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战的时刻迫近了,站在高处的浑邪王和休屠王,眼看着霍去病的人马越来越近,心里掂量着这个年轻的对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休屠王盯着汉军最前方那面霍字军旗,恶狠狠地说道:“霍去病!这次让你长个教训,尝尝我们大匈奴铁骑的厉害吧!”
霍去病扫视着整个战场,他的第一道战斗命令已经发出了:“喂粟!”
这时匈奴人首先发起了冲锋——扇面形的冲锋,眼看着他们呐喊着掩杀过来……
霍去病紧盯着匈奴人的王旗,终于发出了第二道命令:“变队!”
令旗随即做出相应的指示,汉军的前锋立刻开始加速了!此刻从对面的匈奴人看来,汉军发起的也是扇面冲锋!但是就在奔驰之中,汉军的队形开始变换了,就像一把利刃脱鞘而出,旋刀战法的十列纵队出现了!
这时第三道命令下达了,“冲锋!”令旗一指,这把旋动的锯刀开始向匈奴人最密集的地方插去。
“向前放箭!”瞄准的,正是军旗前二十丈!箭矢如雨,旋刀刀尖正前方的匈奴人,纷纷坠于马下。汉军这把旋刀的刀尖如同雷电劈过海面,速度无可抵挡。
刀尖后面,上万匹战马同时奔腾,大地为之颤抖不已。这是一个庞大的编队,然而它又是那么的快、那么的薄,不容匈奴人反应过来,更不容匈奴人的战马跑起速度,这把旋刀已经倏忽插到了他们的面前。
看到如此一柄快速插进来的薄薄利刃,匈奴人最本能的想法,就是把它从中间切断!于是他们开始如潮水一般地从两侧涌上。
而这么做却正中霍去病的下怀。“左右放箭!”随着令旗指挥,后排内侧的汉军,在马上立起身来,开始向左右放箭。从两侧扑上来的匈奴人,只得拼命挥刀抵挡箭矢。醒过神来的匈奴人也想到了放箭,但稍微一看形势,却又知道自己根本不能放箭——因为汉军的队形是如此之单薄,他们一旦放箭,误伤自己人的可能性更大。
当躲过了箭矢的匈奴人终于扑到了汉军的侧面,然而他们的速度又怎能与旋刀纵队的速度抗衡?两刀相交处,他们简直不是被刀锋斩下来的,而是被直接撞下来的!
就这样,面对如此一柄像闪电一样快的长刀,匈奴人完全懵了。从西到东,片刻之间,这把利刃已穿匈奴主力而过。
一趟冲锋下来,汉军仅仅停顿须臾,把受伤的兵士调整到最内侧,然后随着“喂粟”的旗令,粟米袋子往战马嘴上一套,战马迅速地吃上几口,下一趟冲锋就又开始了。对于刀尖上的霍去病而言,眼中只看哪里有匈奴人正要集结,就带着这把旋刀冲向哪里。旗令到处,汉军此刻的威势真好比一把锋利的锯刀正在切肉,‘噌’地拉过一刀!换个方向“噌”地再拉一刀!再换个方向“噌”地又是一刀!
眼看着汉军这样一刀又一刀地划下去,休屠王和浑邪王都是面色铁青,休屠王吼道:“快!去咬他的后面!”
休屠王很有眼光,他正抓住了最让霍去病难受的地方!战斗刚开始时,霍去病目测过,作战区域的直径约有七八里,他的旋刀纵队总长也有六七里,对他来说最理想的,当然是每次都让旋刀全部冲到战区以外,然后整队喂粟,然后再冲回来。可是两三个回合之后,匈奴人就已经反应了过来,他们紧追着旋刀的后半部,使他这个刀尖根本就不敢停下来!因为他一旦停下,全队的速度就会被压住,而此刻纵队的后半部分仍然陷于敌中,一旦失去速度,后果不堪设想!
