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壮士别易水
秋风阵阵，夕阳西下，燕洁霖迎着扑面的凉意走出易水村，独自来到易水河畔。
特务营从平西根据地赶回狼牙山地区时，敌人的扫荡已经结束，杨司令员带领分区机关成功转移，负责留守的邱蔚团长带领一万多群众和七连成功突围，三千多名日伪军扑空后无奈返回易县县城和保定。
燕洁霖将队伍带至北易水村，让钱大奎安排部队驻扎，他自己则来到村外，一是出于习惯，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勘察清楚地形地面貌，二是他心情不佳，想找个更大的空间散发散发心中的郁闷。
强劲的西北风把阳光吹落在淙淙的河水里，河水又将阳光撕碎任其在水面上飘洒，满河道于是闪烁起支离的光芒，发散出闪闪点点光。
赵光然不在，金环不在，燕洁霖觉得很孤单，心里有话只能对着河水说，自己说给自己听。
营长。想什么呢？钱大奎快步来到燕洁霖面前，打乱了燕洁霖的独自对话。
部队都安排好了？燕洁霖应付地问道。
都安排好了。群众转移后还没回来，村里几乎没有人。我让各排在几个院子里露营，安锅立灶，不要进屋。钱大奎并排坐在燕洁霖身旁，掏出烟和纸麻利地卷成一支烟，递给燕洁霖，燕洁霖不要，于是自己抽起来。
好。老乡不在，我们更要遵守群众纪律。
钱大奎吐出一口烟，兀自转移话题，说这次狼牙山地区的乡亲们可吃了大亏了！
是啊。这个地区一直是咱们分区的根据地，敌人很少过来扫荡，群众对反扫荡经验不足，吃亏是必然的。
营长，我不明白，反扫荡的任务那么重，杨司令员干嘛非要派我们执行这么一个简单任务？要是有我们在，群众损失肯定会小得多！
此前，由延安和晋察冀军区组成的一个工作团结束了对一分区的视察，要到平西抗日根据地继续工作。杨司令员让战斗力最强的特务营执行护送任务。
我当时也不明白，后来理解了。燕洁霖说，因为去平西要经过野三坡，那地方也叫“野人坡”，民风刁悍，仇视一切外来之人，无论是日军、****还是****，只要是少于一个连，他们都会出手打击。如果是一个连以上的队伍经过，他们才不敢出手，才会平安无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分区锄奸科那位侯干事说的。
就是那个猴子干事？钱大奎几次被侯干事叫去问话，配合子虚乌有的调查，所以对他没有好印象。
燕洁霖也不喜欢这个干事，就像讨厌军统一样讨厌锄奸科和他。燕洁霖喜欢将聪明才智用在对敌军事斗争的干部，对自己人使心眼，总给人不地道的感觉。
可这位侯干事据说是从延安分来的，还接受过专门培训，得到过康生的真传，思想进步，原则性强，理论水平高，身材精瘦但口才极佳，能说会道擅长辩论，很少有人说得过他。他那细且尖的声调经常回荡在分区司令部大院里。不过，他的审讯能力超高，无论是被俘的敌特还是内部的特嫌，到了他手里，不用动刑，只用语言就能很快将之打懵，随之彻底交代。
可这侯干事也是媚上之人，自我感觉非常好，在去平西的路上，就数他话多，极尽表现之能事，唠叨个没完没了，俨然是分区乃至军区的发言人。
按燕洁霖理解，做这种工作的人应该稳重深沉，不苟言辞才对，可他却不顾燕洁霖在场，仍然披露绝密信息，如王天存投奔八路军后，即使让他当上了团长，可他最后还是离队而去；还有赵侗，私自出走投靠国民党……
