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 济宁
北辰：“好紧张，好激动……”
宋帅：“放松点北辰，考试都这样，你越紧张越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平来。”
北辰：“不不不，我很放松，你理解错了。”
吴修平：“北辰我此时很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现在啥都不想做，只想尿尿。”
北辰：“我不是说考试，也没说尿尿，我只是想说刚才过去那辆车是双层巴士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双层巴士，真的老激动了。”
……
北辰还是第一次来济宁，这里是孔子的故乡。同时也是北辰技能考试的地方。济宁的三月，正值花开四野桃李烂漫。济宁职业技术学院还有三三两两的大学生，像看猴戏那样盯着北辰这批娃娃军。而北辰他们一路上眼睛都不够用了。“哇，不愧是大学，真大啊！”“刚才过去的那个美女冲我笑来着！”“你别挤我，你们说这么多宿舍路哪个是女生宿舍？”……
“别吵别吵，都跟紧了别掉队，我先带你们熟悉一下环境，你们明天别找不到考场了，我们考试的地点是济职的实训车间……”给北辰带队的是电工老师。大概觉得初来乍到的不能丢了莱芜人的脸，所以一身西装倍显精神。只可惜带了一群逗比学生，所以在学生中间更像是误入鸡窝的企鹅，略显滑稽。
北辰来济宁考试的事情本来不想跟妈妈说的，奈何需要一大笔路费和生活费，无可奈何的给妈妈打了电话。老妈愤愤表示如此重大的事情不提早通知她，以至于没来得及请村里的神婆给念叨念叨顺便给玉皇大帝烧点钱什么的。北辰只好推脱的说自己也是刚知道，而且学校还放了鞭炮给我们送行(说的好像去战场杀敌一样……)。老妈这才作罢，不过从昨天开始，几乎隔几个小时就给北辰打个电话确定一下方位和情况，北辰只好马马虎虎的应付过去。
老妈说我们搬新家了，搬到镇上去住楼房了，家里的老宅子可能要拆掉了，本来想打电话让你回来看看你还有什么东西比较重要要保留的，又怕耽误你学习，就没跟你说。北辰在济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挺难过的。几年前村里就开始搞拆迁和反拆迁的运动，按照老妈的说法，住楼房总比住平房好啊，不知道为什么村里那么多人有意见。其实北辰也是反对拆迁的，不同于村里人的是，他们不想拆迁主要是觉得拆迁款不多，而北辰是觉得村里有好多自己生活过得痕迹，不想一下被抹掉的这么干净。
本着要想富先修路的方针，新上任的村支书到处修路，村南的小树林终于被支书大手一挥，给砍掉了。北辰妈妈告诉北辰，村支书指着南边的树林说：“我们得修条路连接寨里镇，这么好的地段栽树太可惜了，砍掉修路……”北辰听到这的时候肺都气炸了，北辰心想你瞎指挥啥啊，这树林多少年多少代了，砍树砍过好几次了，每一次不都是砍了又栽上，多少村支书都没打这树林的主意，就你有魄力，不吹牛瞎做事……
不光北辰，其实很多人都对那片树林有感情，只不过北辰对那片树林感情深一点。小的时候去树林里摸鸟蛋采蘑菇，大一点拿着竹竿和面筋去粘知了，再大一点去树林里看漫画看小说。北辰半个童年都有那个树林的记忆。还有之后在那里遇见了陆钥，北辰还记得他指着自己绑在树干上红布条对陆钥说：“我以前就在这里玩，这个木墩还是以前的老树，这棵小树是从老树旁边长起来的，不是别人栽的，所以我绑一个红布条，这棵树就是北辰的树了。”陆钥咯咯的笑着说：“那我也绑一个，这棵树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了……”后来陆钥没有红布条，就把绑头发的发带解下来绑在了北辰红布条的旁边……
一个人离开你的世界很久，久到她留在你世界里的痕迹慢慢地都被时间擦拭掉了。北辰也是等到陆钥离开他的前一秒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喜欢上她了，以至于很久以后，北辰都快忘记陆钥的模样了，却依旧清晰的记住了那个暴风雪的薄暮。
