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才常在上海发起召开国会,在中国是一种首创。尽管国会出席者并非由各省选出的议员,而是他邀集的一些社会名流,但这些名流都是向往中国社会政治进步的人士。唐才常的另一举动是同时秘密着手自立军起义,让自立军与长江流域历来存在的会党结合,以造成巨大势力。
唐才常壮志未酬,为勤王自立而徇难,在于不得天时、地利、人和。在京津纷乱正起、“东南互保”大局已定之时,他企图起事,是不得天时;在大通自立军传檄讨贼勤王,朝野震惊、中外注目,且兵败事亡之时,他潜往汉口租界,是失地利。对张督一网打尽自立会党的意图不察不防,对英国等驻汉领事的态度转变不知不晓,是他背于人和。总之,唐才常未曾留心洋人的许诺、师生之谊,在瞬息万变的政治进程面前会一钱不值,在幕后政治交易和巨大政治利益面前更不堪一击。
虽因事机不密而披难,但唐才常宁死而不苟脱,故他的死悲壮而又光荣。
张园再次开国会
八国联军7月26日攻陷天津时,唐才常等人发起召开的国会正在上海张园举行。出席张园国会的成员并非由各省选出的议员,而是唐才常邀集的一些社会名流再加上自立会的首领组成。召开国会是唐才常联络同志和勤王革命势力的一种方法,这样做又可以在华东南地区造成声势、扩大影响。这天,来张园开会的人士多达数百人,其中除发起人容闳、唐才常外,还有林圭、沈荩、毕永年、戢元丞等自立会员,在沪名流应邀莅临会议的有严复、章炳麟、文廷式、张通典、叶浩吾、吴葆初、宗恕、马相伯、龙泽厚、狄葆贤等。这天的会议,主要是对联军攻陷天津后的政局进行讨论,议员们一个接一个激昂慷慨地发言。
当联军在8月5日挥戈西指京师时,八十余位国会成员复在张园南新厅召开选举会议。会议执行主席由叶浩吾担任,他首先宣读了联会之意:一、不认通匪矫诏之伪政府。二、联络外交。三、平内乱。四、保全中国自主。五、推广中国未来之文明进化。联会定名为中国议会。叶浩吾宣读毕,众人即举手表态通过。接着,会议以书面投票方法选举正副议长。结果容闳得四十二票,当选为正议长。严复得十五票,当选为副议长。容闳当选为议长后,在众人的欢迎声中向大家宣讲国会宗旨。他思路清晰,条理甚详,加之他声如洪钟,使到会人听了意气奋发,不时博得热烈的掌声。宣讲完国会宗旨后,容闳又提名唐才常掌国会会记,叶浩吾掌书记,郑荣斋、唐才常、汪康年等人掌干事。他提名后,众人经过讨论一致表示同意。
紧接着,唐才常请容闳为国会起草发布了一英文宣言,后又请严复译成中文,并广为散发。宣言强调:“不认满清有统治清国之权,将欲更始,以谋人民之乐利,因以伸张乐利于全世界,端在起复光绪帝,立二十世纪最文明之政治模范,以立宪自治之政治权与之人民,藉以驱除排外篡夺之妄举。”
国会召开后,唐才常极感兴奋,他对林圭、沈荩、毕永年等自立会同志说:“上海国会设立之意图,欲俟起事成功,即暂以此会为议政之基础。自立会同人,除争取民主权利与政治革新而外,制度如何树立,政府如何组织,均待选举程式确定,正式议会成立,合全国人民,五族俊义,协商处理,期于至善。”众人听了,无不欢欣,决心趁国会之起,加紧举兵勤王。
然而国会人员流品不一,政见亦相异。章炳麟读国会宣言后,当着唐才常的面责备道:“一面排满,一面勤王,既不承认满清政府,又称拥戴光绪皇帝,实属大相矛盾,决无成事之理。”他还力劝唐才常不要接受保皇会款举事,以免为康有为保皇党所利用。但唐才常对他的劝谏不与重视,章炳麟因言不见纳,即拂袖而去。继而他愤愤剪除辫发,褪去长袍马褂,换上西服,以示与满清决绝。
