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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彭家仲感觉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株带着露珠和朝阳的芍药,把办公室的压抑、沉重、郁闷的氛围一扫而光,代之以清新、阳光和愉快的气息,他顿时感觉到清爽起来,朝她点点头,指指郑宝团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来。

郑宝团又正想告辞,却听见彭家仲说:“小胡,你在给我反映问题之前,先给我说说,如果在两天之内要收回140万货款,有没有这个可能?”

郑宝团心想看来这位监狱长是有病乱投医了,这应当问供销公司经理郑志军,怎么问这个颇有争议的胡玲玲呢?她做销售也才几个月,就算是她拿回来150万之多,但是她对整个市场并不知晓呀……

胡玲玲更没想到她与这位新监狱长谈话竟然是这般开始的,她纳闷地扑闪着她那对迷人的狐狸眼睛,在彭家仲脸上慢慢游走,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信息来。然而,又使她没有想到的是,彭家仲并不像其他男人那样回避她的眼神,而是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脸上反而露出微笑,对她说:“看来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你大胆地讲吧。”

胡玲玲心头又是一惊,没想到彭家仲有如此的洞察力,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于是很认真地说:“理论上是完全可以的。”

“怎么讲?!”彭家仲与郑宝团异口同声地发问。

彭家仲开心地笑起来,说:“看来,财神爷跟我一样着急嘛。”

“这么大的摊子,开门一天就要耗费30万,又不能像那些开铺子的,想不开门就可以不开,哪能不着急啊。监狱长,我这财务科长真难当,花钱是你们领导的事,可没钱了反倒成了我的事了!什么钱用到哪里去了啊,资金安排不科学不合理了……唉……小胡,你尽管说,我知道你们那里水很深,一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与你父亲还是有交情的,相信我吧,啊!”

虽然郑宝团是在发牢骚,但是彭家仲此时很感激他,只是不明白他最后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郑宝团也是郑怀远他们家族的?

诚然,郑宝团是郑家子弟之一,胡玲玲本不想多说,但是见他说得如此诚恳,加之先前彭家仲作的保证,于是心下释然,笑道:“郑叔叔这么说,好像我真要在彭监面前告状一样,不就是140万的事儿吗?多大的事儿呀,呵呵……我说理论上完全能办到,意思是看彭监要下好大的决心。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中国的市场经济并不像西方那么重合同守信用,在经营中掺杂的人情因素太浓了,我们的业务员哪个没有几个要好的客户?让他们把应付的资金计划调整一下,先给我们付,完全能做到嘛。郑叔,我们给供应商付款,一定也有这样的情况吧?但是,这要销售上所有的业务员特别是供销公司的领导都要努力才行,所以,只要彭监你给郑志军下个死命令,我拿脑袋担保绝对能完成!何况水泥销售旺季就要来了,他们不是每年都在几千吨几千吨地收预付款吗?”

“嗯,这预付款的事,我有所耳闻,这可是很典型的吃里扒外,需要下决心整顿。”郑宝团插话说。

“你把预付款的事儿说明白一点。”彭家仲心头掠过一丝阴影,对胡玲玲说。

胡玲玲继续说:“每年冬季都是水泥销售旺季,旺季当然随行就市要涨价了,有时候每吨比上半年上涨100多元呢。那些与公司领导要好的客户就在旺季到来之前按照淡季的价格购买几千吨水泥,但是不出货,等到了旺季价格涨起来了才出货,就算每吨差价是30元,1000吨是多少?10000吨又是多少?”

