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春煊刚刚离开京城,奕劻、袁世凯即着手陷害瞿鸿禨。他们让任农工商部侍郎的杨士琦拟参劾瞿鸿禨的奏稿,又用一万八千两银子贿买御史恽毓鼎,要他具名参劾,并允其将来外放为藩司。恽毓鼎被收买后,立即参劾瞿鸿禨“暗通报馆,受意言官,阴结外援,分布党羽”。奏折上后,慈禧太后迅即将瞿鸿禨开缺。
袁世凯见瞿鸿禨开缺回籍,十分得意,便与杨士琦、恽毓鼎相谋进一步加害岑春煊。正当他寻思计谋时,忽有一名叫蔡乃煌的人来督府求见。此人是来献媚求进的。当获知袁世凯想陷害岑春煊的意图后,便入照相馆觅得岑春煊和康有为的影相各一,让人点景合成一片,若似两人聚首密商之态。蔡乃煌将此伪造相片献上后,袁世凯见了大笑不已。在赏过蔡乃煌后,他即将相片交奕劻密呈慈禧太后,指证岑春煊交通乱党。同时,袁世凯又指使恽毓鼎参劾岑春煊“骄蹇不奉朝命,暗结康有为谋为不轨”。假相片与谗言,使慈禧太后信以为真,便将尚在上海装病未到广州赴任的岑春煊开缺回籍。
剪除政敌后,奕劻感到大快。经与袁世凯策议,他准备加紧推行新政。就在岑春煊开缺的次日,奕劻即奏请改考察政治馆为宪政编查馆,在军机处属下综理宪政事宜,调查统计全国各地情况,以备施政更张之资;请统一核定各部院、各省所定单行法及行政法规;并请筹备议院与厘定宪法。接着,他又将《各省官制通则》上奏请准。此两折上后,慈禧太后即令准命光绪帝下诏公布,还命外务部侍郎汪大燮、邮政部侍郎于式枚、学部侍郎达寿再次分赴君主立宪国英、德、日三国考察宪政。
《各省官制通则》本来由奕劻、孙家鼐核定,由光绪帝下诏公布后,袁世凯见铁良削减督抚权力的主张并未采纳,督抚原有权力得以保留,便乘机上折密陈十条,想夺还自己的兵权。他在密折中言:“督练北洋四镇的副都统凤山,初非出身学堂,又未经一战事,才非出众,识非过人,无威望可言,无功绩之足数。举四万众之重任,付诸谬妄人之手,中外腾笑,将士解体。我介乎日俄两强之间,彼方扩张军权,各不下百万之数,我如仍此泄沓瞻徇,几视兵事为儿戏,欲侧于列强而幸免其祸,讵可冀也。应请旨饬下庆亲王奕劻破除情面,慎选输武备人才,方可振兴军政,挽救时艰。”慈禧太后见密折后,即召铁良相问袁世凯参奏凤山可是事实。铁良先是气愤地说所参不实,声言是非自有公论;最后他哭谏说:“袁世凯存心叵测,若不早为抑制,满人势力必不能保全。”慈禧太后见铁良哭谏,又想起十多年前作的那个恶梦,想起那自称为中山樵人的渔翁,复对袁世凯存戒心。铁良则乘机向慈禧太后奏保凤山任督练以来办事异常得力,使凤山获赏头品顶戴。
铁良看破袁世凯确有野心,便与载沣相商,决意剥夺其兵权,于是二人联手运动朝臣对之交章弹劾。先是御史赵炳麟参袁世凯权高势重,并引雍正元年年羹尧为例;接着是陈田参劾袁世凯揽权营私;继之有御史成昌奏言袁世凯门生故吏布满天下,甚非国家之福。三人此折不久,湖北按察使梁鼎芬亦上折奏参奕劻、袁世凯,其折云:“袁世凯之心腹党羽能任朝中要职,皆由于袁世凯言之,庆王行之。袁世凯自握北洋大臣、直隶总督重权,又使其党在奉天、吉林皆有兵权、财权,思之令人寒心。且其人权谋迈众,城府阻深,能谄人,又能用人,是汉末曹操、晋末刘裕之流。今乃令狼抗朝列,虎步京师,臣实忧之。”袁世凯见自己被群起而攻,亦急忙上折奏请慈禧太后明党派,并诬群臣参劾是小人进谗。他在折中言:“党有公私之别,公党利国,私党病国。现值预备立宪,政党将兴,公私之间,毫厘千里,惟望朝廷格外留意,严辨于君子小人之界。嗣后凡有指为党者,必察其所行所为,究竟为公为私,而因示以劝惩焉。庶人人知所趋向,佥壬不得进谗。”
尽管袁世凯竭力为自己辨别,但群臣对他接二连三的参劾使慈禧太后顾虑重重,决意夺其兵权,于是召载沣入见。载沣应召时,即向她进言:“皇太后应立即将袁世凯调离北洋,罢其兵权,以免事久生变。”慈禧太后点点头说:“我正为这事召见你,你说的正合我意。前些日子,我让皇帝电召湖广总督张之洞入京,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就是把袁世凯调离北洋作一个垫铺。我这就叫皇帝电召袁世凯进京陛见。”