毕永年因与孙中山关系甚密,见章炳麟如此行为,也劝唐才常断绝同康有为的关系;但是唐才常鉴于自立军的军费主要取之于康梁,如不利用保皇会资,自立军起事将无一饷可集,故不愿与康梁决绝。毕永年与唐才常辩论了一日一夜,唐才常总谓无康有为接济巨资无从举事勤王,故坚决不肯听从毕永年的劝告。毕永年只得失望而去。
在唐才常利用国会作掩护、秘密组建自立军勤王时,沪上名流文廷式、狄葆贤、叶浩吾等人则与他多次议商迎光绪帝南下。文廷式鉴于慈禧太后亲俄,便想借助于日本、英国的力量保护光绪帝。狄葆贤原是李鸿章的幕僚,他主张依靠李鸿章保驾。叶浩吾在与沪苏名流张蹇等人相商后,拟借重张之洞勤王。唐才常则提出由已革军机大臣翁同龢与陈宝箴坐镇上海,将光绪帝迎至后发谕讨贼。但几经商讨,众人对如何勤王仍不能达成一致。
及至八国联军节节逼进、将直抵京师城下时,唐才常与同人间的辩论尚未止息。这时在汉口的林圭密告他:“京师将陷,自立军举兵的大好时机到了。”唐才常这才放弃与人的辩论,把精力放在起义之事上。他差人密告林圭,要他大力扩充义军队伍。
然而林圭担心的却是军费无着。他与傅慈祥相商时,忧心地说:“原定8月初9日在两湖与安徽同时发难起义,离现只有两天了。康、梁自春上接济佛尘三万元后,至今再无信息。没有经费,缺枪无饷,看来举事只好展期了。”
傅慈祥也很着急,他说:“京师吃紧,此时起兵正得天时。然无经费军饷,何敢轻谈起兵!看来不延期也得廷期了。”
二人商议一阵子后,决定将起义日期延至8月13日,最后又推迟十日,延至8月23日,并一面急请吴禄贞等人去大通、安庆、常德等地通告起义日期已后延,一面急邀总粮台唐才常来汉口共商举事大计。
唐才常在上海得林圭电邀后,闻风而动,急与禹之谟及日人田野橘次、甲斐靖溯江西上。
大通自立军先起发难
当吴禄贞还在去安徽的路上,在大通的前军统领秦力山由于未及时得到汉口总部的改期通知,仍在按原定日期起事。8月9日清晨,大通自立军奉秦力山头天晚上之约,全都赶往大通江北桐城县集结。这时桐城县城各城门口,早已贴出秦力山事先亲拟的自立军告示。告示说:
中国自立会会长,为讨贼勤王事:照得戊戌政变以来,权臣秉国,逆后当权,祸变之生,惨无天日。至己亥十二月念四日下立嗣伪诏,几欲蔑弃祖制,大逞私谋;更有义和团以扶清灭洋为名,贼臣载漪、刚毅、荣禄为阴助军械;内阁篡弑不得,则公然与外人为难,用敢广集同志,大会江淮,以清君侧,而谢万国。传檄远近,咸使闻知。
告示还明宣自立军的四条宗旨和九条法律。四条宗旨是:一、保全中国自立之权。二、请光绪帝复辟。三、无论何人,凡系有心保全中国者,准其入会。四、会中人必祸福相依,患难相救,且一律善待会外良民。九条法律则是:一、不准伤害人民生命财产。二、不准伤害外人生命财产。三、不准烧毁教堂、杀害教民。四、不准扰害通商租界。五、不准奸淫。六、不准酗洒逞凶。七、不准用毒械残杀仇敌。八、凡捉获顽固旧党,应照文明公法办理,不得妄行杀戮。九、保全善良,革除苛政,共进文明,而成一新政府。
当地百姓见了这告示,纷纷围拢来看。一位先生模样的人索性将告示大声念了出来,围观者听了,连声称赞自立军的告示好,宗旨明确,法律严明。
五百名自立军在桐城县城集结完毕,遂乘船而下直攻大通盐局。这时,大通清军水师在安徽抚署卫队管带孙道毅的指挥下应约响应。义军炮船猛轰大通盐局,击毁盐局轮船、厘卡炮船多只,并夺得盐局炮船八只,继而一举攻占大通县城。
自立军发难后,安徽巡抚王之春迅速派出武卫军副前营傅永贵率一哨人马乘轮船前往弹压。原来自立军事前已走漏了消息,桐城知县令早在四天前就已三次电告安徽抚署,说不日有乱民举事,请求派兵保护县境,因王之春事先已做了准备,故行动迅速。得知盐局被占后,王之春即又派统领李定明率楚军及安定军七百余人赴援,并派省城防营跟剿,令芜湖防营在池州、南陵等地截击,还在沿江各地戒严。