绝对不可以在敌阵中失去速度!这正是旋刀的关键之点!所以他根本无法停,每次刀尖冲出战区以外,甚至还没有冲出战区,他都必须立刻折个方向,继续拉下一刀!于是,现在的旋刀,在匈奴阵中划出了连续的曲折线。
他观察着战场的地形,尽量寻找着机会让旋刀全队冲到阵外,哪怕能够稍微整理一下队形、稍微给马匹喂几口粟米,再冲回去也会好很多。他的心里很明白,“这样冲下去,我们的人力、马力,终有耗竭之时,然而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跟匈奴人耗下去,看是他先把我耗干,还是我先把他击溃!”
匈奴二王也看出了这一点,此刻他们的气焰已经不再那么强盛,只听浑邪王紧咬着牙关说道:“我们有十倍的兵力!耗干他!”这个说法已经务实了很多,然而他的主意还是打错了,汉军的确也有损耗,但跟匈奴人相比完全不成比例,当这柄旋刀指向他们所在的位置时,二王亲身一试,就明白确实无法撄其锋芒,不得已只能拨转马头,随部众远远避开。
霍去病这边,则已经数不清楚旋刀已经冲锋了十五趟还是二十趟,他只知道身后的刀身在不断地变短,身后的战友在逐渐地减员。而还活着的人,则已经是杀红了眼,他们现在每挥一刀,都已是大声嘶吼,那声音不是从嗓子中发出来的,也不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而是从每条生命最原始的地方呐喊出来的……
春季的草原,牧草并不是很高,在十万匹战马的马蹄踩踏之下,早已经是黄土裸露、烟尘滚滚,马匹的嘶叫声、双方士兵的喊杀声、受伤者的惨呼声、弓弦声、金属兵器尖锐的碰撞声……这一切声音,都被裹挟在这滚滚的黄烟之中。
这,就是战斗的相持阶段,而这场战斗的相持阶段,则是格外的漫长。
比人更先耗尽全力的,是那些一遍遍冲锋而得不到任何休息的马匹。骑兵们都很清楚,他们胯下的战马,都已经是大汗淋漓乃至全身湿透!这些战马们艰难地喘着粗气,很多都已经在剧烈地全身发抖,然而现在的形势,旋刀纵队不能停下来休息,骑兵们只能强忍着心痛,不断地用靴子上的马刺踢打着战马们,而且只能越踢越重!这些战马,很多都是平常根本不需要任何鞭打刺激的良驹,然而现在却被刺打得鲜血淋漓,它们只能强撑着继续奔跑,有些口中已经开始喷出了血沫……渐渐地,队伍中开始传出了战马凄厉的哀鸣,已有力竭的马匹在奔跑中突然倒了下去!
汉军的骑兵都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在马匹倒下的那一刻并不见得会受伤,而是会立刻换骑队伍中的随马。霍去病心中明白,“随马的数目有限,必须找机会让旋刀纵队分开了!”这个队形变换他们是练习过的,然而此刻这么做,危险还是很大的,旋刀本来就薄,再一分为二不就更薄了吗?可是,如果不这么做,他们没有足够的马匹用于换骑了。虽然战场上有很多无主的马匹,但问题是,一个人必须脱队才能去抓这些无主之马,就算能成功地抓住一匹骑上去,却很有可能再也无法跟上队伍了,这个问题只有靠队形变换来整体解决。
在终于看到了一处合适的地形后,他立刻发出了分队的命令。只见随着旗令指挥,旋刀纵队忽然从中间分开,一左一右,两路人马各自向斜前方兜去,一段距离之后,随着旗令变换,左右两队又迅速地合并到了一起,就像在战场上画了一个巨大的菱形。而被圈进中间来的无主马匹,就相当于新补充进队列里的随马,可以安全地用于换骑了!
就这样,旋刀纵队不时地画出菱形,基本解决了随马不足的问题。现在真正无法解决的问题,就是人的疲乏了。一遍又一遍的冲锋似乎永无止境,大部分人都已经是精疲力尽,很多人都已经出现了脱力的现象,挥刀也许还能挥得动,而张弓已经是张不开了!
