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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自古民心多向善 历来世事多变迁

话分两头。却说王媒人送走方道治后,便要往回家去,经过普陀寺时,却见寺前围了一大伙人,似乎在商量什么大事。王媒人生平素喜人多,便凑过去一听究竟。却是一个外来的江湖术士,在这里化钱,说是要修庙。王媒人四视围观之人,其中有个罗先友,却是昔日故交,他便过去跟罗先友打了招呼,询问起来。罗先友说:“这个术士姓赵,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来的,听那些人的意思,估计也有点邪门歪道的本事,治过他们一些疑难杂症,好像还会算命看相,占卜风水。”王媒人笑笑,说:“前几年破四旧立四新,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时,怎么没把他给治了?”罗先友连忙说:“你千万别乱说话,这个人据说懂得一些邪术,能不知不觉害人的。”王媒人越发不信,说:“这新天地都立了这么久,他还敢在这里蛊惑人心,我不害他也就算了,他还敢来害我?”罗先友还要再说什么,想来那个赵术士听到了王媒人的话,转过来对着王媒人笑道:“这个先生面上看起来确实老实善良,心眼却坏到骨子里了。”王媒人听了,顺口答说:“我就算心里再坏,也比你这歪门邪道好。”赵术士说:“歪门邪道我当然不敢乱用,只是拿来教训你这样的人,却正是好钢用在刀刃上了。”王媒人笑说:“我倒想看看你怎么来教训我。”那赵术士摇摇头,说:“要是下手太狠,有损我的道行,下手太轻,又怕你心里不服;这样吧,我就罚你三天水米不进,茶饭不入,你看满不满意?”王媒人呵呵笑道:“不瞒你说,我这几天刚好遇到喜事,心里高兴的很,想来胃口也不会太差。”那赵术士只是一笑,并不答话。王媒人嘴角一撇,转身就走。罗先友跟在后面说:“你赶快给他认个错,不然恐怕要吃亏。”王媒人脚步没停,头却转回来说:“老哥你也真是的,这种吓唬小娃的话你也相信?”

说来也奇,王媒人这话过后,刚又摆正脸向,不料脚下一块石头一绊,顿时一个趔趄。王媒人赶快舞手平衡身躯,这一舞手,却又打在路边一棵柑子树上,偏这柑子树上长满尖刺,他这一巴掌拍去,顿时被扎了几处,当下疼得本能一缩,就这一缩,脚下又不知道踩到一个什么光滑的东西,顿时身子斜着摔在地上。若是他调整身躯,采取双手撑地的态势站将起来,倒也没事,偏偏他又往后一翻,那后面却是个半人来高的石坎,石坎下面是个斜坡。当时身子一空,摔了下去,在斜坡上几个打滚,全身上下都没碰着,偏被一个尖石磕在嘴上,两颗门牙顿时松了半截,舌头也被他在急痛之间咬掉一块肉来,血流不止,顿时疼的哇哇乱叫,捂着嘴巴在地上打滚,爬不起来。这一番场景,在场之人亲眼看见,俱都惊奇不已,暗暗叹疑。罗先友赶快绕过石坎,大步迈来扶起王媒人,看他伤势如何。只见王媒人捂嘴的手指之间,早已溢的血红。他和王媒人向来关系甚好,立时满面怒气地看着赵术士,那赵术士仿佛也是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说:“这可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走路不看脚底下。”罗先友还要质疑,王媒人抖着嘴说:“这,这是跟他没,没关系,你赶快扶我回去,想办法止血。”却听那赵术士说:“等你几下折腾回去,恐怕真的要三天水米不进了,就在原地别动,我这就过来。”说完便奔过来跳下石坎,又乱舞着双手跑了下来。罗先友和王媒人见他的样子,想来年龄也不小,眼前这举止却跟小伙一般,也都奇怪,便真的蹲了下来。赵术士左手掰开王媒人的手,右手往王媒人嘴上一捂,王媒人鼻息之间只觉得一股恶臭,但那恶臭只是片刻,接着却是清香之气,嘴巴也感觉凉爽无比,疼痛也马上好了许多。赵术士捂了一会,估计差不多了,松了手说:“这下没事了。”然后把手一扔,起来说:“老哥你以后千万要记得多积口德啊!”王媒人还在纳闷,罗先友却看到赵术士刚才是扔了一个网状的小布包,便捡起来问:“这位先生,你这东西里面都是些什么草药,见效这么快?”赵术士笑道:“我是靠这个看家吃饭的,这配药的秘方,当然不能随便外传。”这时围过来看情况的人中有个说:“你们行医的人,怎么能这样心肠,既然有了好方子,自然应该广加宣传,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也算是造福苍生,你们也是在行善积德不是么?”赵术士看看那人,说:“行善积德?这个行头太压人了,我担待不起。”那人料想他不会说,即使是说了,想必那些古里古怪的草药本地也没人知道,便说:“这样吧,我看你也不用到别的地方化钱了,我们这里虽然人穷地荒,给你帮忙修个小庙倒也不难。只是盼你能长留这里,把你那本事传授下来,救死扶伤,你看行是不行?”那赵术士本是逃难至此,一路上几乎跟个叫花相差不多,眼下正愁无处落脚,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说:“行行行,你们真是少见的好人。”