袁世凯奉旨进京后,慈禧太后对他百般优待,赐食、赏假,最后召见时则示意让他入主军机。袁世凯对自己被召入京早有准备,明白慈禧太后要自己入军机,是要剥夺自己对北洋军的指挥大权。于是他先是含笑谢恩,继之言自己才不胜任,再三力辞不就。然而慈禧太后只是不允,次日便让光绪帝颁旨调袁世凯为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免去其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职。袁世凯无可奈何,只得到京任职。
谢罪出宫时,袁世凯从殿阶坠地,跌伤右腿。
张蹇出任预备立宪会会长,各省纷纷筹办谘议局
刚刚接任外务部尚书,袁世凯便因苏杭甬铁路修筑权事惹起了民怒。事情的起因是在两年之前。当时,江浙绅商奏请清廷准招股修筑苏杭甬路,并成立商办铁路公司。可是,英国却以1898年订立借款代筑苏杭甬铁路草约为由,不准江浙铁路商办,并要求清廷改订正约。袁世凯应英国的要求,遂请旨慈禧太后命准。慈禧太后从其言,命发谕旨借款修筑苏杭甬铁路,让英国享有筑路权,而江浙商民只准搭股。江浙两省人民见路权被出卖,十分痛惜,立即掀起坚拒借款、收回路权的运动。浙江在京官员闻讯,亦推派代表见袁世凯,请他主持正义,但袁世凯置之不理。军机大臣张之洞见江浙两省人民情绪激愤,即奏请废除与英国所订的草约,以固结民心。载沣对张之洞的奏请极表支持,同意商办。然而袁世凯却扬言,外务部的事情一向独立,军机大臣不得干预。在接待江浙两省代表的求见时,他一再强调:“因与英国订有草约,现催订正约甚急,万难中变。外交首重大信,议约权在朝廷,自己不过是照案执行,并非有意作梗。望各代表兼顾政府,顾全邦交。”江浙代表争辩说:“铁路商办系遵旨而行,亦属铁案。”但袁世凯终不听。
江浙绅商见袁世凯心目中只有英人,不准商办,便将他出卖路权的事公诸舆论。消息传开后,引起众怒。革命党人更以东京来稿的名义,在上海《神州日报》上撰文攻击。有一篇题为《拟国民递呈都察院请将袁世凯明正典恭请代表折》的文章,斥骂袁世凯与历史上的赵高、董卓、曹操、杨国忠、蔡京、秦桧、贾似道、严嵩等乱政亡国权奸毫无二致;云袁氏所作作为,“无非凭借威福,渎乱纲纪,甘心卖国,自速乱亡”;“故伏乞皇太后皇上奋施乾断,立将袁世凯明正典刑。”袁世凯见仅为筑路一事又内为朝中诸臣所忌,外为报刊攻击,便要求开去外务部尚书缺。但慈禧太后只是不允,并召他入宫,面加安慰,令他将路约一事办妥再说。为示笼络,慈禧太后在袁世凯五十大寿时,特赏赐无量寿佛、金佛二尊,汉玉如意四柄,内库纱八卷,江绸八卷,蟒衣一袭,御酒两樽,双龙贡蜡二对,并亲书福寿字各二,寿额两悬。
京师内外百官见皇太后对袁世凯有赏赐,却不知其赏赐是慈禧太后的笼络,于是争相到袁府送贺寿礼。载振作为袁世凯的拜把兄弟,自然也送了不少寿品,并且他还在所赠的寿联上落款“盟弟”。御吏江春霖知悉载振送寿联的事后,即奏参袁世凯借做寿为名,广收礼物,揽权纳贿,结党徇私。他以满族宗室与汉人联谱有干成例,参载振与袁世凯拜盟违背王章,请求严行查办。慈禧太后得奏后,甚感恼怒。她虽将参折留中,但在召见袁世凯时却严加训斥。慈禧太后训斥时语气凌厉,袁世凯惊惶失措,以至他谢罪出宫时,头重脚轻,从殿阶坠地,跌伤右腿。回署后,他对亲信说:“余在万军之中,心极坦然,独朝见皇太后时,不知汗从何处来,而如此之心怯也。”而更使袁世凯惶恐的是,慈禧太后在对自己发怒时已显老态。于是他写信给家兄袁世勋,告诉自己所处的危境:“朝中公正老臣都已谢世,朝政尽入贵胄之手,弟此次得跻高位者,赖有太后之宠眷耳。然而慈宫春秋已迈,犹如风中之烛,一旦冰山崩,皇上独断朝政,岂肯忘怀昔日之仇,则弟之位置必不保。”袁世勋得信后,亦为其弟担忧,劝他不如告归。
1908年夏,清廷的宪法大纲及议院法典编纂告竣。宪政编查馆大臣奕劻、资政院大臣溥伦等会奏宪法、议院法、选举法大纲及九年逐年筹备清单。会奏完毕后,慈禧太后即于当日令降旨照准。