北辰喜欢的陆钥或许是在那个分明都不懂爱情的年纪偏偏还要嚷着让你给她幸福的那个小恶魔吧。北辰知道现在的她有一个很帅很帅的男朋友，帅到连照片都能散发出阳光的味道。北辰也知道现在的陆钥是一个穿上高跟鞋能去做模特的女孩。如此陌生的陆钥。大概那个小恶魔被北辰留在暴风雪里之后就永远的离开了吧，连她最后留在北辰生命里的痕迹，也被万恶的村支书给砍掉了。这个世界只留下了一个穿着红色高跟鞋光芒四射的陆钥，而那个攒够了失望的小恶魔，什么也没留下，只说了一句再见就在北辰的生命中消失的干干净净。早知道你走了就不再回来，我一定要顶着暴风雪赶回去，紧紧的抱你一下，说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你失望了，你留给我的唯一一个实质性的礼物，丢失了。
技能考试是不用复习的，也不用打小抄。毕竟考的是动手能力，就像你去打拳击，就算一个拳击大师在台下做动作让你模仿，该打不赢还是打不赢。北辰知道今年是考焊接技术，早在2月末，济宁职业技术学院的官网上就公布了考题和注意事项，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高考提前一个月公布考题，那会有多少人考满分？不过技能考试不一样，就算提前一年给你公布考题，你能做的也仅仅是多练习，而且还不能保证不出差错。
“阿弥陀佛，保佑明天顺利调试出矩形波……”
宋帅抱着手机在斗地主，王珂忙着看电影，北辰在看外面的十字路口，吴修平神神叨叨的在念叨保佑考试顺利通过。北辰剥开一个橘子，费劲的清理橘子上的白丝，无聊的打趣吴修平：“哥们你不是文曲星嘛，你啥时候信佛了，就算是信神你难道不应该信奉一下东方的神嘛，再说了佛祖远在西方，为了你专程跑一趟济宁多不值当啊。”
“北辰你懂什么，这东西不论信奉的早晚，心诚则灵，我哪怕是昨天才开始信的，但也灵，我佛慈悲，是不会忘记他那些受苦受难的信徒的。”
班里好多人都嚷着谁在乎高考啊，我一身膀子肉我去搬砖也能养活自己。可真面临考试的时候，平时再马大哈的人也收敛了，进考场的时候电工老师最后跟我们强调注意事项和保持心态的问题，难得所有人都静下来认真的听了。电工老师说十年磨一剑，只为今朝锋芒毕露。电工老师还说还有10分钟就进考场了，想上厕所的抓紧时间，然后这群磨剑的铁工一溜烟全往厕所奔去了……
其实吴修平一个劲的喊阿弥陀佛的时候，北辰一边嘲笑他一边可劲的给自己加持幸运光环。每当有比较重要的考试，北辰都会偷偷的躲起来神神叨叨的给自己加持光环，百试不爽。这一招也是陆钥留下来的。北辰记得八年级期末，北辰愁眉苦脸的对陆钥说要是考试考不好估计连年都过不好。陆钥点了点头没说话，北辰刚低头看书，陆钥就“喝”的一声，然后一指头点到北辰额头上。北辰暗叹一声我命休矣，难道自己不知不觉又惹到她了，以至于陆钥要用一阳指来杀自己灭口……
陆钥在北辰的额头点了好几下北辰才反应过来，北辰一偏头，用手挡住额头问陆钥：“平白无故的，干嘛动手啊……”陆钥一巴掌把北辰的手拍开，说了句你别打断我。然后陆钥在北辰头上画了一个圈，开心的说：“我是你的幸运女神，我给了你一个幸运光环，现在你就可以不用怕考试了。”
有的事情真的不能用常理度之，并不是因为写小说所以就夸张的修饰。北辰这个几乎平均在全年级200以外的人，以一匹黑马的姿态杀进了全年级68名，创造了那一个学年中上游学生进军上游学生的进步神话。语文老师说这叫厚积薄发，英语老师说这叫miracle，化学老师说哪怕再不活泼的物质，加入催化剂的情况下也有可能发生剧烈反应，物理老师说功分有用功和无用功，但一个机器效率高不高，取决于有用功在总功里所占的比例。至于在班主任口里，北辰这个名词已经成为一种象征，每次班会训话的时候都会加一句：“你看看人家北辰，不下功夫能出成绩嘛！”
人家喜欢你，才会任你欺负。哪怕被你伤的支离破碎，可还是舍不得离开你。等你终于长大了，能理解这种感情了，才发现最后分别的时候说出的再见包含的情谊胜过我爱你这三个字。
放松，放松，深呼吸，深呼吸。气沉丹田，哇啊！北辰刚进考场摸起电烙铁手就开始发抖，好不容易强行把手摁住了，手心又开始出汗，北辰提气深呼吸好几次也不顶用，要不是监考老师一直在北辰身边转悠，北辰都想扇自己一个耳光冷静一下了。不过还好，元件都在正常范围内，北辰用色环读的电阻，感觉不牢靠，又用万用表测量了一下，确定无误的情况下将元件放在电路板上，着手开始焊接。
