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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完美风暴(1069——1074年)(7)

有时候还会跑到当地少数民族地区进行考察,这种间谍生活是很危险的。曾有一次,王韶险些被边境线上的宋军用弓箭射成刺猬。因为当时王韶穿的貂皮,头型比西夏人还要超前。宋神宗上台后,王韶带着成熟的《平戎策》三篇来到东京,把文章献给了宋神宗。

《平戎策》其实是干掉西夏的一个军事计划,王韶开篇就指出:国家要想平服西夏,就必须先以威力制服河湟;要想制服河湟,先用恩信招抚沿边诸族。招抚沿边诸族,第一步就是要威服青唐吐蕃的领导人董毡;威服董毡,是制服河西的重要一招。

在进入《平戎策》正文之前,我们有必要来了解一下河湟的历史。

河,是黄河。湟,是湟水。河湟本指湟水与黄河合流处的一片地方,王韶所谓的河湟指的是唐朝安史之乱之后被吐蕃强行占领统治的河西、陇右之地(甘肃、青海两省黄河以西)。注意:唐时的甘肃不是现在的甘肃,唐时河西、陇右是当时中国最富裕的地方,相当于今天的上海+江苏+浙江。

吐蕃那时候强大的令因安史之乱而衰弱的唐朝闻风丧胆。783年,唐朝政府和吐蕃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承认吐蕃对河湟地区有合法统治权。终唐一朝,只是有人提出要收复河湟,但没有一点动静。北宋建国后,也没有人对河湟提出过异议,胆小鬼们都理直气壮的说,那就是吐蕃的领土。

还是人家河湟的军阀们主动提出,要给北宋进贡。北宋哪里受过这样的隆恩,急忙接纳。不过,这些人的进贡全是嘴巴上说的。他们俨然就是独立王国。不过,河湟之地因为吐蕃的逐渐衰弱而脱离了吐蕃,成为一块独立之地。它既不属于北宋,也不属于西夏,当然也不属于吐蕃。

当时,占据河西、陇右、河湟流域的吐蕃部落有:秦州(今甘肃天水一带)安家族,大、小石族,大、小马家族,原州、渭州33族,凉州六谷部,河西者龙族和其它45族,河湟流域有宗哥族、河州诸族。王韶献《平戎策》时,河湟吐蕃各部族逐渐形成了两个比较大的地区集团:一个以凉州为中心,一个先以河州为中心,后移至青唐,青唐的总司令就是王韶提到先干掉的董毡。

王韶接下来这样写道:陛下如果能选择有才干、有战略眼光、能把握时事大局,并能了解沿边诸族风土人情的人(比如俺就是),命令他往来出入其间,推忠信,推诚恳,招抚西番各族,使他们倾心拥护,让他们欣然有归附我大宋之意,如果能收复他们中大族首领五六个,其他的小部落就会望风而归。到那时,就可以号令他们,使用他们了。沿边诸族都归顺了,董毡那小子孤木难支,也会归顺我们!

如果董毡归顺了咱们,西夏就在吾股掌之中了。如果咱们特别不喜欢看到西夏,那很容易就能把他荡平。河湟地区尤如一把尖刀,直插西夏李氏心脏。这就是见形于彼,收功于我,可谓是敲山震虎、一石二鸟。

我所了解的事实是,木征诸族多次希望依附咱们,他们想得到中国封赏的官爵,来威服部落内部。而咱们军队的主持边防人员因为董毡的缘故,不能从国家的利益出发,向他们施恩惠,招抚他们。抛弃近处有用的,攀结远处没用的,贪图投降的虚名,忘记那些希望依附有助于我的。董毡每年得到很多实际好处,却不时向咱们邀功卖关子,这实在不是制胜的好办法。

木征诸族全是埔氏子孙,他们各自屯结,以为部落。他们的文法所能达到的地方,远的不过四五百里,近的二三百里,正可以并合而安抚他们。臣愚以为应该派遣使臣往河州与木征交往、道好、商议,让他们定居于武胜军,武渭源城与汉界相接,向他们宣传汉法,感化他们。

选一员有文武才略者,命令他与木征长期相处,逐渐用恩信招抚沿边诸族人,有不服从的,令木征兼用汉人家法施以恩威。至于瞎征、堪巴温之徒,他们既有分地,也应该稍以官爵任命柔服他们,使他们逐渐习惯汉法,渐渐与汉族同居、同俗。到那时,我将有肩臂之助,并且可以断决西夏人与诸番的联结。这是制服西夏的最佳策略。

从《平戎策》的白话翻译中,可以很容易看到王韶的天才之处。他不仅正确分析了熙河地区吐蕃势力的状况,更提出了解决国家最急迫的西夏问题的策略。这一思想正是同宋神宗与王安石变法派的军事主张相一致的。

宋神宗接见了王韶,二人进行了亲切的会谈。王韶在被领导接见时重点指出:河湟那地方如果不被咱们搞定,就要被西夏搞定。咱们搞定河湟,好处大大地,那地方水草丰美,土地肥沃,完全可以搞成个上有天堂,下有河湟。

