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
“小姨,起来做饭啦,我快迟到了。”头发炸成鸡窝的小男孩揉着眼睛靠在门框上叫人,手里牵着一只模样可爱的泰迪熊。“呀,你是什么人,是我小姨夫吗?”男孩看见那一身白衣服惊叫起来。
-“什么情况?”神笔君快要被这一对娘俩搞疯了,这个小孩睡一宿觉智商掉了二百二?“起来了,起来了。”女孩腾的窜起来吓得神笔君的笔毛都要竖起来了,索性没有魂魄不然真要叫这姑娘吓丢了。
开火煎蛋热牛奶,三分钟不到,两份喷香的早餐已经摆上了桌,“快吃。”周聿怀揉揉周念堂的头。
“小姨早,我开动了。”
“乖!”周聿怀和周念堂动作十分整齐划一,神笔君尴尬的坐在椅子上眼巴巴的看着娘俩狼吞虎咽,一看就有血缘关系,连粗鲁都粗鲁得如出一辙。“咳咳!”神笔君觉得是时候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了。
周聿怀抬起头,眯着眼啧了一声,说不上是玩味还是不耐,猛的一拍脑门,“等着。”噔噔噔跑下楼,又噔噔噔跑上来,“哎呀,好臭。”周念堂小小手捂着鼻子,可眼睛里的厌恶可不只是对这臭味,而是记忆里十分不堪的一段。“昨天念堂砸坏了一个,正好给你用。”周聿怀把碗里的墨水十分慷慨的往神笔君面前一送,“吃吧,这顿不要钱,看在祖宗的份上。”
“我……”神笔君对着那碗刚研磨出来的新鲜的还泛着臭味的墨汁两行清泪流到心田,本神笔这些年恪守笔道,虽说藏着写不可见人的小心思,可到底不曾害过人,身为一支笔更无前世因果一说,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受这等委屈。
“上学路上小心。”
“小姨生意兴隆。”娘俩亲亲热热抱了一下,一个啪嗒啪嗒蹦跶着上学去了,一个手脚麻利收拾好了早餐,顺道送上一记眼刀,“你怎么还不吃,还等着姑奶奶喂你不成?”
“本神君要吃饭。”
“哎呦喂,”周聿怀好笑,两条细白拄在桌子上一把抬起神笔君的下巴,“没见过要饭要的你这么理所当然的。”
“你伺候好了本神君,将来我若成大事,自然记你一功。”神笔君开始为周聿怀描摹自己梦中的宏伟蓝图。“我要把这世界变成我当年的模样,小桥流水,碧海蓝天……”
“你是环保局的?”周聿怀问。神笔君的脸黑了一黑。
“你继续继续!”
“我想率宾归王,四海升平。”
“啧,”周聿怀有些头痛,“这辈子可能就遇见这么一次,怎么偏偏是个得了中二病的傻白甜。”
“什么病?”神笔君照着海报上的形容将自己化成了人形,一颦一笑皆含了那人的神韵,就连眼角上的细小疤痕都化了个十足十,可以说他就是海报上的那人,或者说他是长着那人画皮的一支神笔,因为他也生怕自己暗中将那人的病症也化了来,毕竟第一次变作人形,经验不足。
“绝症,治不好了。”周聿怀一脸沉痛。
(神笔君严重顿时涌出一大滴眼泪,嘤嘤嘤,我第一次化作人形,平白无故的偏偏化成个病秧子,要是被马良知晓了还不知怎样嘲笑于我。我该不该把这个姑娘和那个小孩子杀人灭口。在线等挺急的,停停停,再这样下去神笔君的人设要崩。)
“我叫周聿怀。”周聿怀把蛋炒饭推到神笔君的面前,“你呢?”
“神笔。”神笔君眼睛闪着光端起盘子呼哧呼哧吃起来。“太好吃了,我说为什么那么多东西拼了命都要修炼成人,就为了这些吃食,再练上几百年也是值得的。”
“沈弼。名字还挺好听。”
周聿怀看着对着一盘蛋炒饭眼泪都快感动下来的沈弼不知为什么心里像被毛笔不轻不重的点了一下。本以为坚硬无比的心脏突然的就能感受到那毛笔每一丝狼毫的感触。
周聿怀觉得自己一定是偶像剧看得太多,该洗洗眼了。
“你能变化个别的脸吗?”
“喂喂喂,你这个小姑娘,说话要和身体行为一直啊好吗,嘴里让我变个别的脸,你倒是撒手啊,你知道你的口水都要滴到我的脸上了吗?”
