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到家中,如约来到桃树下,已经是初夏,桃叶葳蕤,其间点点尖嘴的青桃隐在树叶下。
“你在吗?”
“我在。”从我身后传来一阵浅浅的回答,我正准备转过身去。
“你不要转过来。”于是我定在原地,半侧着的身子僵硬着,胸口隐隐感觉到一阵不安,好像什么就要从胸中喷涌出来,一直在叫嚣着。
“你怎么了?”我的声音微不可见地颤抖着。
“平安,你听我说,我——要走了。”
“你要走?不,你说过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年幼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已经隐隐明白他这次离开就是永远。他终也是像小晴一样要离开了么?“我不要,我不要。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眼泪已经失控。我的头无力的垂下。
“平安,不要哭啦。我们在一起玩耍的日子都很开心,你教我背了不少诗,我都记着啦,只是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背书,可不许背了几下就不耐烦了。知道了么?”他的声音渐渐哽咽,一点哭腔消失在空气里。
而我的眼泪却更加猖獗心里的不安恐惧都消失殆尽,一个念头越发清晰,在迷雾般白茫茫的心底大咧咧地展现着无情与残酷。
我的眼泪蓦然收住,我张了张嘴,却差点发不出一点声音:“你——我知道你不是人,我以为你是桃花,可我等到花都谢了,桃子也熟了,你还是在我身边,那个时候开始不管你是谁,我都已经把你当做我的朋友了,你也说过你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你骗人。”我的眼里越来越坚定,我毫不犹豫转过身来,想看清眼前的真相,而真相却似乎隐藏在更深的地下。
我的眼前,他依旧是小男孩的模样,只是脸上带着一点神秘莫测的微笑。
“我应该很开心,你把我当做你的朋友,只是现在,不是我要离开你呀。平安,是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所以我没一点办法的。以后你要更加坚强,你的心里隐藏着强大的力量,也不用害怕寂寞了,好吗?或许你还不知道,但无论你身处何方,我一直都在。”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好像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他带走了。
“你会舍不得我,会怀念我,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东西了。无愧我曾经存在的每一秒。平安,你也要明白,小晴真的不会再回来了。我和小晴都不是那个能够永远永远地陪伴着你的人,在你找到那个人之前,你或许会孤单,或许会有人陪伴着走过一点路程,无论如何都要坚信终有一天能够找到那样一个人。你一定会幸福的,相信我。”
“不要再说了。”我的眼泪伴随着这一句又一句的话落在桃树下的泥土里。润湿了浅褐的土色。“我知道,你真的要走了,对么?”
“是啊,平安,你要不要闭上眼睛?”
“不要,你以为我闭上眼睛就能当你只是一场梦?当你从来都不存在吗?”
“你真聪明,我一点也骗不了你。哈哈。”我生命里这样一个特殊的朋友就这样消失在风中,最后那个释怀的大笑,是我对他最后的记忆。
此后二十多年,我再也不曾见过他,应该说,我穷极一生,或许再也不能再遇到他了。那个幼小的还不曾看穿真相的我,只是执拗地想知道看穿他的伪装,或许我心里是这样想的,假如他是一块石头变的,或许又是一片树叶,一根枝桠,那么,终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
可是,他就那样,凭空样地出现,凭空的不见了。我盯着那片空气看了许久,在那块地上寻找许久,看不到一丝像是他能够变成的东西,我才哭出声来。天逐渐黑了,我虽然没有意识到,可是我的妈妈终于找了过来,抱着呆呆的我一个劲哭。
第二年,那棵桃树也被爸爸砍倒在地,空气中弥漫的气味凝重而哀伤。此后,我再也看不到那样繁华的一树桃花,鲜明的色彩在我的童年里泼洒一色最美丽的回忆。我知道也不会在桃树下遇见那样一个人了。我死死盯着那渐渐变得枯萎的树叶以及枝桠,不说话。
“平安啊,你家的树好好的,为什么要砍倒呢?”说话的正是林文静,她在周末经常来我家一起做作业,找我一起玩。她的眼睛闪烁着黑亮的光芒。
“不知道。我们还是先做作业吧。”
“好。”她冲我甜甜一笑。