当日赵术士便暂时住在王媒人家里,一心一意治疗王媒人的嘴伤和手伤。这赵术士看来也是个善良之人,人又心细,治疗王媒人时特别用心,也不知道他都用了些什么草药,只第二天,王媒人的嘴巴便竟然长了点新肉,舌头和牙齿也都正常。那个声称要帮赵术士修庙的叫刘善施,倒也果真言出必行,领了几个村友在村东的山头上开了块平地。这日众人前去看视,刘善施问赵术士:“你是个郎中,修庙干什么?”赵术士说:“我这个郎中的三脚猫功夫,都是跟我祖上学的,祖上一直都信奉华佗,听我老爷爷说,几乎每代人都要在有生之年修个华佗庙。”刘善施听了,心里大为敬仰,转念一想,说:“既然是给华佗修庙,咱们当然要修出个样子来,只用黄土泥巴修起来,行是行,只是委屈了华佗老人家。但是我们村上又没人会干泥瓦青砖的活计,这可是个难题。”赵术士说:“华佗他老人家一辈子救人无数,想来不会在乎这些东西。”刘善施说:“这不一样,人家不在乎是一回事,但是我们的心意要到。”赵术士还想再说,同来的罗先友说:“这个事情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就看咱们怎么去做了。”赵术士便问:“你有什么好办法?”罗先友笑说:“你有祖传的本事,我们罗家也有祖传的本事,你们的本事是救人性命,我们的本事却是给神仙修庙,给死人建坟。只是我脑子笨,人又懒,没能把这个本事传接到手。”赵术士听他说完,颇为失望。却见罗先友又说:“你们都别愁,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只是到时候完工了,你们得请我吃上一顿。”刘善施开玩笑说:“请吃的话,那是肯定的。等再过几十年你死了,我还让我的后代年年给你挂清上坟,烧纸烧香,你满意不?”罗先友想来平时跟刘善施也是惯了的,当时哈哈大笑,说:“妙,妙,这样真是再妙不过了,我罗先友人还没死,纸钱倒不用发愁了。”

赵术士又问罗先友:“你说这事情包在你身上,不知道怎么个包法?”罗先友说:“其实我是骗你的,我们祖上并没有修庙建坟的手艺。”刘善施说:“我就知道你个死东西是在骗人,我看你没事的话还是回去放牛吧。”罗先友笑说:“我们祖上虽然不会这门手艺,但是我知道有个人,他的这门功夫,我估计方圆三十里内,未来十年之中,恐怕没人能赶的上。当初我拜他们家老爹为师,学了三年,愣是没有学会。也不知道是我太笨,还是他们家的这门手艺传内不传外,再或者是有些关键的要点,我这个师父不肯告诉我。”赵术士便问:“这人现在家住何处?姓什么?叫什么?”罗先友说:“这人名叫白安业,就住在天水河对面。”赵术士又说:“一般身怀绝技的人,多半自负高傲,性格脾气恐怕也是难以捉摸,不知道这个白安业是个什么情况,工价这一方面,又该怎么算?”罗先友说:“这个你还真的想多了。这个白安业性格随和,脾气温软,也是个难得一遇的热心人。我跟他也算是老相识,他跟我的关系也比较近乎,我只要给他提一壶包谷酒,再详细说明情况,我敢打一百个保票,他绝对二话不说就来。”刘善施笑说:“你老弟要是想喝包谷酒只管大胆说,何必找这个借口来蒙人?”罗先友呵呵笑道:“到底还是你了解我,这么点心思都被你看出来了。只是这一回,你真的冤枉好人了。”刘善施说:“这都好说,包谷酒我家不缺,你啥时候动身?”罗先友说:“事不宜迟,我回去打点一下,就到你家去拿酒。估计后天就能把人带来。”刘善施说:“那行,明天我去买几串挂炮,你们后天回来之时,就是华佗庙动工之日。”一时间几人计划已定,便都各自散了。

