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了一会,都是一身融入了黑夜的黑衣,走在僻静的小道上仿佛闲庭散步一般,未有半分的紧张。即使有,那也很快地被冥宵给带上了另一条路。
落雪惊讶于冥宵对楚都皇宫的熟悉,默默地揣测他以前是否来过这里?当然,若是他来过也属正常,毕竟他这种顶级的杀手,哪里都是去过的。
等被冥宵送回宫中,天色已经渐明,仔细嘱咐冥宵几句,她才迟迟地滚回了百俪宫偏殿。
这日午后,叶子急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道:“荷妃来了百俪宫,此刻正在与丽妃说话,丽妃让郡主你也一并过去。”
落雪换好衣衫,随同叶子赶往正殿,进去时正好听见丽妃与苏荷叶在说话,苏荷叶的声音还是那般清冷孤高,而今日听来更增加了几分落寞。丽妃声音尖锐,字字句句似乎都有嘲讽苏荷叶的意思。
苏荷叶当然知道这个表姐对自己入宫又深受宠爱而不满,可表现出来的却也不怎么生气,并且还问了问落雪近来的事情。丽妃聪明,落雪更加聪慧,道在宫中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少,换言之是丽妃待她很好。
其实丽妃待她好与不好,一点也不重要,她反倒希望丽妃待她不好,这样她在宫中还能少了些禁锢。
三人闲聊了一真话,苏荷叶忽然间起身,朝丽妃行了个礼,道:“今日来一则是向姐姐请个安,二则也是为落雪郡主眼睛的事情,郡主从小失明,进宫也是为了治眼,不知姐姐可允许我将落雪带到宫中让御医们看看否?”
“妹妹初来深宫,怕是也有许多琐碎杂事要处理,既然郡主在我这也住得习惯了,不如就让她在我这里住着。若是妹妹想招人替落雪看眼,便随时派个婢女来唤她过去才就是,本宫就是怕郡主去你那有诸多不惯。”丽妃端着青瓷的茶杯,低头间忽然又抬起了头,笑眯眯地望了落雪一眼。
落雪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头皮一阵发麻,这宫中的女人,没事就喜欢勾心斗角。这苏荷叶才来宫中几天啊,姐妹两就开始斗起来了。
听丽妃都如此安排了,苏荷叶也不好再说什么,当即福了福身,带着落雪往自己宫中去。
叶子搀扶着落雪,走出百俪宫后苏荷叶忽然停下来,她走到落雪身边,让叶子退下自己亲自来扶落雪。落雪一看便知她有话要说,也不着急。
果然,等走到人少僻静的地方,听苏荷叶开口:“前些日子我让你入宫找丽妃是因为我们姐妹两感情还不错,可现在她对我比有仇人更大的仇恨,我好像是害了你。”
落雪摇头,淡然笑道:“一入皇宫深似海,你比我清楚。我在这里住的不过是一段日子,而你要在这里住的是一辈子。”
苏荷叶身子一颤,脸色诧然白了几分,落雪感觉到她挽住自己的手指稍稍用了点力,掐得她手臂微微疼,但仍旧由苏荷叶掐着没有喊痛。
两人又走了一段,身边侍女都远远地跟着,苏荷叶许久才回过神来,道:“既然知道皇宫凶险,你又何苦来此,我从不相信你是为了治眼而来。落雪郡主性格清高孤冷,常年待在深闺,更不懂人情世故,而你面对的不管是谁都冷静镇定,不似落雪的性子。”
“我若不是落雪,那你认为我是谁?”落雪反问。
“我……我不知道。”苏荷叶只道自己这二十几年中见过的人不少,识人的本事是不错的,不知为何她直觉眼前的这个女子不是平常人。
那****将日久琴书簪送到自己手中时,她亦在想,落雪或许不是落雪。她也派人去落雪郡打探过,而落雪郡中落雪郡主的确是来了楚都。但,落雪能有这等本事,确实让人怀疑。
落雪轻声笑了一笑,手从苏荷叶手中抽开,径自往前走了两步,负手道:“苏荷小姐担心我,我倒是更担心你,为何你一定要入宫,执着于苏家?近日我在想,倘若你真的不愿意入宫,凭借着苏家的力量,也定然可以保你,你这样做实在是伤即墨笙的心。”
苏荷叶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几近透明,她咬着红唇轻轻地叹了口气,目光忧伤哀怨地望向皇宫院墙。
落雪又道:“皇上娶你不过是为了拉拢苏家,然而他这般做是真的拉拢苏家了吗?你对皇上可有怨言?你对苏家可有怨言?”
