有道理，他顺坡下驴地说：
“都散了吧，快上课，不能耽误大好时光。”
又对身边的于二混说：
“走，我们快送孩子到县城，给孩子看看伤去。”
一场风波就这样暂时过去了。
这时，我才想起，爹昨天晚上回来不是梦。一定是他听说我被打，气愤极了。早晨早早起来，拦在路上，教训了小猴子。然后离开五美房远去了。我感到十分解气，也佩服爹的胆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