彭家仲明白了,心里有些愤怒,但是脸上却看不出来,但是他此时心里有底了,于是对胡玲玲说:“谢谢你,小胡,你的事情……”

胡玲玲打断他的话,说:“彭监,郑叔不是要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我还没有说完呢。不过,我得讨口开水喝……”

胡玲玲昨晚与蒲忠全他们喝了些酒,今天早晨起来还觉得口干舌燥的。

郑宝团忙说:“玲玲你给监狱长说,我给你倒水。”

“不过,这种死命令的法子用多了就不灵了,最好不用。虽然我们国家现在的市场经济掺杂了太多的人情世故,但是毕竟还是市场经济,也要遵循市场经济规律,所以,在经营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我认为还是按照合同要求对方履行付款义务,如果不按时履行的,就用法律手段解决。我们监狱很多人包括一些监狱领导怕打官司,很多人既怕得罪供应商,也怕得罪购货商,认为会影响到采购和销售,影响到监狱的声誉,作为执法单位,这样的认识简直就是绝妙的笑话。其实哪里是这么一回事,合理的利益关系才是稳定供销关系的决定要素。彭监你看看我们的应收账款就明白了。”

胡玲玲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哪知道被呛着了,直咳得脸通红,连忙跑了出去。

郑宝团望着她的身影,喃喃地说:“这小妮子,还真有些见地……”

马文革和郑志军好说歹说总算把那四、五个大宗原材料供应商安抚走。

马文革低声问:“这出戏是你老兄导演的?”

“马主任,这话你可别乱说,自从汪庆书出事后,要账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全监狱人都看到的嘛,何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郑志军坚决否认。

马文革想了想,才说:“老兄,论交情我们不浅,我劝你一句,有些事情可不能操之过急,弄不好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既然你给我讲交情,那好,我也表明我的态度,不管他是哪里来的猛和尚,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在双河监狱,你马主任掰着手指头算算,我们郑家有多少人?恐怕你都数不清楚,这些人又有多少担任了中层领导?他彭家仲如果不和我们搞好关系,他这本经也不好念!你和他相处才多久?不就半天时间吗?你就觉得心累,他同你是一路人吗?你省省吧。”

郑志军一席话,说得马文革心惊肉跳,看来自己估计的没有错,这出要账的戏与他有莫大的干系。

郑志军看到他发呆的样子,脸上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兄,别站在这里傻冒了,走吧,我们去给这位彭监狱长汇报一下,要不到星期五以前他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

这时,胡玲玲满面春风地从楼上下来。

马文革立即来劲了,嘻笑着对她说:“哟?我说眼前怎么一亮呢,原来是监狱第一美女驾到,是不是来找你马哥哥我的呀?”

胡玲玲朝他呸了一声,也笑嘻嘻地说:“瞧你这排骨样,一看就是从非洲来的,还是叫你老婆给你炖几十只老母鸡补补身子再说,何况,你不怕我头儿掐死你?嘿嘿。”

说完,她朝郑志军妩媚地笑笑,一阵风似的从他们身边飘过,留下令人陶醉的香。

“你小子真有艳福,搞到手了吧?”马文革羡慕地问。

郑志军苦笑一下,使劲摇头说:“你听她乱说?老子连她的气味都没有闻到。这小妞浑身带刺,反正我搞不定了,你去试试?”

“真的假的?你小子舍得……”马文革看见财务科长郑宝团走了过来,立即住口不说了。

郑志军满不在乎,继续侃道:“古人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我怎么能让我兄弟裸奔呢?哈哈……”

马文革也跟着笑起来。

郑宝团皱眉说:“什么骡蹦?哪里来的骡子?彭监都急得不行了,你们两个还有心思在这里说笑?彭监叫我来喊你去开会。”

“是叫我开会还是叫马主任开会,老叔你说明白点啊。”郑志军问。

“是叫你,赶快去,他在办公室等呢。”郑宝团对郑志军说了一句,又匆匆走了。

马文革与郑志军对视一眼,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办公室。

胡玲玲在外面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缓解下来,拍着胸口又回到监狱长办公室,彭家仲抬起手腕看看手表。

胡玲玲立即嚷嚷起来:“我的事情还没有跟你说呢,你不会赶我走吧?”

