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实,你说人死了会是什么感觉?”白亦的声音很轻,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荡起了一个奇妙的回响。
“我不知道啊,我也没死,这个可能得问华俭吧。不过他好像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他死后就告诉不了我们答案了,所以还是没人能够回答你。”我认真地回答她,那种感觉突然让我想起当初华俭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一个大人解答小孩子幼稚问题的有趣。
“华实,你谈死亡这件事的时候真是出乎意料地镇静,即使谈及你的父亲,你还是可以笑出来,充满兴趣地继续讲他的病情,你很坚强,或许说,你很冷漠。”白亦仍是用那种声音讲话,她对我讲这些话的时候,我很容易地从她的话中感受到她莫名的忧伤,她其实跟我的谈话已经不是那么简单,她更像是在与我谈心,我很庆幸我可以与华俭、陈墨、方中城这三个人以外的人聊得这么愉快。
但我想说明一点,就是我的笑容并不是代表我的心情,它在我十几年的生命中已经慢慢成为我很平常的一个行为,它会让我的快乐显得很平静,也会让我的悲伤不留痕迹,它也许已经蜕变成我的盾牌,也可以说是一个屏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把所有不属于我的东西都隔离我的身边。当然,我更喜欢用一个更为平和的称呼来用在它身上,我的习惯。
“华实,你会害怕死吗?”白亦问我。
“应该不会,毕竟我没有什么牵挂,而且我对于情感向来不是太过于敏感。”我闭上眼。
“是吗?”白亦几乎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我跟你不一样,我怕死,怕得不得了,我没有办法去想象我死后我的尸体躺在冷冰冰的病房里,那个样子太让我感到恐怖了。”
我睡着了,也许之后白亦又说了许许多多的话,但是,我已经听不见它们了。我最后想告诉她,我不怕死的原因是我在这混乱的十几年里都把每天夜晚错以为是我的末日,每次睡着了都成了我的一次死亡,因为我在那段时光里并不渴求生活,我反而无时无刻地在追求死亡,我不觉得我犯了那么多的错误还会活下去,最后让我谈起生死的时候,我已云淡风轻。
最后的结局,是很悲伤的离别。
我的父亲,华俭,终于在病房里度过了他最后的生命,我和白亦为他举行了一个不算盛大的葬礼,让他疲惫的灵魂终于得到安息,我不知道他的生命究竟是什么样的,是快乐的,是悲哀的,还是其他的什么。但终于完整了,结束了,并且成为过去了。我曾经所厌恶的他,在与我生活了十几年后,终于跟我说了再见,把真正的孤独留给仍活在世上的我,而我之前所期待的孤身一人的生活,现在已经实现了,我却早已对它失去期待了。
又是一个美丽的下午,我和白亦回到我的大屋子里,一切安静得要命,我呆滞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平日里的一切,它们仍是不变,仍是熟悉的,可总觉得缺少些什么。白亦从我右面走过来,温柔地搂住了我,她的长发垂在我的脖子和肩膀上,似乎也在亲切地抚摸我,我转过头看着她,她的脸靠得很近,然后,她缓缓闭上眼,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所以,我用力地拥抱她瘦弱的身躯,并亲吻她。
“华实,我们生个孩子吧。”白亦突然错开我的脸,微笑着问我。
“好。”
我带着白亦进了我的房间,不过这次我并没有睡地铺,我和她一起睡在舒适的床上,我们紧紧靠在一起,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入耳,我充满爱怜地抚摸她的身体,然后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让自己与她成为一体,我知道我现在对她做的跟把钉子打进墙壁里再拔出来的行为没什么两样,白亦会因此而千疮百孔,这种痛苦一定不好受。之前的我还在想谁会粗鲁地对待这个月亮,原来是我自己,我破坏了自己的信仰,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在最后的一瞬,我感觉有一种神一般的力量意外降临在我的身上,然后下一瞬间被我发泄到了白亦的躯体上,之后,我无力地卧在白亦身上,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流出来,我对她说:“白亦,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对不起。”
“不会的,你还有我,我还会陪你很长时间的。”白亦吻着我,不让我继续说。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白亦话中的意思,我以为她真的会与我一起,走完这短暂的一生,可惜这只是我一厢情愿。高三结束的那个长长的暑假,白亦因病去世,我不记得我把她的病历放到哪里了,或许我根本没拿到,我在相隔不久的时间里遭遇了第二次葬礼,而且最可笑的是,我为她举行葬礼的身份是,朋友。
我站在肃穆的墓地上,对着白亦的墓碑说我最近的经历,微风吹拂着我的头发,我在想,她来了,她不会离开我的,这是她说的。
“阿实。”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是江媛和江梦怜,江媛已经老了,但她仍保持着她独特的魅力。
“原来她是你女儿啊,别来无恙。”我对江媛说。
“嗯,你们最近还好吗?”江媛走近我。
“我还好,华俭他不久前去世了。”我把手里的花放到墓碑前。
“我知道,那你接下来的生活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淡然一笑。
“你总有为谁而活吧,为你自己?”
江媛的话让我想起白亦在病房里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华实,你要活着,就算是为我而活,答应我。”
我叹了一口气,抬起脸对着天空,视线也逐渐模糊了。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活着,将来,过去,只是为你。”
完稿于2015。2。25
《只是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