林文静成为了我小学生涯最好的伙伴,和她一起,我不需要说很多话,光是看她说话,玩耍,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她的眼睛里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引导着我认识她新交的朋友,敞开心扉地对待我身边的同学。只是李忠,我知道再也没有可能和他成为以前那样的朋友,他的眸子里带着我害怕的狠辣,我看见他拦住低年级的孩子索要东西,看着他恶狠狠地说着威胁的话,还看见他和不认识的青年打架,伤痕累累却自带着凶残,听说那些个青年也伤得很重,李叔叔每次都恨铁不成钢地打他,他一言不发。
我试图上前制止他欺负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孩子,可我只是被他一把推开,地上的沙土划伤我的手掌,流下猩红的血液。
“滚,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下次你再自找麻烦,别怪我不客气。”没管我难以置信的眼神,他径直走开。小孩子呆呆地站在原位,我也从地上站起,瞧了瞧我受伤的手掌,伤口上血液还混合着泥土。
“大姐姐,你的手受伤了。”那个小男孩怯怯地对我说。
“没事的。你回家吧。”
“可是——”
我不再理会他,我盯着我手上不断流出的血液,思绪却拉开。
人之所以不清醒,是因为还不够疼痛。而现在,我不疼痛,唯一的理由就是,我不够真实。
真实与现在所发生的一切终于发生了错位。那次,我划伤的手掌流了许多血,更重要地是,很痛,害得我一周没有拿笔,林文静直嚷着要去找李忠算账。而在这里,我的手,感觉不到一点痛觉。
挡在我眼前的幕布终于落下,这一场回忆,勾起我对童年的隐藏在心底的一切感触,我经历的种种就像是重新走过一遍一样真实,我的所有心酸,痛苦,疑惑快乐,都是真的。我为什么会回去?
是不是我依旧无法释怀?或许吧。可是无论我对过去如何留恋,就算重来一次,也不过是将往事重新经历一遍,无法更改所有悲伤难过的经历,既然如此,我何必停留在这里?
我想清醒,这只是一个梦。我的心里我的口中就这样说了,此时一切景物都幻灭破碎,年幼的和长大后的平安,在不停地变换,但是只有脸上十分坚定,并且大声喊着:“我要清醒过来。”
一切尘埃落定,所有幻象都消失,但现实生活中平安却没有醒过来。
刘彦修将两人以及被打回原形的一条小白蛇一同带回本家。躺在床上的周成不过是躺了几个时辰便清醒。白蛇素素也在之后醒转,只是一身修为遭到极大的冲击,以至于现在只是一条小白蛇,也不能随意动弹,她溜进平安所在的房间。看见周成已经在那里,只是周成却没有看她。她便爬上了平安的床。想看看平安的状况。
周成和刘彦修等了许久都不见平安醒来,不禁担心,但是躺在床上的人,并没有丝毫要清醒的样子,好像十分平静地睡着了。
“她这是怎么了?”
“我不清楚。我家中并没有懂得岐黄之术的人,她这伤,明显不是普通医生能够治疗的。我能做的也不过是等她自己醒来。”
“那要是她——”
“那也是命。你们之前做的所有事都是在这个世界做不到的事情,连我也没想到你们能够成功。”
“你,那她,要是不醒,怎么办?我根本没办法向我姑妈交代。她一直好好的。”
正当此刻,周成心中愧疚难当之时。平安身上浮起一阵金光,将平安笼罩其中,气势十分逼人,刘彦修和周成无法睁眼和靠近。连白蛇也感受到了光芒的不寻常,刚想去看看情况的计划也被打断。只是光芒持续一阵消失后,两人一蛇以为平安就会醒来之时,平安却依旧没有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依稀能够感觉到她有要醒的气势,在那阵光芒之中,明明应该能够醒过来的。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现在,我们还只能静观其变。你也刚醒不久,我也不会问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有许多事,估计你现在也得好好想想。”说罢,朝着那边那个看起来呆呆的白蛇,其实是身体十分僵硬的白蛇看去。“你表妹的事情,我大概也了解了,我现在也只好去家族里问问有没有什么可行之法,查查族里的书,只是更多的要看造化。”
周成听了这话,怔怔地看着那条几乎隐没在白色被子上的白蛇,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盯着周成。才使周成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清醒过来。
怎么会忘记?怎么能够当那只是一场梦?其中种种,都像是烙印一样刻在了心底。虽是前世记忆,现在当故人重逢时,却翻江倒海地全部闪现心中。
一人一蛇对视着,都有许多话要说,一个能说的不说,一个不能说的说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