彭家仲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讲两点意见,仅供参考,一是……”

“等等,彭监,你是不是听郑志军给你说的?”胡玲玲打断他的话。

“不是,是我无意中听见你和熊晓戈和什么‘蒲二小’谈话知道的……”彭家仲脸上露出微笑,“只是可惜,我没有喝成茅台。”

胡玲玲惊讶而兴奋地睁大眼睛,连连点头:“啊……明白了,明白了……下次我请他们喝茅台,也请你。你说,你说,我听你安排。”

“不是安排,也不是指示,仅仅是供你参考的意见,一是西北片区开发不易,你要好好守住,如果公司安排你出任西北片区主任,你愉快地去上任,并且把其他业务员尽快培养起来,至少都能独当一面;二是公司调你离开西北片区的时候,你来找我,那时我给你安排工作。我再强调一次,这仅仅是供你参考的意见。”彭家仲说得很慢,语调很轻,如同兄长般真诚。

“OK!”胡玲玲转身走了出去。

这时,王福全打来电话说这几天县上的四大班子的领导只有今天下午都在,下午你就不要安排其他的工作,我带你去见见面,以后便于开展工作。彭家仲说听你王书记的安排,我正想来你办公室给你汇报一下,我准备马上召集个会议,解决一下眼前生产经营上几件急需处理的事情。王福全说那是你份内具体的工作,你办就是了。一会儿市上综合治理检查组的要来,我还得去应付一下。如果你那里走得开,最好也来一下。彭家仲说我尽量来。

于是,彭家仲就叫郑宝团去通知杨志刚和生产科、供销公司、企管办的科长来他办公室开会。

不一会儿,人都到齐了,彭家仲又把熊晓戈叫来。

他看了看在座的,说:“今天是我上班的第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相信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

他停顿下来,把手里的一份报表扬了扬,说:“这是我今天收到的一份供销公司的月报表,我给大家念几个数字。发出商品1142万,回笼货款872万,供应各项支出总计961万。供应支出比回笼的货款多91万,这说明了什么?收支不仅没有平衡,而且监狱还用其他资金多支付了91万采购款;另外,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债权是5200万,而我们欠供应商的是多少呢?530万,这两者有是一个什么概念?郑科长,你把供应资金付款明细拿给志刚同志看看。”

杨志刚接过郑宝团的报表就埋头看,彭家仲端起茶杯,才发现没有水了,熊晓戈连忙接过他手里的杯子给他接满开水。

郑志军脸色一下子挂不住了,不停地左右瞄瞄,看看其他科长们的反应。

其他科长则面无表情,像木偶一样。

杨志刚快速地浏览完,一拍大腿,大声责问郑志军:“大宗原材料付款达90%,还买不回来?郑大经理,你是干什么吃的?”

郑志军嗫嚅地说了一句,大家却都没有听清楚。

彭家仲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说:“我刚才和王书记通了一下气,作出以下决定,一是供销公司在3天之内必须回收货款150万;二是从本月起,供应上按照收支平衡制定采购资金计划,由财务科审查后,报志刚同志审核,最后由我批准,财务科执行就是了,如果每一笔都层层签字,我这监狱长还做其他工作不?三是生产科和供销公司联合组成一个考察组,对分承包方的资格按照质量保障体系要求重新审查,不合格的坚决中止合作。我讲话完了,你们有意见现在就提出来,没有意见就马上去落实。”

“这个资金计划是应该整顿整顿了,只有生产上才明白哪些原材料是急需的,哪些不是。你们看看,这么高的付款率,那些供应商还闹什么?我完全赞同彭监的决定,也全力完成任务。不过,3天之内要供销公司回收150万,我看有点悬……”杨志刚没有想到彭家仲扩大了他的权力,加之这几条中只有第一条他认为有些偏颇以外,其他还真是切中了问题的要害。

郑志军正愁怎么回复彭家仲,不料杨志刚这么一说,他马上就拈着他的话说:“彭监,我个人完全服从你的指示,但是正如杨监所说,3天……恐怕有些困难……这样做,也不符合市场经济……”

他觉得还是不能顶得过死,于是吞吞吐吐地不说了。

“也不符合市场经济规律,是吧?那么我们的债权债务这个构成难道就符合市场经济规律?他们对我们讲规律,那我们为什么不对他们讲讲规律呢?郑经理,我看你要解放思想。我呢,先把话撂在这里,你回去马上开会动员,如果哪个片区完不成任务,你先撤了那个片区的办事处主任。没有党委的授权我不能随便撤销你的职务,但是作为监狱长,也作为分管供销公司的领导,我有暂停你的职务、让其他人暂时主持供销公司工作的权力。”彭家仲说到这里,又扫视了一下在场的人,特别在郑志军脸上停留了几秒,“熊晓戈马上起草会议纪要,今天就下发到监狱各部门和二级单位。散会。”