苏荷叶低垂下头,望着鞋底目光黯然悲痛,她这样做怎会没有怨言,可逼她同意入宫的是她母亲,她的家族。早已知道此生无法嫁给即墨笙,因此嫁给谁又有什么分别。
入宫前晚她在母亲屋前跪了整整一夜,屋中一片黑暗,她听到母亲努力抑制的咳嗽声,她知道她没有睡觉,但想说什么已经没有勇气。母亲是明白她的,知道她想要什么的,但母亲的心,真的太固执了。
跪到黎明,屋中终于传来了母亲的话语,她道:“你若抗旨,我立刻自绝。”
她听到这句话时蓦然闭上了眼,呆呆地跪了一阵,心仿佛麻木,仿佛早已没有长在自己身上。不知多久之后才慢慢地起身,腿脚已经麻木,她踉踉跄跄走了几步,走到院落中时望向夜空。今夜月那么圆,星空那么美,却是她此生最痛苦的一个夜晚。
夜风狠狠地刮向她的脸,如刀刮,她伸手慢慢地抚上自己的心口,恨不得立刻将它撕裂。有心,不如无心,而无心至少能让她活得好一些。
这些年来,她承受的苦楚有多重有多深,别人是不知道的。当落雪问出这个问题时,幕幕回忆如潮水涌来,而却尽然是对苏家的尽职尽责,以及在母亲严厉要求下不生不死地活着。
她曾问过苍天,她此生可是白活了,苍天没有告诉过她!她仍旧或者,如行尸走肉。
母亲可又知道,苏家无子,她自懂事起就开始打理苏家的家业,而其中有多少辛酸苦楚,在她无法做到某些事情的时候,全是即墨家的帮助。即墨笙为她,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她亦负了他太多太多。
昨日相见,他要自己随他离开,然而世间之大,可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他说她固执,他又何尝不是固执?难道两个人的相恋,只有在一起才能得到?她再也没有勇气去做一些事情,因为她怕后果自己承担不起。
“你说得很对,”苏荷叶缓缓地闭上眼,将记忆掩埋在脑海深处,她抬起头来看向落雪,落雪双目无光,脸上却一片淡然,对她道:“我心中对皇上,对苏家都有怨言。别人以为入宫为妃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却不懂我心中的苦闷,要论知心人,你应该是第一个。”
落雪回想起刚刚在百俪宫中丽妃所说的话,恍然领悟,苏荷叶说的别人,正是类似丽妃这样的人。
“丽妃入宫早,因此她没喜欢过什么人,最爱的不过是皇上,我从未想过与她争宠什么,皇上每夜来我这里不过是坐坐而已,从未在我这里过夜。我反倒希望他不要来,我与他之间,注定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你来皇宫虽然是为了治好眼睛,但也不过一个弱女子,我本想从丽妃那里把你要到我宫中去,可她执意不肯。我知道你不是平常人,但皇宫不比外面,凡事还是须多加小心。”
落雪点头:“我明白,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只是你没有担心过即墨笙吗?”
“担心什么?”苏荷似乎不明白落雪的话,道:“我已经与他说明白,他亦答应我会重新爱上别人,与她相守一生。至于我与他的情缘,今生不够,来生再见罢!”
这话说出来是简单,但落雪却知苏荷心中有多苦楚,昨夜相见,苏荷便只是劝着即墨笙另娶他人么?即墨笙若是真的听了苏荷的话,那他就不是即墨笙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苏荷的宫殿门口,叶子重新上来扶着落雪,并将寝宫建筑景色说给落雪听。落雪暗道楚皇虽有心利用了苏荷叶,倒是对她不错,安排住进了上琴宫。
回宫后苏荷叶即回了自己寝宫,吩咐婢女带了落雪去偏殿等候太医前来。落雪坐在软榻上,听婢女说着皇上如何如何的宠爱荷妃,如何如何地给上琴宫送珍奇宝贝来。落雪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你知道苏荷叶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这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默默地说了一遍。
上琴宫侍女侍卫众多,但奴仆们都知道主子喜静,大多是伺候在外,因此上琴宫偏殿的人也少,只有两个婢女在偏殿候着。一个人给落雪斟茶,一个人静静候立着。
不多时,另外有一个小婢女走到了门口,她拱手朝偏殿内福了福身,道:“郡主,太医已经请到。”
落雪入宫是借着治眼的借口,自然太医来了不敢推辞,挥手便让那两人进来。那太医率先走了进来,他手提着医匣子,对着落雪微微躬了身,算是见礼。
“听宫女说,郡主的眼睛是从小就失……”一个“明”字在喉头打了打转,没有说得出来,那青衣的御医的目光便落在了落雪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