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6年的4月,天气晴,无风,天空湛蓝得像天使的眸子,偶有白色的瞳仁飘过,平添几许柔情。这样好的时代啊,就怕你不相信似的,恨不得把最美好的一切摆在你眼前。
又是一夜安眠。周聿怀吃了褚豫东留下来的早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良久,有些罪孽既然无法抹去,那么就让自己用血肉去填平它吧,她正了正自己的风衣,学着褚豫东的样子立起来,果真,连勇气都接踵而至。
一到会议室,就看到相互熟识的几张面孔,老前辈有,师兄弟也有,今天来的人倒是齐全,不认识的大概是上面派下来的团队,坐在最外围,看样子不过是研究生没毕业的模样,青涩的面孔上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看着就叫人心里通畅。
周聿怀一进门点头跟老师们致意,便挨着上首第二位坐下来,正位上的是她的师兄。“怎么回事,谭老师一向守时的。”
周聿怀也在奇怪,和师兄弟对视的时候,看着他们一瞬间愣住的眼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见她望过去,便急忙低头避开。师兄和那位传说中的专家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那男孩看着周聿怀发痴的脸,若不是此时有外人在,师兄真想一巴掌拍过去,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周聿怀绝不会想到这个传说中的专家会是褚豫东,这个人像一个神秘的谜团一样,此时才揭开最后的面纱,师兄面色不善,很明显是这位专家在开会之前先去打了招呼,不然以师兄的脾气和对自己的保护欲,周聿怀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麻省理工大学物理与科学学院最年轻的教授,褚豫东,大家欢迎。”
周聿怀第一次对所谓专家表现出足够的尊敬,大凡天才大都骄傲,何况还是周聿怀这样的天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就已经成为国内举足轻重的科学家,可是她除了科学什么都没有。所以她从心里敬佩褚豫东,入世能兼济天下,出世能尽情潇洒,该有多大本事才能将人生过得如此游刃有余。
这一场会议远没有料想当中的轻松愉快,大多数人不过以为是大家开个见面会便罢了,会后应该吃吃喝喝培养感情,但年轻人们只开中了开头,会议很短暂,也确实是一个简单的见面会,所以在学院里的老家伙们走过了过场之后,反量子小组整个被留了下来,褚豫东和周聿怀一对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周聿怀落下窗帘,开启幻灯片,白底的页面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启程。
她将她的团队命名为启程,一个动词,一个没有目标没有口号的甚至不知能不能成功的实验,他们似乎永远在路上,永远在启程。
会上周聿怀将自己多年资料共享到云盘,其中分为几个文件夹,量子化,目击者,实验数据。
在座的都是接受量子化长大的一代人,又直属物理专业,对量子化的原理自然并不陌生,目击者则是周聿怀多年来在全网搜集的关于反量子化的目击资料。
“简单来说,量子化是从我们的世界分解消失,那么反量子化,针对我们的时空来说,便是凭空出现的物或者,人。”
“提问!”小A说,“说。”
“为什么不会是海市蜃楼或者是空中投影一类的东西,资料上显示,大部分这种现象只在空旷的地界上才出现的。”
“因为不知一例证明目击者与他们进行了交谈和身体接触。”
“不会是那些人为了成名而哗众取宠吗?现在这些人成名太困难了,要没什么奇闻异事也不容易在网络中引起关注度。”
褚豫东由始至终皱着眉,听到这话时眉头拧成一道锁,“我们做的是科学实验,不是狗仔娱记,我们要做的是证实他们或者否定他们,是为这种现象寻求科学的通路,而不是凭借一时臆想坐在办公室里猜测。诚然,我不否认,伟大的发明是从一个不可能的猜想开始,但针对我们的课题来说,通过走访目击者得出可靠的数据,进行合理大胆的猜想,然后通过无数次的实验证实,或者否定,直到成功。”褚豫东的话低沉却震耳发聩。
“不如以最简单的方法做个假设,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逆的,除了一定时间点的顺时时间,可已经有科学证明当我们有足够的力量时时可以进行时光穿梭的,那么对于整个的时空来说,既然我们能够把物质通过量子化的方式消失,那么同样的,我们是否能够将这些消失的东西通过反量子的方式重组。”
“不是吧,真的有可能吗?量子化难道是可逆的?”