虽然这么安排下去了,但是彭家仲心里依然不是很踏实,想了想,便给厅长刘德章打了个电话,将目前面临的困难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最后说厅长你放心,我有信心解决经济上的困难,但眼下得先把队伍稳住啊,所以我只有找老领导解决问题了,借给我150万,把民警职工的工资发了,是借,顶多1个月我一定还。刘德章说这钱的事你别找我。彭家仲死缠烂磨地说你是我老领导,我不找你找谁啊?何况你还是我们全省监狱的总书记啊,要不,我还是回来给你当秘书吧。刘德章笑骂说你小子真行啊,才下去一天就学会讨价还价了,你小子还没有被我骂够,还想回来做我的秘书? 我可给你提个醒,要不把双河监狱给我治理好了,你就别想回来。

彭家仲深知这位老领导的脾气,知道他同意借钱了,连忙把郑宝团找来,指令他马上去找刘德章,把150万拿回来。他对郑宝团说:“郑科长,这事关系重大,暂时保密,现在暂时只有你和我知道。我给你派个车,现在就走。”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拜托了!”

郑宝团郑重地点点头,转身就走,回家拿了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揣了几百元钱一阵小跑来到机关大楼,小车已经在那里候着。郑宝团一看是监狱长坐的1号奥迪轿车,才感到这次任务的分量非同一般。当车子发动的时候,他才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难道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去找厅长借钱?正要下车,熊晓戈大步跑过来,把一份报告和一部手机交给他,说:“彭监叫我把他的手机拿给你,卡是他在省城时候用的,如果有电话就叫对方拨打他现在的手机号码。对了,这张纸条上写着他的新号码。”

郑宝团默默地接过手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自参加工作以来,兢兢业业,几十年如一日地干,在自己快要退休的时候终于混上了正科级干部。在人们的印象中,他郑宝团是凭借资历混上去的,死板地坚持原则,刻板地工作,就如同一个平衡运转的机器,机械而呆板,除了把钱袋子捏的很紧以外,没有做过一件令人们难忘的事情。所以,人们叫他保长,除了说他爱钱如命以外,还隐含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宝里宝气。他心里突然对彭家仲有了一种相遇之恩的感激……想着想着,他原本就浑浊的目光更加模糊起来,把彭家仲的手机像握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一样握在手心里,过了好一阵子,才小心地放在衣袋里,不时还在摸摸衣袋,还是不放心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将手机拿出来,放到胸前的衣兜里,然后把纽扣扣上,才抄着手养神。

彭家仲安排郑宝团走后,又来到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马洪扣的办公室。根据昨晚听胡玲玲他们议论和上午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他感到有必要进行清产核资,现在他不敢说存在巨大的潜亏问题,但是他可以断言的是至少没有宣传中说的那样好。无论清理地结果怎么样,他都要还原一个真真实实的双河监狱,对监狱全体民警职工负责,也是对省厅、上一任和自己负责。但是,他不能牵头做这项工作,想来想去,只有马洪扣最适合。然而,这项工作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工作,不知道这位三把手愿意不愿意,便来探探他的口气。哪知马洪扣还没有等他说完就全力赞同,说:“这几年我们监狱在监管改造、队伍建设特别是生产经营方面都在省厅捧回来了很多奖杯,监狱也在全省系统里赫赫有名,但不争的事实却是流动资金越来越紧张、生产难以为继、民警职工的生活没有得到改善,是应该摸摸家底了。我知道你的来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说吧,怎么个清理法。”

彭家仲为他的气节所感动,说:“马书记言重了,也不必过于担心,不是还有王书记和我嘛,真要下地狱,我彭家仲陪着你。不过,这事儿我还真不便在公共场所发表过多的意见,你牵头进行就是了,有什么问题你请示一下王书记。”