到了后天,刘善施一大早便挨家挨户喊了人,聚在山头等候佳音。等待中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当时天气又寒,众人难免焦躁起来。赵术士问刘善施:“这罗哥此去,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旁边王媒人说:“你就耐心等着吧,罗先友不是随便玩笑的人。”刘善施也说:“他既然拿了我的酒,我估计他也不敢白受我的好处。”正说着,只见山脚那边,转出几个人来,远远看去,似乎还有女子在内,但带头的那人,从其穿着来看分明就是罗先友,众人正自纳闷,刘善施说:“咱们去接他们一程。”于是众人奔将下去,见了罗先友,还没问话,罗先友先自说:“你们这回得好好报答我,你们自己看,我请的何止是个大师傅,简直就是一个修庙大队。”众人一一看去,竟然来了七男二女,高兴之余连忙跟那七男二女问好,有的则赶快帮他们拿了一些工具和随身带的衣物。一番介绍,那七男二女分别是白安业和白安富两兄弟,白安业长子白玉贵,长女白玉莲,次女白玉湘,次子白玉安;以及白安富长子白玉武,次子白玉文,和三子白玉民。一时之间众人各都相互打了招呼,刘善施问白家的匠人都吃了早饭没有。白安业说:“我们这次来修庙,简直比行军打仗还要命,差不多就是三更做饭四更动身的阵势了。”罗先友呵呵笑说:“我这兄弟义气的很,听说咱们要给华佗修庙,比我本人还急,连他全家人都带来帮忙了。”刘善施面上一红,问:“我们这些人虽然有心办事,只是余钱没有多少,不知道你们这行都是什么工价?”白安富说:“工价的问题都好说,你只要能保证我们这么多人的吃住问题,我们就算是白干,心里也没有抱怨。况且华佗他老人家历来是个好人,救苦济贫,我们这些匠人,总不能利用他来发家致富。”刘善施忽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不该,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旁边赵术士说:“我自家乡逃难,一路上历尽辛酸,也算是看遍了人间冷暖,没想到今天在这山野之间遇到这么多慈悲之人;老天有眼,但愿华佗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能保佑你们平安长寿,子孙满堂。”说完,却自提了一个小布包,寻到王媒人面前,对王媒人说:“老哥哥,前几天我随口一句话,害得你吃亏受伤,你千万别记恨我。”王媒人笑说:“这有什么记恨不记恨的,只怕要不是你那几句话,万一我直接脚底踩空,掉下坎去摔个半身残疾,那也说不一定。”赵术士勉强一笑,说:“不瞒你说,我这里真的有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你要不要看看?”王媒人不解其意,一时不答。却见赵术士打开布包,抖了几抖,立时掉出大约十来本特别古旧的书,封面上的图画和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又听得叮呤哐啷几下声响,又掉出一个木鱼,两个敲棒,一个罗盘,一个小巧精致的铜铃钟,还有两个小磬儿,一个小牛皮拨浪鼓,和一尊玉雕释迦摩尼,外加两个精致的铜制黑白无常来。众人见他这样,俱都疑惑不已。赵术士淡然说:“我一直都是在病者和死人身上混饭吃,本来就是造孽;现在改朝换代了,我还留着这些害人的东西干什么?”言毕,就去捧了些枯叶干枝,点火就烧。刘善施从他言谈中料想他此举实非心中所愿,便说:“虽然现在提倡唯物,但你们这些唯心的东西,也并非全无是处,况且我们这里又不会有人起心害你,你把它留着,也算是文物遗产不是么?”那赵术士并不回答,口中只是喃喃念道:“人吃黄土吃一辈,黄土吃人吃一口;万贯家财总不收,一心只奔阴曹府。自古有生就有死,生时不知死何时;早知生来只为死,当初何必来人世。”念毕,转对刘善施说:“我刚才小算一卦,及时已到。”刘善施明白其意,便叫人把挂炮挑高,插在山头,然后他亲自点火。那些年的爆竹多为人工制作,声音多半都不响亮,偏偏这刘善施不知是从何处买来,一旦点着,不但声音响亮异常,而且噼里啪啦砰嗒呼哧的,仿佛仔细听来还模模糊糊的能听出点节奏规律来。刚巧这挂炮又是在山头上点着的,而这个小山根下又是个深谷,深谷那边老远,又只是一片斜坡地。这响声竟然好似所向披靡的军队一样,前无遮拦,后有支援,一时之间传遍整个村野,却不知不觉在意外中惊动了另外一些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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