当时的八路军的人员组成大概有三部分，一是长征过来的红军，久经考验，立场坚定，是八路军的中坚力量，史称“老红军”，绝对被信任；二是抗战爆发后参军的，史称“三八”式干部，他们大多是知识分子，有信仰，有能力，也是八路军的核心力量。第三类就是在抗日统一战线的引导下，团结的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譬如愿意抗日的****官兵、游杂武装等，这些人成分复杂，参加八路军的目的不纯，有的革命意志不坚定，不耐劳若，贪图享受，最容易出问题。特别是在抗战相持阶段，敌人势力强大之时，有的甚至叛变投敌。对这部分人，锄奸科是倍加关注或是监视的。
燕洁霖想想，自己也应该属于第三类，从侯干事的看他的眼神里，他能觉察出是这些。但他自从跟赵光然一起参加八路军后，从无他念，一心抗日杀敌，连军统的公开劝降他都一口回绝。杨司令员信任他，他觉得如鱼得水。可他还是时时感受到别人的警惕的目光。三个月前，燕洁霖在枕头下面突然发现一张敌人“反正通知书”，持此书可在日伪那里得到高官厚禄。可在战斗力很强的特务营里放此东西，一般的敌特是不大可能的，作案者不是内奸就是其他人所为。燕洁霖将通知书交给杨司令员，司令员一看就很生气，因为有案例在先，锄奸科有人为了完成抓特务数量立功而故意这么做，而且发生了不止一次。后来，司令员严厉批评了锄奸科，并将作案的那个干事派往敌占区做地下工作。
尽管如此，特务营的干部提拨还是很慢。燕洁霖不是想在八路军里做什么官，只是他到不了团级，就不能与金环结婚……
营长，副营长，有情况！警卫员强子跑过来，喘匀气之后说：七连通信员小李找我们来了，还带来邱团长的命令。
燕洁霖和钱大奎回到营部，小李躺在卫生员怀里喘着粗气，喝完水后几近昏迷。
他怎么样？燕洁霖问卫生员，卫生员报告说，小李身上有伤，可没伤到要害，主要是渴的饿的累的。
燕洁霖从卫生员手里接过小李，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胸前，轻声地呼唤着。其实小李只不过是一个十几岁孩子，一头大汗，满脸泥污。燕洁霖禁不住用袖子替他擦脸。
不一会儿，小李醒过来，见是燕洁霖，挣扎着要起来，燕洁霖说，小李，别动，有话就躺着说。
燕营长，我可找到你们了！小李动了几下没有动成，自嘲地笑笑说，你看我，真没出息。其实，我没事儿，就是一见到你们，浑身就散架啦！
喝碗水再说。钱大奎又端来一碗热水，小李接过后一饮而尽，抹抹嘴坐起来说：“邱团长带领群众转移时，命令我们七连殿后，连长受重伤。七连完成任务撤退时，指导员让六班的五个战士掩护。可他们完成任务后无法撤退，将五百多名敌人引上了棋盘坨，最后全体跳崖……
五个人牵制五百敌人，这是什么样的战士啊！钱大奎接过小李手埯的空碗，十分感慨地说道。
棋盘坨那么高，跳下去还不都得牺牲了啊！强子跟随燕洁霖上过棋盘坨，那里三面都是万丈深渊。
邱团长命令我到老君堂找李老道，侦察一下情况。这不，半路上碰到了你们了。
小李说完，燕洁霖通过飞线联系到了邱团长，报告了这里的情况。
五壮士跳崖时，邱团长在望远镜里看得真真切切，这时他又得到消息，说有两位战士幸存下来，于是命令燕洁霖他们，找到那两位战士，送回七连。
燕洁霖回来命令大家晚上抓紧休息，明天天亮出发！
当晚，缓过来的小李向燕洁霖汇报了这次狼牙山反扫荡的经过。
按军区要求，一团要到阜平保卫留在根据地吸引敌人的“聂总部”转移。团长邱蔚此时正在养病，不宜长途跋涉，因此杨司令员派他带一个连留守狼牙山。
狼牙山是由五坨三十六峰组成的方圆几十里的山地。所谓“坨”，就是山石成块、成堆；所谓“峰”，就是高而尖的山头。如此，狼牙山就是危峰迭起、沟纵壑横、峰奇石险、恍若迷宫，不但是极其美好的胜景，更具有军事价值：棋盘坨、仙人洞可以设伏，鬼见愁、阎王鼻子可以设阻，绝对万夫莫开。