从马洪扣那里回来,熊晓戈已经在办公室门口等他。原来,熊晓戈已经将会议纪要写好,来请他审阅的。他接过纪要文本,埋头认真地看了起来。熊晓戈不安地站着,眼光不时在他脸上偷偷地游动,很紧张的捕捉他的神情,这是他第一次给这位秘书出身的监狱长起草文件,恰好又是一个急件,要是不合他的意,恐怕自己真的要下基层带班了。然而,彭家仲看得很慢,也很仔细,偶尔用笔在上面改动一下。熊晓戈觉得时间似乎停滞了,时钟的秒针发出的嘀嗒声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额头上在冒汗,感觉手心和背心都在发烧……

正在这个时候,马文革带着5个人进来,熊晓戈看见彭家仲抬起头放下纪要,心里立即轻松了许多,他暗自感谢马文革和这几个人。

马文革介绍说:“彭监,这5位是我们监狱周边村子的村委会主任,他们今天来要支农费。”

说着,将5张收据双手递给彭家仲。

彭家仲翻翻收据,上面写着“支农费”2万,并盖着村委会的公章,一共10万元。他打量着这5个人,皱着眉头问:“什么支农费?”

“就是支援农业生产。”马文革解释说。

很显然,彭家仲对这个解释不满意,他追问:“支援农业生产费?”

其中一个40来岁的村主任说:“彭监,这支农费历史悠久,是监狱和地方紧密合作的产物,表明了监狱对地方工作的支持,以前我们5个村每个村才1万,现在1万能做什么事情?所以汪庆书监狱长上任后就给我们每个村追加了1万,因此,这几年厂社关系很好,没有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不过,这3年来啥都涨了,你是不是多少也给我们多少涨点?”

“你们谁能给我说一下这个支农费的来历?”彭家仲继续问。

马文革看看几位村主任,又一个说:“来历我们都不太清楚了,但是我们同监狱有协议。”

彭家仲纳闷了:“既然有协议,怎么不知道来历呢?”

“是这样的,这个原始的协议是在******超英赶美时期签订的,是一个支农协定。每年春忙和秋忙时期都要支付一定的资金支援当地农业生产,同时,大队保证农民不到监狱来滋事,保障监狱安全稳定。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监狱曾中止这个支农协定,但是后来又与这5个村子重新鉴定了支农协定,这其中有很多原因……”熊晓戈说。

虽然熊晓戈没有把话说完,但是彭家仲弄明白了,对5个村主任说:“请你们先到监狱办公室休息一下,我马上处理这事儿。”

待他们走后,彭家仲把收据还给马文革,说:“这是一笔不明不白的资金,我们有必要支付吗?何况我们作为国家行政执法机关,安全和稳定是他们能够保障的吗?乱弹琴!你去告诉他们,从今年开始,监狱不再支付什么支农费。”

马文革瞄了一眼熊晓戈,闷闷不乐地走了。

彭家仲把纪要交给熊晓戈,说:“你的事情我知道,不要背什么包袱,汪庆书事件与你没有什么关系,安心工作。纪要写的不错,马上印发下去。”

马洪扣下午一上班,就在各部门抽调精干力量组成清产核资小组,召开动员会。由于他一贯坚持原则,办事不偏不倚,又不留情面,现在又是党委副书记,名副其实的三把手,各部门自然高度重视,行动迅速,要人出人,要力出力,在家的监狱级领导和各部门的头头都参加了会议。彭家仲随王福全去县上与地方党政大员们见面,便叫马洪扣代王福全和他在会上对清产核资小组成员们问好,希望他们克服困难,加班加点,尽快按照要求完成清产核资工作,为监狱下一步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云云。