美中不足的是济职的电烙铁不是恒温的，而是随通电时长一直升温的。好在北辰对于焊接还是挺拿手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元件焊接好了。最后再把集成块插入引脚通电调出矩形波就可以收工了，还可以回去泡个澡，换身衣服出去嗨。
通电的那一瞬间北辰整个人就像被泼了一桶凉水，示波器上就一条笔直的直线，就像没有了心跳的人的心电图。北辰抓过电路板，怎么看也看不出差错来，难道是示波器的问题？北辰想到这就用手使劲的拍示波器。老家里的彩电潮湿以后画面不清楚北辰就使劲拍两下就好了，这次北辰拍了好几下也不管用。监考老师听到声音过来了解情况，北辰哭丧着脸说示波器是不是坏了，老师检察了一下给予了否定。北辰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所有人都是矩形波，就自己的是一条直线……
好讨厌的感觉，如果调试不出矩形波，那结论里的峰值，峰峰值什么的就没办法填写。最后的结论是70分。少70分什么概念？就相当于一个理科生理综里物化生三门有一门课没考……陆续有考生完成结论后离开考场，最后北辰那一排工位只剩下北辰一个人在那里呆呆的站着，看着示波器里平静毫无波澜的直线。北辰那几分钟什么也没想，本来心慌的厉害，可到最后的时刻竟然心平气和的接受了最后的结果。北辰喝了一口水，举手示意监考老师交卷。监考老师的笔唰唰地响，他的评价关系到北辰的最后得分，也关系着北辰接下来是在大学风花雪月还是在工地里搬砖。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毕竟印象分是建立在完成最后结果的前提上。
北辰并不后悔自己选择春季高考这条路，至于结果是这个样子，北辰也无话可说。北辰只是有点愧疚，拿这么多钱结果弄成这样，感觉挺对不起妈妈的。虽然她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可只有她是毫无条件的信任自己爱自己的。反正北辰一直都是一个让人失望的人，大概习惯了也就麻木了。所以北辰在知道了事情的结果后，平静地接受了。
北辰离开的时候，考场里几乎没有人了，倒是玄瑞还在。说起来玄瑞也是个倒霉蛋。大概两个人在红石公园里看烟火的时候，霉运就平分给两个人了。玄瑞的示波器显得图像不像北辰那样光棍的一条直线，而是一堆加速过得心电图。就像被静电干扰过一样，乱的令人心慌。玄瑞一看北辰过来，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他叫住北辰，带着哭腔的对北辰说：“帮帮我，你帮我看看哪里出问题了？”北辰看到玄瑞也没调出来，突然就很难过。两个人的成绩差不了多少，都属于那种超常发挥才能勉强够二本的人。北辰真的很想帮一下玄瑞，可北辰解决不了。北辰脑子里容纳的知识清晰地印证着如何如何做就可以调出矩形波。可是北辰照着做了，却没有调出来。北辰低着头，轻轻地说：“我也没调出来，我们完了。”监考老师过来示意北辰不能在此逗留，北辰看了一眼玄瑞，玄瑞也正好看北辰。北辰把矿泉水递给玄瑞，玄瑞没接，举手示意监考老师准备交卷。
两个人并排着走出考场，济宁的春虽然美丽，可还是略带凉意。两个人低着头都没说话。北辰的手里还捏着一根焊锡丝，考试的时候光心急了，最后居然忘记放下了。玄瑞突然停下来，看着北辰手上的焊锡丝说：“卧槽，你怎么带出来了……”然后玄瑞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抱着头就蹲下了。“卧槽，真是日了狗了，光想着没调出矩形波来了，特么忘了整理考场了，文明生产那一项可是30分啊。老师考试前还强调这30分最好拿，只要收拾一下就到手了……”北辰也愣住了，北辰突然想起来自己更惨，自己电烙铁还通着电呢。
北辰直接不想说话了。人倒起霉来喝凉水都塞牙。不顺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很快就会离开济宁了，北辰突然觉得济宁是一个伤心的地方，是一个梦碎的地方。刚来的时候北辰兴奋地到处转来转去，去马路看双层巴士，去旅馆大厅去看水族箱里的金鱼。可到离开的时候，北辰累的都不想走路了，好多考生从北辰身边经过，走廊并不宽，北辰无力的倚着墙，玄瑞蹲在北辰右边，两个人占据了半个走廊。“我以后再也不想来济宁了。”玄瑞说。