杨司令员在李老道的协助下，经详细踏勘，组织实施了一年的“狼牙山改造计划”，使其山道更加复杂变幻，死路活路难辩，所以，日伪军这几年从来都没敢进入狼牙山扫荡，使狼牙山地区成为晋察冀第一军分区根据地的可靠后方，那些大小山洞还成为八路军的天然武备仓库。
有这样的好地方，自然也成为狼牙山周围各县老百姓“跑反”躲藏的好去处，鬼子汉奸扫荡平原，大家往狼牙山里一躲，就没事了。这次敌人扫荡力度更大，满城、徐水和定兴三个县的一万多名群众在县大队的保护下，一齐来到狼牙山，找到邱团长。
八路军就是保护老百姓的，绝对不能丢下他们不管，甭说邱团长，就是杨司令员也是如此，每路过一个村，唯恐群众遭到敌人报复，都把群众带上，就像当年刘备一样，部队行军，后面跟一大串老百姓。
可谁知道，敌人这次却进了狼牙山！小李气愤地说。
为什么呀？强子问道，他们不是不敢进狼牙山吗？
还不是赵玉昆那个狗汉奸！
赵玉昆？五支队那个赵玉昆？钱大奎惊讶不已。
就是他。小李说，听说投敌后还当上了易县警备团长，这次就是他带着日伪军进来的！
营长，赵玉昆叛变你知道吗？钱大奎问燕洁霖。燕洁霖眯着两眼，定定地仰头不语，半天才淡淡地说：知道。
知道？知道怎么不早说？钱大奎气得原地转圈，******早知道就该早敲碎他的脑袋！
孟阁臣仿照八路军成立“七路军”后，赵玉昆也下山成立了“九路军”，和高鹏的“十路军”一起大闹易县城。赵玉昆后来是被冀中孟庆山收编，但因他在平汉铁路以西活动，交通不便，就将他的队伍归了一分区，成立第五支队，赵任队长，下辖两个团孟。阁臣被消灭后，他的部下大部分都归了赵玉昆。“十路军”也投靠了他。
分区里高手如云，赵玉昆再想升官似乎无望；八路军里生活条件艰苦，发财也绝对不可能。既不能知官届不能发财，所以，他决定投敌。
赵玉昆在八路军中别的本事没有，巴结人有一套，跟分区机关的许多干部关系处得都不错。投敌那天，他宴请了很多干部，原想将他们杀掉或俘虏作为“见面礼”，由于支队参谋长宋学飞和大褂队长王琴南及时识破了他的阴谋，最后他没敢动分区干部，也没能带走部队，只和几个亲信跑了。
这些情况燕洁霖都知道，但他不能随便传达，这毕竟不是好事。
赵玉昆投靠八路军后，燕洁霖只是听说，并没有见到过他，更没有叙上那段旧。可没想到这个家伙却这样没人性，居然帮鬼子进攻狼牙山！
不能饶过他！燕洁霖双拳擂桌，痛下决心。
对，不能饶了他！钱大奎说，要不是他带路，鬼子绝对不敢进狼牙山！
天还没亮透，特务营就出发了。
清晨的山风格凉，掺进雾岚之中打在脸上，湿凉水滑，连地上的石头也蒙上一层水汽，不小心踩上去，就是一个大趔趄。
燕洁霖走在队伍最前头，领着大家绕小路、钻山沟，来回穿梭，蜿蜒蛇行。如果不小心进入死路，就真有转不出来了。
就这样的路，如果没有赵玉昆那王八蛋带路，鬼子进来就出不去！钱大奎边走边感叹，恨死了叛徒。
燕洁霖也边走边勘察地形，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胸中逐渐形成。
八路军同志，八路军同志，等一下！一个精壮的当地汉子突然出现在左边的山头上，挥动着白毛巾敞开嗓门大喊着。
燕洁霖站下，让持枪警戒的战士放下枪。旋即，那汉子冲下山，转眼来到燕洁霖面前，他的轻快和灵巧，让人佩服。
汉子自我介绍，他是山下一个村庄的民兵队长，叫李冉同，说有情况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