动员会结束后,马洪扣又将纪委和监察科的人员召集起来,关起门又开了一个秘密会议,给他们布置另外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在协助、督促各清产核资小组搞好工作的同时,重点清理各单位的小金库。小金库的问题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这些年每年都在清理,但是你清理你的,他吃他的,根本没有达到清理的目的,从中队到监区,从基层到机关,吃喝之风屡禁不止,民警职工深恶痛绝,反映很大,干群关系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但是使他很纳闷的是,在每年的清理中,几乎没有查处任何问题,这钱是哪里来的?更有甚者,一些中队领导喝醉酒后,竟然在公共场合宣称,他们中队连奥迪都买得起,影响极坏。去年他曾在党委会上建议把清理范围扩大到中队一级,但是包括汪庆书在内的其他几个班子成员认为基层可是保障监管稳定的中坚力量,既然监区没有什么问题,就不要扩大化,免得引起基层不稳,还是以教育疏导为主。所以,他想利用这次清产核资的机会,将这块心病解决掉。本来他应当给王福全和彭家仲通通气,但是又怕像以前一样夭折,加之这项工作也可以看成是清产核资的一部分,所以便下决心先斩后奏。

3天之后,郑志军如期完成了彭家仲下达的任务,收回货款150多万,双河监狱民警职工3年来第一次按时领到了工资,成为监狱一大新闻;礼拜五来要钱的只是一些配件、低值易耗品供应商,而那些礼拜一在监狱机关围着追着彭家仲要钱的大宗原材料供应商一个都没有来,他们不仅继续为监狱供货,还忙着应付监狱派出的人员对他们分承包方资格的重新评估;人们还没有从惊喜中回过神来,郑宝团在礼拜五下午又从局里带回来150万。人们似乎看到了希望,彭家仲成了茶余饭后被谈论的热点人物,全狱民警职工的精神为之一振,对这位“外来和尚”刮目相看的同时,又在热情地讨论他什么时候会将拖欠的工资补发给大家。

彭家仲走到哪里,中层领导们都爱与他聊天,纷纷建言献策。不到10天,他走访了除四监区以外的所有监狱和机关科室,心里更有底了,对监狱下一步怎么走也逐渐在脑海里形成。他踌躇满志,万事俱备,只待马洪扣主持的清产核资工作一结束,他就可以站在一个新的起点上大展抱负,带领双河监狱人走出阴影,走出困境,走向新生。

清产核资各个小组在马洪扣的带领下,没日没夜地干了半个月终于完成了,彭家仲原本有思想准备,但是还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摆在他面前的是这样一个摊子:固定资产9200万,流动负债6600万(其中欠银行4500万),长期负债540万,历年潜亏1320万,拖欠民警职工工资和上级有文件的各种补贴1407.7万,负债总额9867.7万,负债率达107.8%,急需要投入的生产性资金缺口达700余万元。更使他震惊的是,全监狱清理出小金库资金达150万,其中五监区最多,竟然有60万之多。五监区不仅小金库问题突出,而且今年虚报增高成本达260万。

彭家仲接到报告后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抬起头反复问马洪扣:“这是准确的吗?这真的是准确的吗?”

不过,马洪扣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了,于是对彭家仲说:“彭监,这个结果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估计也在其他监狱班子成员的意料之中。”

彭家仲望着王福全,王福全对他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去年还上报赢利90多万?”彭家仲发怒了,手指使劲地敲着桌子质问。

王福全和马洪扣都不回答,屋子里一下子出现了可怕的沉默。

其实,作为班长的王福全是很清楚这件事的,在汪庆书刚上任的第一年年底,亏损已成定局,但是汪庆书给他做工作说,今年预计亏损200万左右,如果我们如实上报了,那么局里考核下来,我们监狱班子成员目标奖泡汤之外,其他工作也将陷入被动。像我们这样大的生产规模,亏200万和赢利200万,在盘存上做做文章,都是举手之间的事情。虽然你是班长,但是对经济工作负主要责任是监狱长,有什么问题我承担就是了。你想想啊,我们在这偏远的山里含辛茹苦没日没夜地干,就算你我不图什么,但是也得名正言顺地给其他班子成员谋点奖金吧。我们明年好好抓一下管理,补回来就是了。

王福全终于打破了沉默,问马洪扣:“有烟吗?”