强者支配生活，弱者抱怨生活，愚者期许生活。很多事情最后的结果总能超出预料。宋帅和吴修平成功的调试出了矩形波，北辰赶回集合点的时候两个人正讨论着联盟心得。王珂一个人蹲在绿化带前的条形石柱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哪里拔来的狗尾草，挺像奥古斯特·罗丹的雕塑《沉思者》。浑身散发出一种内裤不知被谁偷去的茫然和忧伤。能看出来一半左右的人兴高采烈的瞎激动，剩下的人，要么迷茫，要么绝望，要么对着天空泪流满面，好似怒问苍天为啥受伤的总是我……
回莱芜的路上，北辰把身体倦缩在大巴车的座椅里，戴着耳机听调频106。2里的音乐留声机。播音的那个人说，我们的人生就是一场旅行，我们无时无刻都行走在路上，有时候遇到一朵美丽的花，有时候瞥见一片潇洒的云，有时候路的远方会有一个美丽的姑娘。但更多的时候，我们会遇见一场暴风雨，会遇到炎炎烈日，会遇到陌生的人群。谁都希望下一刻风平浪静花开烂漫，可更多的是下一段路依旧泥泞……但，请走下去。
“别垂头丧气的了，不是还没出成绩嘛，开心点。”北辰和宋帅坐在一起，宋帅拿出面包来给北辰，北辰摇了摇头继续看窗外，也没说话。
宋帅：“也没跟你妈说这次考试的情况吗？”
北辰摇了摇头，说：“没想好怎么说呢。”
“喔。”宋帅含糊的嗯了一下，然后又问：“那有没有跟你女朋友说？”
北辰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轻轻地说：“我们分开了。”
“哈哈，我说啥来着，你们最多谈……一个月……”北辰平静的盯着宋帅，大概宋帅觉得北辰平静的外表下定藏着腥风暴雨，就差一个导火线引爆这颗炸弹了。所以当看着北辰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宋帅的声音越来越小，从兴奋地状态一下变得底气不足了。
北辰：“我知道你一直不看重我任何一段感情，总觉得我就是图新奇，谈着玩，不过我每一次都是认真的，我没你想的那么玩世不恭，我不是小孩，我能分清谁对我好和我喜欢谁，至于最后没在一起，只是有缘无份。”
宋帅：“成成成，就你有理，那因为啥分开啊？”
北辰：“感情问题啊，比如她喜欢早睡我习惯熬夜，还有啊，我不吃辣不吃鱼海鲜过敏不吃茄子圆椒……”
宋帅：“打住，打住，虽然你毛病比较多，但罪不至死啊，你们完全可以磨合啊，这么随便就分手了多可惜啊。”
北辰：“额，但是她喜欢别人了，简单一点就是说我被甩了。”
宋帅目瞪口呆的盯着北辰，自言自语的说了句被甩了，然后对北辰说：“被甩了就被甩了，你直接说不就完了，用得着说一大堆矫情的话嘛，你这个死处女座！”
“喂，东西允许你乱吃，但话你不能乱说！”
“咋了，说你矫情咋了，就你矫情，就你矫情，矫情矫情！”
“不是，我是说我是巨蟹座，不是处女座！”
“那巨蟹座了不起啊，死巨蟹座！”
好多的事情都要告一段落了，学习是这样，感情也是。有的时候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开始新的生活和感情，但也没有精力调整最好的姿态去迎接。有的人怕着怕着就迷茫了，一旦迷茫了，离放弃也就不远了。
回去了就只有文化课的学习了，华夏也提供文化课的辅导，但前提是又要交一大笔钱。北辰哪怕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问家里要钱了。北辰问过宋帅，宋帅说他要回凤城高中。吴修平也说要回一中。说起来吴修平跟北辰同吃同睡了2个月，感情并没有多深。北辰难过的时候吴修平陪着北辰，他们一起喝酒，一起泡吧，一起谈论女人。他们伪装的很像大人，可大人的世界几乎交不到朋友了。
北辰和吴修平离开那栋老房子的时候，葡萄树正好开始发芽。秃头的那个大爷一直在帮着北辰他们收拾。尽管北辰对他一直对他抱有敌意，可要离开了，竟然觉得老头的秃头居然也可爱起来了。老头一再表示拿北辰他们当自己的家人，以后路过了一定要回来坐坐喝杯水。北辰和吴修平也没多说话，一件一件的衣服往行李箱里装。等会王珂过来帮吴修平送回一中，宋帅过来帮北辰送回凤城。
“以后记得去凤城找我玩啊，还有好好复习，考一个好大学。”
“知道了北辰，你还是这么啰嗦，记得照顾好自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