“不仅如此,”周聿怀顿了顿,这么多年每次触及这个问题,她既兴奋又恐惧。
“不仅如此,”褚豫东接过话来,“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的空间重合着另一个空间,我们以不同的形态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因为物质的排列方式不同,所以即便重合也不会有所影响,我们的量子化,不过是找到了通往那个世界的途径,我们的物质通过分解重组的方式出现在那个世界,其实物质还在那里,不过你看不到,感受不到,所以你们当做他们消失了。
“天啊,这太匪夷所思了,太不可思议了。”
“也太美妙了不是吗?”褚豫东第一次露出笑容,可没人能感受到他的笑意。
在座的所有人都被这疯狂,但是伟大的幻想震慑了,是了,怎么就没人想到呢,宇宙的物质是守恒的,那么所有的东西绝不会凭空消失,“那我们做反量子实验是想把那些消失的东西再变回来吗?”小A问。
褚豫东轻蔑一笑,脸上写着明明白白的天真的少女你想什么呢,“任何实验都是以人类进步为目标,反量子化亦然,我们要做的是探索另一个时空的存在与否,如果有,那么两个时空的人如何和谐共处,科学是无所谓善恶,只有人才有善恶。”周聿怀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抖,所有学生都会周聿怀满怀着感情的演讲所动容,只有褚豫东在阴暗中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一切尘埃落定,查证,推演,数据,实验有条不紊的进行。上面极其重视特批了一台量子仪器便于他们做实验,失败了几次,但也取得了相当的进步。此时已经排除了海市蜃楼和量子失效的可能性,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这时空中存在着另一个世界。
将已知的物质分解很容易,将未知的物质在这个时空中分解重组,这个难度不亚于登天,但周聿怀不服气,她父亲能做到的,她一样能做到。她和周聿怀近一个月都泡在实验室里,原因是,终于有人找到了另一个世界的物质,拥有了那个世界的物质,从而逆向分解,就相当于掌握了通往那个世界的钥匙。此时是反量子实验最紧要的关头所有人都挣扎在亢奋和疲累的漩涡中,越战越勇,眼中迸发的是无限接近真理的光芒。
褚豫东和周聿怀从未在外人面前公开过二人的关系,半年的时间里,都是你先来我后走,从未叫人发现异常,倒是褚豫东颇有期艾的说,嘿,我果真是个见不得人的小白脸,每每这个时候,周聿怀都会用行动证明褚豫东的地位有多牢固,褚豫东觉得甚是满意,于是将这套把戏运用的越发纯熟老练。
“你干什么?”周聿怀面对把她堵在实验室的老流氓生气的说,“生气啦?”褚豫东一改会议上的冰块脸,觍颜凑上来。“怪我没告诉你?”
“不是,”周聿怀嘟囔了一句,可嘴上说着不是,那张小脸上却是明明白白的写着不爽。“好啦,我的怀儿生气了,需要老流氓亲亲才能好。”褚豫东把她半搂在怀,轻吻额头,“在实验室你想干嘛?”
“当然是干想干的事,”褚豫东在个别字眼上加重了语气,满是下流意味。“我要你在实验的时候,想到我们在这里这样那样,省得你那些师兄弟把你的魂勾跑了。”
褚豫东心里也有气,男人最知道男人的脑子里想些什么。人人都发现这学期开始,周聿怀像换了个人一样,脸色红润笑意盈盈,及膝的棉布裙子衬得小腿圆润纤细,雪纺的衬衫透出女人蜜色的肤色,相识多年的师兄弟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我的师妹不可能这么可爱。
褚豫东用眼睛一瞄就知道他们看向周聿怀时脑袋里翻涌着怎样的画面,当然是他们晚上在家里的画面。褚豫东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所以趁着大家下班的时候,磨磨蹭蹭没回家,反倒是把周聿怀堵在了实验室。
“回家去。”周聿怀也不似最开始那般纵容褚豫东,这人外表衣冠楚楚,一派学者风范,可一回到家中就完全是一副无赖模样,时间一长,被折磨的狠了,便也学会了拒绝。
“不嘛,不嘛……”又来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离人峰这一趟,我亲自去才放心。”褚豫东慵懒的声音响在耳后,每次他这样说话,周聿怀便完全没法抵抗,“我明白,上一次实验的数据马上就要出来了,这个关头我确实走不开,你去,我很放心,可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有关于死亡的记忆……
“放心?”褚豫东咬了一口周聿怀的耳朵,“我长这么帅,你放心?”褚豫东总有办法把各种都引到不正经的道路上去,不过女人承认,这是种本事。
“甘肃那地方,你也去过,啧啧,美人儿多,你就不怕我一去不返?”