王福全是不抽烟的。

马洪扣摸出一包红塔山,给他发了一支,又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然后拿出一支朝彭家仲比划几下,彭家仲虎着脸直摆手,他只好自己点了一支陪王福全抽。

抽了一会儿,王福全说:“我是要承担责任的,明天,我亲自把报告送到局里厅里……”

马洪扣把烟使劲地在烟缸里摁灭,对王福全说:“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 然后转头看着彭家仲,“我们平心而论,这能怪汪庆书吗?能怪老王吗?监狱本来就不是企业,只是为罪犯提供一个劳动改造的场所而已,法律上和执法要求上只有劳动量的规定。但是目前的财政保障呢?今年才60%,以前更低,基本上是监狱自己养活自己。所以,从法律和执法的角度,老王没有什么责任,如果说有问题的话,那只是没有如实向上面报告而已。试想把监狱长政委当成企业老总来考核,合适吗?说句不该说的话,不仅不合适,还不合法!”

王福全好像没有听马洪扣说话,只顾抽烟,烟雾缭绕中,他显得更加苍老和消瘦。

马洪扣看看彭家仲,又拍拍王福全的膀子,接着说:“老彭,我知道你心里急,这副担子压在谁身上,谁都有可能承受不了,1000多民警和2000多工人要吃饭啊,还有几千随时可能会出现突发事情的犯罪分子,而眼前这个摊子呢?按照企业的说法,病入膏肓了,早就该破产了。但是监狱又不能像企业那么洒脱,所以,我们只有团结一心,想办法维持正常运转,不要发生安全事故,把罪犯改造好,达到打击犯罪、预防犯罪的目的,这,我们已经是对国家作出了巨大贡献了,就是因为经济发展问题被撤职了,我也问心无愧,心安理得!”

彭家仲心情慢慢恢复了平静,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王福全,说:“王书记,我说话有些过了,你别介意。我有两个想法,一个是成立法律事务中心,主要是协助供销公司催收货款;二是把各单位的财务权统一收到监狱来,既可以刹住吃喝之风,又可以集中有限的资金用在刀刃上。把这两个工作做好了,期望能保障工资按月足额发放,我们再也不能欠民警职工的工资了,再欠也欠不起了,再欠我们就是罪人了。”

彭家仲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王福全把烟头灭了,说:“我完全赞同,目前,监狱工作千头万绪,群众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信心,可不能又夭折了。我这身体也不太好,也老了,你有什么办法,尽管大胆去干,我给你做好后勤工作。”

马洪扣说:“我跟王书记想法一样,支持你。”

“那好,明天我就着手这两项工作,管理上先整顿运输市场,我们30辆汽车可在车库里睡觉,而那些三无黑车呢,垄断了我们所有产品的短途运输,现在,连长途运输也被他们经营的其他车子抢占了。更有甚者,为了独霸运输市场,在我们监狱门口欺行霸市,殴打我们客户请来运货的司机,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已经影响到了我们的产品销售。”彭家仲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带着愤怒的语气说。

王福全说:“这个事情的确是个问题,不过阻力很大,你要周密部署,一定要寻求地方政府的全力支持。你就大胆的开展工作吧,我明天还是要去省厅局一趟,可不能让你来背这个黑锅啊。”

彭家仲有些感动地望望他,刚才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黄昏时分,一阵阵狂风在隆隆的雷声中夹着雨点铺天盖地而来,雨点很稀,却如豆子那么大,雨点打在地上,噼里啪啦地闷响,堆积在路上的厚厚的尘土四散扬起,空气中顿时弥散着窒息而呛人的气息。正在监狱那条金光大道上散步的人们一阵骚动,有孩子的一把抱起孩子慌乱地寻找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叫家里人收衣服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地在风中回荡。当人们跑回家门或者站在楼道、小商店、小饭馆等着风雨来临的时候,雨停了,风住了,愈加闷热的气息夹着呛人的尘土味儿在蔓延。人们又迟迟疑疑地走出来,望着天上的乌云,猜测暴风雨是否还要来临。过了一阵子,乌云渐渐散去,西边的山巅上映射出一抹红霞,人们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纷纷咒骂这“雷声大雨点小”的鬼天气。