鏖战到此刻,匈奴人也是同样的精疲力尽,他们的弓也拉不动了。霍去病没有想到,当初自己坚持要求全军练习使用蹶张弩,竟然会在此时此刻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并不是因为蹶张弩的射程较远,而是因为蹶张弩,是用腿来张弦的!现在敌我同样手臂脱力,汉军的相对优势更大了一些,只可惜这个局面不能一直维持下去,因为他们的箭矢眼看就要用完了,再往后,就只能靠军刀冲杀了。
其实相持到现在,匈奴骑兵的信心已经开始崩溃了,眼看着汉军的旋刀一刀一刀地划着,尤其是旋刀太灵活了,他们只能追着汉军撕咬,大部分人根本无法接敌,白白地损耗了人力与马力。随着厮杀的时间越来越久,匈奴人也越来难以形成有效的集结,甚至于,眼看着这柄旋刀的刀尖往哪里一指,哪里的匈奴兵便四散而逃。
然而,匈奴兵虽说开始溃散了,但还没有全面地溃散,他们的人数毕竟太多了,还是有人在不断地追咬着汉军,而且还有人打得非常凶狠。所以汉军能否支撑到最后,确实还很难说,减员非常严重,其中有多少是被命中了要害的,又有多少是力竭之后栽下马去的,已经很难说得清楚了……
霍去病身边的亲兵也明显少了,他本人也已经受了几处轻伤,万幸还没有受什么重伤——其实他的感觉已经麻木了,就算真被伤到要害的话,也不见得能够察觉得到,也许只会眼睁睁地看到自己倒下而已。他也已经脱力了,两臂两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只觉得自己已经累入骨髓、精疲力尽……这种感觉先是漫布全身,然后漫向脑海,甚至已经令他出现了一次短暂的意识恍惚。
在第二次的恍惚之后,他终于明确地觉知到了自己的危险,立刻严厉地警告自己:“你不能这样了!会栽下马去的!”
情急之间,他的脑中不知怎么地就闪过了一个念头,“你可以咬舌啊!”顾不上再多想,他随即牙齿猛一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他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然后是一股甜腥味在自己的口中升起,同时已经麻木了的躯体好像是被雷电击打了一下,然后就猛地感觉自己头脑非常清醒,身体也再次振作了起来。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似乎是从骨髓深处猛然涌出了一股新的力量。
这个过程就发生在一瞬间,这一刻他的身体里发生了一种奇异的转换,也不知道是精、是气、还是神,总之是生命里的某种重要东西在刹那之间被转化为能量了。这个做法他以前听人提起过,心开窍于舌,咬破舌尖是激发元神的一种方法,当然这是要大伤元神的,不过反正也没打算活着回去,谁还顾得了伤不伤元神呢!清醒之后他立刻要做的,就是确定下一次冲锋的目标。
这一刻他的头脑无比的清醒,面对着喊杀震天的战场,竟有了一种洞若观火的感觉。他清晰地看到:在不断地追咬着汉军旋刀的匈奴人中,最为骁勇的那一个,是休屠王手下的一个小王——他并不知道这个小王的名号,但是他的心里立刻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最应该做的,就是去把此人拿下来!
此念一定,他立刻就清晰地看到了西面的那片山坡——这片战场周边的山坡,对他来说都是有利地形,他已经数次带队到这些山坡上略做休整了,因为唯有在山坡上休整,敌人才是无法合围他们的。而现在呢,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了,那么,如果能够从西面的山坡上俯冲下来,阳光将直射着敌人的眼睛!
兵家讲究天时与地利,其实战场上瞬息万变,天时与地利都是在不断变化的,听起来似乎有点玄,其实平凡得不能更平凡,比如能抓住夕阳西下的时机从西面的山坡发起冲锋,就是抓住了此时此地的天时与地利。而这次抓住了天时与地利的冲锋,终于达成了理想的效果——霍去病身处刀尖,把对面的匈奴小王看得清清楚楚,甚至看得清对方脸上的斑斑血污,而此刻的对方,却不得不眯起眼睛挥刀拨打着箭矢,因为刺目的阳光正好直射着他的眼睛……
霍去病冷静地瞄准了他的额头,转瞬间连放三箭,然后眼看着他倒坠在马下。这个小王,名为折兰王,正是八万匈奴人中的第一勇将。而这么一个标志性人物的被斩,则终于导致了匈奴人的全面放弃与溃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