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人为什么要修神呢？”
看着不远处的青山，以及山脚下的人山人海，此方的脸上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
这是他从两年之前便开始思考的问题。
此方从小便向往着父亲故事里那些无所不能的超人，羡慕他们能够保护自己的爱人，能打破一切的不公，能顺着自己的心意生活——所以他也曾一直渴望成为神修，成为超人。
但自从两年前来到长汉，他便逐渐习惯于平和安定的生活，而那种想要修神的冲动，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
而一年前被抓进长汉大狱的转折，让他猛然间看到了这世间的不公，感受到力量的重要，同时也再次萌生了修神的想法。
可现在他又被放了出来，又再度回归了平和的生活，那位杨家公子对自己似乎也没有明显的敌意，身边甚至还多了一位可爱的侍女，于是那种修神的冲动似乎又一次开始淡去。
这让此方有些困惑——
他困惑自己究竟是不是想要修神，也困惑修神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看着他的表情，站在身旁的洛千千歪了歪脑袋，道：“每个人修神的目的都不一样吧？”
“以前听老爹讲故事，总觉得故事里的主人公都特别坚定，目标也特别明确，所以我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有个目标，于是我就想要修神，”此方眼神有些迷茫，说道，“但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找不到什么修神的理由，不修神我也能活得好好的，报仇的冲动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要修神？”
洛千千想了想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修神之后日子总会好过些吧？至少不用天天吃炒青菜了。”
此方摇头：“赚钱的方法很多，也不见得非要修神，而且听说修神是很辛苦的，成天都要打坐冥想……我想就算不修神，过点清净日子也不错吧？”
洛千千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此方一边想着姑娘笑起来真是好看，一边不解道：“笑什么？”
洛千千敛起笑容，却依然面带笑意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的时候真像个老头子。”
“老头子？”此方神色微僵，却还是有些不解。
洛千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成天想着过清净日子，不是老头子是什么？既然是年轻人，就应该多一点朝气嘛，何况是男孩子？”
此方愣了许久，才用明亮的目光看向少女，直到看得少女有些微羞，他才一脸认真道：
“有道理。”
……
天阶学院在山里，所以这座山叫做天山。
天山有天阶，拾阶而上，便是无数人所向往的通神之地。
平日里，天阶学院的山门外往往十分清净，少有人烟，但这既不是因为山门的位置有多么隐蔽，也不是因为山门外有多么厉害的守门人，而是出自一种敬畏。
敬而畏之，畏而远之。
就好比长汉城中的中灵皇宫一般——即使宫门前没有士兵守卫，又有几个百姓敢随意靠近？
这样的敬畏，同时也是尊重的表现，作为世间最重要也最强大的修神组织之一，天阶学院也确实有这个资格得到世人的尊重。
所以大概也只有此方这种无知无畏山里孩子，才能如此淡然地从天阶学院山门前路过，然后被那天阶之上宏伟的山门大殿给震惊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此时的天山山脚下，却是格外热闹。
热闹得像长汉城里最繁华的市集一般。
但此时汇集在山脚下的人们，却不是市井中的平民百姓可比的——他们大多是中年人和少年少女的组合，这些中年人中有的穿着华贵的锦服，有的一身劲装、器宇不凡，身边的少年少女也是英气勃发——一看便知皆是各方风云人物，带着自家子弟到天阶学院求教来了。
山野之间有人气，惊得飞鸟起。
看了看天上的飞鸟，又看了看那些精神饱满、器宇轩昂的少年少女，此方不禁有些茫然。
自己是要跟这些人竞争？看上去似乎都很厉害的样子……
不过他随即才想到，自己是有张通行证的，按理来说应该不用通过考试便可进入天阶学院，这让他不禁感到一丝庆幸，却又有些遗憾。