他又说:搞定西夏应首先从渭源(甘肃中部)入手,这原是唐代渭城旧疆,现为西番人所占,直向青唐湟源的河湟地区,方圆两千多里地盘发展,既可兼并团聚西番人,又可斩断西夏深入西番的右臂,形成对西夏西南方的攻势。这一带地广人稀,条件艰苦,北宋一般官员不愿干这种艰苦细微的工作,但是现在不抓紧,将来再形成一个新西夏,那咱们大宋可就永无宁日了。

宋神宗鼓掌叫好,王安石刚刚入东京,就深为同乡的战略和勇气折服。王安石非常支持王韶对帝国西北边陲的开发。

——其实这种开发就是侵略,我们注意的是,河湟之地已经失去两百年,而且是唐时失去的,关你北宋屁事。你这就是去侵略,居然还说成什么开发!一定要警惕:中国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词汇:开发、收复、北伐(南征),其实都是侵略。

王韶很快就被任命为秦凤路(甘肃天水)军事指挥部机要秘书(管勾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实际上,这是一个办事员兼钦差大臣的角色。王韶到西北,是考察河湟军事行动的可行性。军区司令(安抚使)李师中和师长(都钤辖)向宝看到王韶这么受到器重,有点嫉妒,处处刁难于王韶,让王韶无法正常展开工作。

神宗皇帝了解到这事儿后,马上写信批评李师中,措辞相当严厉。王韶得到神宗的支持,李师中再也火不起来,很快为自己争辩,说自己也不是有意的,以后招抚的工作就由王韶全权负责就行了。

王韶用了两年时间,精心整理了可行性报告传递给王安石。王安石说,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干吧。王韶很快被越级提升为秦凤路主管番部的负责人。由此开始了他乃至北宋最光彩夺目的篇章。

王韶的厉兵秣马,让吐蕃诸部心惊胆战。熙宁四年(1071年),吐蕃大将穆尔、结舒克巴等集结于抹邦山(今临洮岚观坪),直逼狄道城。王韶当时驻守渭源,想都没有想,即率兵直趋抹邦山,大败吐蕃,并在南甲(今临洮三甲)、巩令城(今临潭县八角)击败吐蕃援军,并率部筑武胜城(今临洮县城),改“武胜军”为“镇洮军”。

本年十月,朝廷升镇洮军为熙州,建置熙河路,治所设熙州,领河(今甘肃临夏西南)、洮(今甘肃临潭)、岷(今甘肃岷县)、宕(今甘肃宕昌县)、亹(今青海门源境)五州。并筑南关堡(今临洮玉井镇店子街)、北关堡(今临洮龙门镇)、临洮堡(今临洮巴下寺牟家坪),对西夏形成包围的形势。

西夏人当时极为惊慌,这是自从他们与北宋打交道以来的第一次惊慌。这种惊慌是发自内心的,正如一个人掉进井里时,眼睁睁的看着上面的人向下面倒水。不过,西夏并不认为王韶可以真正摆平吐蕃诸部。所以,他们虽然屡屡攻击北宋边防军,但并没有倾力而为。

熙宁五年(1072年)五月,王韶采取招抚之策,使青唐羌族首领俞龙珂率所属12万人归附。宋以其地建通远军(今甘肃陇西),也是本年,王韶在王安石的帮助下,成为西北最高的军事长官。五年七月,王韶再破蒙罗角、抹耳水巴等族。旋潜师趋武胜(今临洮),败部族首领瞎药,降其部落2万户,以武胜建熙州,迁熙河路经略安抚使兼知熙州。

熙宁六年(1073年)三月,王韶进攻河州,部族首领木征败逃,其部将结彪以城降。王韶本年被宋神宗任命为参谋总部厅级干部。本年九月,王韶再取宕、岷(今宕昌、岷县)二州,叠、洮(今迭部、临潭)等州部族归附,招抚羌民30万口。第二年,王韶入朝,木征又反叛围河州。

王韶速返熙州,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奔定羌城(今广和),出其不意,连破结河川(今甘肃临洮北)额勒锦与布沁巴勒等部族,断其与西夏通路。木征被迫率80余部族首领出降。也就是说,到了神宗熙宁六年(1073年),熙、河、洮、岷、迭、宕六州全归宋有,后宋设熙河路。熙河的胜利,熙河路的设置,是北宋一百年来对外战争最大的一次胜利,是北宋对西夏由被动挨打转向主动进攻的开始,是王安石新法在军事上的一次重大胜利。

为什么这样说?这是因为王韶在西北所使用的军队全是王安石国防改革后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和之前的军队相比,仿佛来自两个星球。

据说,苏东坡在南方听说熙河大捷后,手舞足蹈,写了一阕《江城子·密州出猎》以抒报国之志:“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天狼”在苏轼眼中就是西夏和辽。苏轼是个乐观派,认为如果北宋一直继续下去,肯定能把“天狼”射下来。他所不知道的是,王韶能做到这样的成绩,实在是千难万险。

王韶初到河湟时,当时的军政长官对王韶这愣头青极为反感。当兵的如果对同僚极为反感,甚至是仇视,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那小子的确太操蛋;二是,那小子总想打仗。实际上,太平日久,最害怕打仗的就是当兵的。

唐朝的安史之乱发生时,长安城里的普通百姓倒没有什么,但中央军却哭爹喊娘。后来被拖到潼关,结果开战之前,好多人不知道如何用弓弩。这就是太平日久的结果!