彭家仲从办公室出来,慢慢地走在监狱的金光大道上,听到人们对天气的咒骂,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神经,他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回到招待所重重地把自己扔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今天上午在生产调度会上,为了使相关部门有个心理准备,也为了让那些卷入三无黑车的个别领导和一些也在经营着黑车的民警职工们有个心理准备,他在总结讲话时候,把监狱下决心整顿运输市场的决定作为讲话的重点,阐明了党委、行政的态度,要求与黑车有瓜葛的,不管是领导干部还是普通民警职工、家属都要主动地退出来,否则将按照相关规定予以重处。同时要求相关部门和各监区提前做好准备,在监狱的领导下,根除这个困扰监狱几十年的顽疾,为生产经营工作开创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为了表明他本人的态度,他反复强调说,古人云“新官上任三把火”,整顿运输市场就是他彭家仲烧的第一把火。

与会人员经久不息的掌声使他更加坚定了信心,哪知在下午的监狱长行政办公会议上,这件事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力。这次的行政办公会除了王福全到省厅送清产核资报告去了没能参加外,其他监狱级领导都参加了,生产、经营、政工以及后勤线的部门领导和各监区监区长都被叫了来。他刚讲完整顿运输市场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郑怀远就发言表示坚决拥护他的这个决定,并表态要全力以赴协助他打赢这场攻坚战。

但是,郑怀远话锋一转,说只是现在整顿运输市场条件尚不具备,难度非常大。为什么历届党委都想规范又无能为力呢?这中间涉及到的利益厉害关系的人不仅仅只是我们监狱的民警职工和家属,其实我们监狱的人也只是占很小的一部分,大部分是地方村、乡镇干部,甚至县上的领导干部都卷入进来。众所周知,双河镇派出所和交警中队哪个民警不在经营黑车?说句耸人听闻的话,武警的个别干部也在经营着呢。

彭家仲听得有些冒汗,看看其他人,都频频在点头,他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郑怀远继续说,前年,汪庆书下了那么大的决心,终于说动了县上交警大队,派交警来协助整顿,尽管那些黑车主们把各个监区生产区大门堵住,交警大队的人来了又怎么样?他们说这些人没有开车来公路上,他们就爱莫能助了,他们总不能先把人抓起来再审问他们有没有黑车吧?结果呢,不了了之。而且还有人告到市里和省厅,说双河监狱发生了群体性事件。你们说这是个什么事儿?现在,彭监你来了采取了一些措施,稳定了民心,民警职工的精神风貌刚有起色,如果此事处理不好,可以说就会功亏一篑啊。

郑怀远这么一说,与会人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大抵就是以马洪扣为首的一些人坚决主张整顿,以郑怀远为首的一帮人则主张谨慎行事,以免激化矛盾,造成群体性事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彭家仲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是自己拍板坚决整顿,但是在意见思想没有高度统一的前提下,他实在不敢确认整顿是否能达到预期目的;另一方面,他又很不甘心,自己上午才表态说这是他上任后的第一把火,可是火还没有点燃就这么熄灭了,他以后的表态还有谁信?

会议一直就这么争论着,到了四点半的时候,熊晓戈突然跑进来在他耳边说:“彭监,生产监区办公室都打来电话,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黑车主们突然罢工,聚集在生产区门口叫嚷着要你给他们一个说法……火车转运站连续打电话告急,说还有4个火车皮没有装,怎么没人运输了?火车站可不等人啊……”

彭家仲脑袋一下子就懵了,他意识到整顿是不可能的了,这里还在开会,而那些车主们却都知道了。他与马洪扣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沉着脸宣布:“这个工作暂时放一放,郑志军,你去给那些人解释一下,叫他们马上恢复运输。”

彭家仲待众人走出会议室,靠在椅子上,浑身乏力,昏昏欲睡。

此时,他望着单调的天花板,感觉自己很可怜,也很孤单,他突然想回家,于是抓起手机,给妻子王卿打电话,本来想诉诉苦,可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这样:“我刚从办公室回到招待所,工作还顺手,山里的人就是单纯,比城里的人好管理一些,你就放心吧……”

打完电话,他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这时候,手机又叫起来,他看看号码,便接听说:“你好……”

“郑怀远在县城请监区长们吃饭,说是要在半年之内把你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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