庆幸于自己不用考试，也遗憾于自己不用考试。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天阶学院开了一扇大门，但有个门神在门口守着，想要进去就得打过门神。但有人却为自己在门旁边的墙上开了个洞，让自己可以绕开门神钻进去。
钻洞固然可以避开门神，但钻洞毕竟很难看。
而且，就算自己厚着脸皮钻洞过去了，但等到那些少年少女打败门神，露出骄傲神情的时候，自己却只能傻站在洞旁边看着——那种感觉也一定不怎么样。
若是换做一个饱经世事的成年人，或许能毫不犹豫地钻过去，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甚至看着那些辛辛苦苦和门神战斗的人哈哈大笑。
可此方做不到，因为那样会让他感到很遗憾。
但也正是这种遗憾，让他有些开心——
因为他觉得有这种感受的自己，应该有资格称作少年，而不是老头子。
少年当有热血。
这种感觉很好。
……
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此方和洛千千抬头仰望着那大概有数百甚至上千阶的天阶，以及天阶之上的山门大殿，忍不住一阵惊叹。
那大殿离天空真的很近，仿佛能随时触碰到云朵一般——难怪有人称天阶学院是距离神最近的地方，这既是空间层面上，也是实力层面上的赞美。
看着神殿，看着天阶，看着周围来往的人，此方和洛千千就像是头一次进城的乡下人一般，眼神中满是惊奇。
他们有些夸张的表现自然引来了周围人略带不屑的笑声，只是当有些少年注意到洛千千清秀动人的容颜之时，眼中的不屑便化作了丝丝火热。
那些目光和笑声让洛千千秀眉微皱，但身边的此方却是一脸淡然，宠辱不惊，似有高人风范，这样的表现让周围的目光略微收敛了些，甚至有人揣测起这一对少年少女的来历。
当然，他们自然是猜不出什么来的，而他们更不会知道，此方脸上的淡然，其实只是一种名为天然呆的性格所造成的假象而已。
人多，人声自然嘈杂，这让习惯安静的此方不太舒服。
他看着身边的洛千千，觉得似乎看着姑娘的脸，能让心情宁静一些。
洛千千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挠着脸蛋道：“干嘛？”
此方怔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说你家人都不在了，那你之前一个人是怎么过的？”
洛千千想了想道：“就这么过呗，每天去城东刘奶奶的杂货铺打点零工，然后吃饭睡觉……想想还真是挺无趣的。”
此方听着，觉得确实有些无趣，又突然想起一年前的那件惨事——
恐怕这姑娘一年间一直都陷在那件事的阴影中吧？否则这个年纪的姑娘，就算贫穷了些，又怎会甘愿过如此单调的生活？
想着，他不禁有些怜惜地看着洛千千的脸，说道：“进了天阶学院之后，我们兴许能过得好一些。”
洛千千有些忧虑道：“听说天阶学院里挺花钱的。”
此方道：“那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便退学吧。”
洛千千忍不住笑着低声道：“要是让旁边这些人知道你有退学的想法，恐怕会笑死吧？”
此方刚想说些什么，一道洪亮钟声却突然在山间响起。
伴随着这道钟声，原本嘈杂的山脚，竟然在瞬间就变得寂静无声，甚至连山林里的飞鸟野兽，都安静了下来，仿佛在畏惧着什么。
而就在钟声逐渐消失的一刻，又一个声音，忽然在在场的每个人耳边响起——
“天启！”
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此方将目光移向了那长长的天阶之上。
在那天阶顶端，大殿之前，隐隐可见一道人影。
此方正惊讶于那人的声音竟然能传的如此之远，而下一刻，更令他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神灵耀世。”
“天地皆荣。”
“光明为引。”
“天阶为路。”
只听得那道天阶之上的身影一连说了四句话，而每当他说一句话，他的身影便如幻影一般，瞬间下了数百阶台阶，仅仅四句话，他便直接跨越了千阶的天阶，来到了众人面前。
此方这才看清，那人赫然是一位穿着青衣的老人。
老人一头白发，形容消瘦，还有些驼背，但那深陷眼窝中的一双眼睛却如夜空一般明亮而深邃，仿佛包容了整片天地。
他就这么站在天阶之上，看着天山脚下的近千人，却仿佛比这千人更加耀眼——
就像神灵和蝼蚁。
就像皓月与繁星。
此方怔怔地看着老人，心想这些高人果真和故事里一样，光用气势就能震慑全场，不服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