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靖二十八年,秋。
天高云淡,秋风瑟瑟。
少女一手拖着女童,一手握长刀,肩上背着包袱,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女童脸色发红,豆大的汗从额头滚下,时不时一声咳嗽。少女看得心生不忍,顿足问道:“游音,要不要停下来休息?”
游音摇了摇头,懂事的说到:“没事的,不要停,我还能坚持会。”
游岚心下酸涩,伸手给妹妹擦掉额上的汗,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是我累了,等会我们找个有人的地方歇息会再走。”
“嗯。”游音懵懂地点点头。
游岚放眼远眺,现在脚下的山名叫磬石山,她们离开王城一路出逃,已逃至冠祁,冠祁城位于葵涌北绥两国交界处,磬石山又位于冠祁郊外,再走不久就是北绥境内了。
冠祁城以前还算繁华,这几个月收到葵涌政变波及,分外萧条冷清。她们出逃在外被叛军张榜通缉,虽然随着带了银钱,仍不敢打尖住店,常是借宿于平民之家,这个地方荒无人烟鸡犬不闻,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找个落脚的地方。
“走吧。”游岚拉起妹妹的手,咬紧牙关向前走去。
……
不远处山林两侧,一群八九岁男童半蹲在草木之间,紧紧盯着两人身影,双目冒光,哥哥面上止不住的欣喜,其中一个冲天辫男童戳了戳身边的灰衣男童,眉开眼笑,“阿擎,两个女的,包袱很大,老久没遇上了。”
“嗯。”灰衣男童淡淡应一声,双目如钩子般死死盯着游岚,仿佛猎人紧盯着猎物。
一黄衣小童犹疑道:“她们带了刀,会不会……”
“没事,先老方法,不行还有办法弄死。”灰衣男童轻声说道,明明只有八九岁的年纪,说出的话却如此阴森狠毒。
“好!”其他孩子习惯了他的性子,毫不惊讶地附和同意了。
……
山路漫漫,日光斑驳。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游音觉得自己的腿都快要断了时,前方终于出现了人烟。两人眼前一亮,加紧脚步向前走去。
“姐姐,你看那——”游音突然拉了拉她的衣角,手指向前方,“好像在打人。”
游岚抬头望去,前方不远处五六个男孩围在一块,对着一灰衣孩子拳打脚踢。那孩子双手护头不停翻滚,一声不吭也不叫喊,身上有殷红血迹渗出衣裳。
游岚收回眼,漠不关心:“走吧,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下。”
“可是…他在挨打。”游音犹豫地看着她,眼中闪过纠结光芒。
“帮不了他。”少女面色冷淡,“他挨打肯定有挨打理由…我们不方便多管闲事。”
“哦。”游音低下头,情绪低落。
就在此刻,地上挨打男童突然猛地窜起,奋力推开众人,疾步向她们奔来!
“姐姐救我!”
游岚一时躲闪不及,被男童紧紧攥住衣角,衣上留下一个殷红血印。
她挣脱不得,皱眉看着那道血印,不期然和男童互相对视。
——男童和游岚差不多大,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面色黝黑头发蓬乱,眼睛却亮的惊人,似有火焰在其中狂放燃烧,又似野兽觅得猎物双目冒光。
第一眼,游岚就不喜欢这孩子。
她冷冷睨着他,目露嫌恶之色,轻声鄙薄道:“放开。”
孩子愣住了,双手不自觉松开,惊讶地望着她。
即使很多年后,他还是会不时想起这个眼神——这个充满了嫌弃、厌恶、尴尬和傲慢的眼神,如同一支利箭般向他射来,猛然穿胸而过,从此,他的心里总是空荡荡地发痛。
“小姐姐……他们要打死我……帮帮我。”男童双目恳切神情瑟缩,却不敢再碰她,低声嗫嚅道。
“是啊姐姐,你就帮帮他把。”游音趁机摇了摇她的手,娇声哀求。
他感激地看了游音一眼。
游音低下头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后面几个孩子冲上来将她们团团围住,高声叫喝:“把这两人和那坏东西一块绑了打!”
游岚心中一叹,这下是被缠上了。
“你们想怎么样?”她毕竟比那群孩子大上不少,手中又有利器,倒也不慌。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一群人都有些犹豫。其中一个冲天辫偷向游岚身后瞄去,只见灰衣男童不耐地做了个手势,他方心下镇定,大声说道:“这坏东西偷了我们不少东西,你要帮他就给钱!给钱我们就走!”
“对!给钱给钱!”众人面露贪婪,七嘴八舌叫起来。
游音吓得惊慌的向后退,游岚握紧她的手,心里清楚她们遇上讹诈了。她并不怕这群半大崽子,却担心事情闹大被人认出无法脱身,眼下只好先给钱了事。
她从身上慢悠悠地掏出一枚碎银,故意在那些贪婪的眼睛前晃了晃。
孩子们心下狂喜,本以为这两人衣着平平没什么油水,没想到一出手就是一枚银角!
游岚讽刺一笑,突然将碎银向后远远扔了出去!
“想要?自己去抢吧!”
随后拉起游音向前狂奔而去,灰衣男童一愣,忍着疼痛紧紧跟上她们。
其他小孩们大惊失色,顾不得她们,向后蜂拥而上找银子去了。
狂奔了近百米,两人都气喘吁吁,游岚连忙给游音拍背顺气,一回头发现身后还跟着个小影子。
她恼怒,冰冷质问:“你怎么还没走?”
男童顿足,分外诚恳地说道:“你们救了我,又对这里不熟,不如去我家喝口水歇息一晚吧。”
现在已是黄昏时分,金乌西坠残阳如血。游岚早已精疲力尽身心交瘁,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你家还有什么人?”
“就我一个,我父母叔伯都死了。”
游岚长舒一口气,没人最好,态度微微缓和,“那麻烦你了。”
夕阳西下,金色余晖淡淡洒在男童稚气脸庞上,为他黝黑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金光辉,游岚一时间忽然觉得这孩子眼睛里的火焰好像更加灼热。
他眯起眼对少女咧嘴一笑:“不麻烦,小姐姐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