“不能。”
“为什么?”周聿怀正在脸上揩油的手停了下来。
“你当我们神仙都是无所不能的吗?神仙也有神仙的禁制,像我们这种修炼成仙的本没有人的面目,而是化作心中所思最深刻念想,你成日将我挂在书房的,恰好正对着那一幅海报,我的心中自然便有了那人的形象,所以便化作了他的模样,这张脸刻在我的灵识里,第一个化作的人形,便是我的模样,无从更改,就算我以法术易容,法力消散之时,我依然顶着这张脸。”
“那你好歹找点什么遮住吧,不然你这样子出去,我怕给我爱豆抹黑!”
沈弼一抹嘴巴上的油,满足的拍着肚子,男人精瘦的身体里透出温暖的力量,爱豆是什么他不懂,但抹黑二字自古便是一个意思,他堂堂神笔君何时受过这样的诽谤,但念在自己夺了他人面目之故,便不便十分嚣张。
“吃饱了就开工吧。”周聿怀收拾好碗筷自顾自下楼。
“什么小姑娘,你这是钓鱼执法。”沈弼欲哭无泪,说好的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呢,怎么还没迈出这个大门就栽了呢。
“快点,你堂堂神笔君比我大上千万岁,写了一辈子的礼义仁孝,听了一辈子的抱诚守真,没想到修道成仙的仙人竟然如此欺负我一个女孩子。”周聿怀清冷的声音远远的飘上来,轻描淡写的似在嘲讽一个不相干的人。“我们昨晚还躺在一起睡觉啊,我肚子里还有你做的早饭啊,现在的小姑娘才是翻脸无情吧。”
沈弼内心想说一万句话,可身子还是乖乖的跟着下楼了。
周家的二楼是两间卧室,开放性的餐厅和一间书房,沈弼便是成日挂在这书房的笔架上。书房里整整齐齐码着各色书籍,有周聿怀背着大人买的武侠小说奇幻故事,还有乱七八糟言情戏剧……
这个姑娘可半点没有书香门第养出的闺秀样子。沈弼摇摇头,跟着周聿怀的脚步,走下楼去,走出餐厅便露出了只容一人上下的楼梯,阳光从脚下升腾,穿过清晨的空气,扑进沈弼的每一个毛孔里,这就是做人的感觉吗,沈弼大大的呼吸了一口气,四肢百骸都打通了一般充满了力量。
走下楼去便是一间小小的古董铺子,沈弼略略一瞭便知道整个铺子除却门口那个石狮子大概年岁还够之外,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器件却是没几个真的,倒是墙上的字画倒还有几幅能够入眼,自己的笔墨产出的自然入得眼。沈弼一下楼正对着的便是这姑娘二十岁那年画的《春色满园》,右手边是旧的看不出年龄的石狮子,隔着窗子,依旧睡得懒懒的,左手边是铺子的全貌,穿过一排排做旧的假古董便是个小院子。
“月光之下我们哭过笑过,月光之下你曾说你爱我……啦啦啦……”晨光打在女孩柔和的脸庞上,看起来倒不特别狰狞了。音乐时而有词无调,时而有韵无词,但条条调调混在女孩的嘴里咿咿呀呀哼唱出来便是第一等的顺耳,花坛里的土刚刚被翻过,还透着泥土的腥气,但那腥气也是清亮的,沈弼觉得一定是音乐太美,阳光太柔,小花儿开的太艳他才觉得这个姑娘美的天仙也似。
突然,一段记忆突然从脑海中卖力的钻出来,沈弼一片空白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画面:那是四岁时候的小姑娘,她握着自己的手还是个白胖白胖的不分瓣的小肉球,到底是何时被时光捏成了素白有力的手指呢。沈弼变成人学会的第一个情绪便是被人类称作遗憾的东西。
“给,去开铺子。”周聿怀扔过来一个钥匙,嘴上又不饶人的追了一句,快点,不然让你卖身还债。沈弼鬼使神差的竟听了话,开了锁,当镂花大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沈弼惊呆了。
门外就是这个世界啊,买早餐的小摊子陆陆续续收了摊,但仍飘散着豆腐脑包子油条的世俗香味儿……
只要迈出这个门槛是不是就能变成一个真正的人,是不是就能真真实实体会着他曾用亲自书写的繁华世界。
可是这个女孩将钥匙交给了他,她甚至不知道他从何而来要到何处而去,就这么把后背留给了他……沈弼握着钥匙的手捂出了汗。初入人世的神笔君决定他写过那么多痴男怨女都没见过如此特别的女孩……如此,特别的,傻姑娘。
我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沈弼蹑手蹑脚拉上帽子一转身消失在小巷的转角。
周聿怀看着他的背影手中水壶渐渐倾洒了整个花盆。
“走吧,走了就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