褚豫东感受到怀里的小人儿僵直了身体,“你要走,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周聿怀理了理衣服,“可是,如果你离开了,就不要回来,我爱你,却不会强留你,你可明白,我们之间如果没有爱,那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听得出她倔强语气里的委屈和认真,她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告诉他,如果走,请滚远。褚豫东心笑,爱情这玩意,从来就没有快刀斩乱麻,有的只有剪不断理还乱,牵着的是情丝,是愁绪,你说不爱就不爱,真是孩子话。
不过他还是顺着她说,傻姑娘,我还要指着你吃软饭呢,现在这行业不景气啊,好不容易傍上的大款,怎么会放手。
周聿怀笑,那是你还没找到更大的大款,明明是情人间私密的戏言,却也能一语成谶,当周聿怀看到那个更大的大款的时候,她脑中竟然一片空白,没有波涛汹涌的爱恨,竟戏剧似的想到了这一幕。
她想,怎么能演的这么像呢,一个学物理出身的人,竟能将喜怒哀乐演得如真事一般。可周聿怀不会知道,如果他是演员,也是世界上最好的演员,搭进去了自己整颗心来换一场两败俱伤的结局。
褚豫东走后的出来的数据还是不正确,但却又向成功迈进了一步,淘汰掉不正确的便是正确的。周聿怀把数据输入计算机的时候这么想,这一次大概真的能成,她给队员们放了假,已经坚守了一个多月,这一次的演算少说也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期间只需按例看护即可,大家轮流值班,倒是周聿怀被师兄撵回家,说是三天之内不让她回来,周聿怀看看运行正常的仪器和计算机,妥协了。
老了啊,周聿怀揉着脖子想,这才一个月,便像霜打了一样,酸软不堪,还没熬一个整夜便整日困倦,想来也是年岁到了需要保养的时候了,一想到着,周聿怀急忙跑到浴室对着镜子仔细查看自己的脸,除了大眼下浓的吓人的黑眼圈,倒还算是平滑光洁,可是她已经二十六岁了,最应该保养的时候,她第一次打开了褚豫东给她买的护肤品,看着这些,她就又想起了褚豫东。
第二百六十四颗星星,这是她和褚豫东认识的第二百六十四天,她吹吹折纸上的墨痕,将长长的一条折成一颗五角星,满满的一罐,夜光的,关了灯依然能看出斑斓的痕迹,一如那夜漫天星河散落,一如褚豫东眼中的含情脉脉。
褚豫东总说她二十几岁了才开始玩小孩子的把戏,现在找这些东西可不容易,青少年们过早的成熟了,这些在压迫之下才发明出的小东西早已派不上用场,可周聿怀偏偏淘来了,她从没过过所谓的青春期,只见过同桌女生在脸上洋溢着从未见过的明媚笑容,写下相思折成星星,送给她们喜欢的男孩,那时候的周聿怀不懂,她只知道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恨不得这世界连吃饭睡觉都有捷径可寻,现在她才明白,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为他做世界上最曲折的事情,像折星星,一丝一缕都是相思。
褚豫东几次要看,她都拦着,气鼓鼓的说到时候了才可以。
褚豫东就由着她,背过身去,让她靠着自己的后背,手上不老实的顺着她已经及腰的长发,绕在手指上又松开,打成蝴蝶结,再松开,编成麻花,再松开,但总有松不开的时候,这时候就会被周聿怀拎着枕头追的满屋跑。他蹦蹦跳跳的说,这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恩爱你个大头鬼。”周聿怀看着自己已经变成一团乱麻的头发眼泪都快下来了,“好不容易留起来的。”她跺脚。
用褚豫东的话说,媳妇生气老不好,睡一次就好了。
所以当他把他的至理名言付诸实践的时候,周聿怀还是气鼓鼓的一张脸,锤在身上的小拳头不痛,助兴正好,于是褚豫东心领神会的越发用力了,“男人都是下半身的动物。”
“不不不,你见过学历这么高的动物吗,在说了,我是物理学的博士,又不是生物学的,不过如果你想学,我倒是可以教你。”
后来褚豫东又实践另一个至理名言,没有什么事情是睡两次解决不了的,两次不行,就三次,这一句话换来了周聿怀一脚把他踹下床。
周聿怀捧着星星罐子美美的想,明天东哥就要回来了,她要把这个星星交给他,告诉全世界的人他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