电谕传至上海后,预备立宪会的会所内一片欢腾。会长郑孝胥、副会长张蹇、汤寿潜与会员张元济、夏曾佑、雷奋、许鼎霖等数十人,即就宪法大纲等法典会议讨论。张謇此时尤感兴奋,他不禁想起两年前载泽、端方等大臣出洋考察归来上海时,自己同他们商谈并代为起草《为立宪致各省督抚电》的情景。他觉得自己为宪政奔走有年,精力没有白费。会议时他面呈喜色地说:“朝廷业已颁宪法大纲、议院法、选举法大纲,预备九年逐步完成,尚称稳妥。诸位请看:第一年筹办各省谘议局,修改新刑律,编定民律、商律、刑事民事诉讼律;第二年各省谘议局选举,颁布资政院章程,厘定京师官制,颁布法院编制法和文官考试、任用及官俸章程;第三年资政院开院,编定户藉法;第四年编查各省人口总数、岁出入总数,编定会计法,颁布地方税、厘定国家税章程;第五年城镇乡地方自治初具规模;第六年实行户藉法,设立行政审判院;第七年试办全国决算及新定内外官制;第八年国民识字率达百分之二,乡镇巡警一律完备,乡镇初级审判厅一律成立;设立审计院;第九年宣布宪法、皇室大典,颁布议院法、上下议院选举法,实行选举,国民识字率达百分之五。以愚之见,按此步骤,不出十年即可行宪政,此为国民之幸,亦是中国富强之望。”
汤寿潜亦高兴地说:“若宪政十年之内可行,真可谓国民之幸。我所欣赏者,在宪法大纲。宪法大纲中,法定君上大权计十四条,大清皇帝永永尊戴,神圣尊严不可侵犯,有钦定颁行法律之权、解散议院之权、设官制禄及黜陟百司之权、统率海陆军之权、宣告戒严之权、总揽司法之权等。君主权力虽说过大,但总算有了明确界定,不再是朕即天下了,仅为此我等亦值得庆贺。”
他言犹未了,张元济即说:“大纲中臣民的权利义务虽少了些,但也计有九条,实属进步,令人鼓舞。臣民中有合于法律命令所定资格者,得为文武官吏及议员;臣民于法律范围以内,所有言论、著作、出版及集会、结社等事,均准其自由;臣民非按照法律所定,不加以逮捕、监禁、处罚;臣民之财产及居住无故不加侵扰等,这些都属史无前例,更合世界潮流。日后我辈出版书籍,就有法律保护了。”
夏曾佑对张元济的话颇有同感,亦说:“以前办报,屡屡被查禁,不久前朝廷核定《大清报律》,现又规定言论自由,报业之人今日可算是有法律保障了。”
雷奋则嬉笑着说:“兄不见臣民有纳税之义务么?你看,臣民现完之赋税,非经新定法律更改,悉仍照旧输纳。你可别忘了臣民有遵守国家法律之义务。”
许鼎霖听了此言,也开玩笑说:“纳税是季直兄的事,所营大生纱厂年利数十万两,多数厘捐给国库。”
张謇听了这句玩笑话,心中竟生不快。他想起自己艰难创业,所得利润多被官吏贪污中饱,使企业反而负债。若早日实行地方税,大生纱厂或可兴旺发达。他正待发言,郑孝胥这时说:“朝廷已立意行宪政,此为我国民之福。然我已年迈,不能胜任预备立宪会会长之职,特向诸位告辞,请另选贤能。”
众人都劝他勿辞,可是郑孝胥一味不从,于是大家便选举张謇为会长。
张謇上任后,一面广泛联络京城官员、地方督抚及各省地商绅,一面与汤寿潜等人筹议国会与立宪之事,后又奉旨筹办江苏省谘议局,尤其热心。江苏谘议局在张謇的张罗下率先筹办起来后,湖北、湖南及其他各省的热心宪政者,也都纷纷将谘议局筹办起来了。
光绪帝崩驾。慈禧太后吩咐完后事随即断气
在下诏照准预行宪政后,慈禧太后却是病患不断。1908年农历十月十日七十三万寿日前,她的慢性痢疾又发作了。光绪帝此时更是病虐体虚,双脚浮肿得吓人。但慈禧太后仍将他囚禁在涵元殿,且莫名指责,其心灵的摧残更是加重了他的病情。尽管在办宪政,应说是了却了光绪帝十年前的愿望,然而他早已把这些置身局外了。只是到了慈禧太后的万寿庆典日,他才勉强打起精神支撑着。慈禧太后的精神则在万寿日临近之际变得爽快起来。刚好这年西藏达赖活佛来京朝拜,为此她更是高兴,特地在紫光阁赐宴。万寿典庆日这天,慈禧太后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她清晨即起,显得精神饱满,早膳后即入殿接受群臣庆贺,继之大宴百官。且自寿庆日起,慈禧太后接连六个晚上都在西苑颐年殿赏戏,她自己也是每晚必到,直至散戏才还寝仪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