王韶在西北办事,处处受到阻碍。他只好求助于王安石。王安石动用国家权力,将凡是阻碍王韶的西北大员陆续免职。不过,好棒子能打几条狗啊。王安石再权力无边,有时候也是远水难救近火。王韶还得自由发挥。

边防大将郭逵总是跟王韶对着干,而且经常怂恿军官们反对王韶,并且还时常向东京方面告王韶的状。对付这样的人,王韶必须要出花招。

有一次,郭逵发了一份公文给王韶,老生常谈,认为王韶这小子总是招惹那些吐蕃部落是引火烧身,不得好死。王韶读了之后,七窍生烟,把公文扔在地上,还踩上两脚。可想了一会,他又拿起公文揣在怀里,进内室了。过了一会,王韶拿着公文走出来,当着郭逵派来的信使,大声说:“你回去告诉郭将军,这就是我的答复!”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份公文撕的粉碎。

郭逵这下可找到了最好的借口,向宋神宗告状。宋神宗是个有脑子的人,他想,王韶这小子是个鬼精灵,怎么敢公然撕毁上级的公文?于是,派人去西北调查。王韶一听是这事,大叫冤枉,当场就把郭逵的公文拿了出来。

这是王韶的诡计,他当时进内室后把公文掉了包。郭逵这样的笨蛋就上了当。但宋神宗不知道这是王韶的诡计,还真以为是郭逵一伙在诬陷王韶,从此他对边防将帅控告王韶的信件根本就不信了。

王韶本人是很有军事才能的,每次作战之前,他都仔细了解双方的兵力、地形,对做战计划考虑的极为周密,然后召集将领们,讲明作战意图。在上战场之前,王韶就像是唐僧。可一上战场,他从不干涉将领们的行动,让他们根据战场情况灵活处理,这和北宋那些大人们的遥控指挥,战役未开,就已经设置了战场程序,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王韶总打胜仗。能打的人大都胆子大。王韶就是这样。有一天夜里,宋军在山里宿营,突然敌人来袭,杀声震撼山谷,飞箭、乱石、巨木横飞,王韶的那些卫士吓得魂不附体,可王韶却拿本书,专心的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说的就是王韶这种人。

王韶的胆大还表现在收复俞龙珂部落之事上。熙宁五年五月,西夏的使者带着厚礼到青唐(青海西宁)的俞龙珂部落游说,要他们反对大宋。王韶并没有出兵,而是只带了几个卫士,闯进俞龙珂的部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俞龙珂和北宋联盟。俞龙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胆子大的宋人,奋不顾身的带领十二万人归顺了北宋。就是靠着这种大胆,王韶拉拢了很多河湟地区的吐蕃部落。

当这些部落都成为朋友后,王韶就组织军队,向亲西夏的吐蕃部落发动军事行动。这些军事行动最终都以胜利而宣告结束,王韶的威名迅速传遍北宋,但是,当时的参谋部主任文彦博却对王韶是羡慕嫉妒恨。他跟宋神宗说:“工匠造房,开始总说花钱不多,就能盖上好房子。主人要是信他的话,同意动工,造价就会越来越高。到那时候盖下去吧,花费不起,停工不盖吧,前功尽弃,又舍不得。”

宋神宗看着文彦博嫉妒的大脸,平静的回答:“屋子已经坏了,总不能因为怕花钱就任它倒塌吧。”王安石接上:“文大人说的那主人真是愚蠢如猪。如果主人精明内行,自己有主见,还怕上工匠的当吗?”

文彦博气得鼻口流血,但除了羡慕嫉妒恨之外,没有别的招数可以让王韶大刀阔斧的开边。

你很难想象,北宋的大批官僚特别反对对外开战,尤其反对占人家的便宜。读北宋军事史,给人的感觉是在读内鬼史,无数的西夏和辽的内鬼都潜入北宋,密切观察北宋的军事行动,只要一沾点西夏或者是辽的便宜,这些人就神经紧张,总想和打了胜仗的北宋人同归于尽。

王安石变法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就在扬眉吐气上,王韶在河湟的胜利是北宋有史以来最大的军事胜利和国体尊严的胜利。韩琦、富弼那些人的思想如同臭鸡蛋一样被王韶的金戈铁马击得粉碎,黄汤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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