然而先往弹压的副前营傅永贵胆怯,他率一哨武卫军人马到达后,竟不敢渡江作战,反而向王之春谎报自立军人多势众。王之春信以为真,便又增派芜湖衡字军三营全力进扑,并电两江总督刘坤一、长江水师提督黄少春增援。
两江总督刘坤一得报后,急派三艘兵轮驶赴大通江面堵截,又派统领王世雄驻防芜湖。提督黄少春闻讯,也急率长江水师前来助战。清军重兵围追截击,使人数本来不多的千余义军立刻陷入重围。
义军首领许大老率八百多人聚守大通,他见大通孤悬江心,非战守之地,乃乘船转进至洛家潭。楚军统领李定明见许大老率部撤退,即尾随追击。激战中,义军战船被击沉二只,牺牲数十人。许老大见水战不利,急命弃船登陆,所有炮船尽失。天黑后,他率义军往池州,行军途中又遭芜湖防营清兵的阻击,死伤近百。
次日,许老大率领所部退奔南陵,与义军余老五部和哥老会首领石方玉率领的会众合在一处,列队拒敌,不意省城防营正在此拦截他们。缺少枪械的义军在省城防营与芜湖防营前后拦追合击下,死伤甚众,余老五和石方玉当场被俘,后遭残酷杀害。
当大通义军失败时,秦力山亲自指挥的芜湖六百名起义军刚刚集中。因强敌压境,芜湖起义军一集中便立刻遭到清兵的围攻。秦力山挥兵奋击,只是义军兵少,武器又差,多数人用锄头木棒作战,故损失惨重。战至最后,他只好率残部向九华山退却。至九华山后,秦力山见汉口方面毫无动静,自己孤立无援,便解散所部,只身潜往南京,不久又潜往日本投奔孙中山,协助孙中山办《民报》。大通、芜湖两处义军已先后失败,吴禄贞才至大通。他见事无挽回,便只身避走上海。
唐才常风风火火来汉口。
张之洞想将自立会党一网打尽,以绝后根
林圭从报纸上得到大通兵败的消息后,并不灰心。他一面在汉口宝顺里租界自立军的秘密机关等候唐才常的到来,一面与傅慈祥、黎科、戢元丞等同志商议在武汉发难的事。傅慈祥锐气十足地说:“大通前军虽新败,然我会尚有六军。只要总会亲军和先锋营二军先行发起,占得武昌,中、后、左、右四军即行响应,大事仍有可能成功。”
戢元丞也颇具信心,说:“但愿佛尘携军饷早些来汉,有了经费,速购武器,速组人马,何愁事功不成。”
黎科也是意志决绝,赞成起义。
林圭见众心可用,便提出以造反名义举事。他说:“佛尘寄望于保皇会,要康有为接济款项,恐远水不解近渴。况以勤王名义出师,难以救国。今日救国,非要进行大改革不可。什么排满,什么勤王,我都不管,我们大家一起来造反。没有经费,我们只能冒险试用膺造的纸币了。要之,我们决不能再坐等以延时日,不然将会贻误大事。”
众人正讨论间,唐才常带着随从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林圭等人将唐才常一行迎入后,心中不免大失所望:唐才常未带来任何军饷,也没有任何器械。尽管这已在意料之中,林圭还是无可奈何地说:“佛尘,今日总算把你这总粮台盼来了。可是你这个总粮台却是无粮台,叫我六路人马如何起事?我等虽差人膺造了纸币数十万元,但眼下未曾启用散布。”
唐才常却与之洒笑说:“我有百万粮资,就在你的身旁。再加上你膺造的数十万元,军资足矣。”
林圭见他这样说,忙问细由。唐才常说:“闻张督将尽拘康党之人,已与我辈呈不两立之势。与其我为彼制,不如谋先发之机。我等先夺汉阳兵工厂,以为军资,岂非军资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