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大爷一辈子一个人过，住的地方是远离村子的路口。据说，那所破房子伴随他风风雨雨几十年了。
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孩子们老爱去那儿溜达，听瘸大爷讲他自己颇具传奇的故事。
一次我好奇地问：大爷，你的腿咋成这样呢？
瘸大爷口打咳声，一边抽着旱烟锅，一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很长时间，瘸大爷才说：哎，为了女人。我年轻那会儿喜欢一个女人，她是村长家的老姑娘。那时，她对我也挺好。可她爹极力反对，因为我穷，养不起娘们。
瘸大爷咳嗽了一声，接着说：我们常在夜里偷偷约会，地点是西瓜地东头。有一段时间，她爹看她紧，她一连几天没得出来。急得我团团转，吃不饱，睡不香，天天晚上去西瓜地东头坐在那儿傻等。终于在一个雨夜，她跑来了，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任雨淋。
瘸大爷说：她劝我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我说行。谁知正在这时，她爹领着一帮人，拿着棍子，打着手电筒，风风火火地追来。我们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发现了。我拉着她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终于没了劲、浑身散了架……
我问：后来呢？
瘸大爷脸色凄惨地说：她大哥冲过来就是一棍，我的腿就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她也被家人拽走了。
我愤愤不平地问：大爷，你没去告他们吗？
瘸大爷无奈地说：告啥告？那时“偷”女人是最见不得人的事，认吧！我又问：后来那个女人呢？
瘸大爷说：后来我们倒是见了几次面，每次都是默默地走过。有次，她趁着没人注意对我说让我多保重，自那以后便远嫁到了他乡。
瘸大爷接着说：那一夜，我哭了，为曾经心爱的女人，觉得自己断了条腿不值？
我又天真地问：你还喜欢过别的女人吗？
瘸大爷有点愠怒道：小孩子家，少打听这些事？
我吐了吐舌头，听瘸腿大爷讲了下面的故事……
那时兴红卫兵造反，天天闹。谁要不小心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准保有人告你的状，然后被拉去斗、批……
瘸大爷又换了一锅烟，接着说：知道挂上名的人一开始到处躲，到处藏，做贼似的。那个晚上天特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正打算睡觉，突然有人推了一下门，说请我帮个忙躲一下。我听着声音特耳熟——
我孩子性，急切地问：谁？大爷。
瘸大爷说：是村长，听说红卫兵要抓他批斗，才溜到这儿。
我紧着问：干嘛不躲在别人家？
瘸大爷说：你这傻孩子，你说谁敢收留他呀！不找倒霉？
我问；你恨他吗？
瘸大爷说：恨有什么用？我还是将他藏了起来。红卫兵搜了整个村，闹腾了一个晚上也没找到，从我门前经过，只是冲我点了点头就散了。
我问：再往后呢？
瘸大爷说：村长白天在我那儿睡觉，瞅风声松了点，才敢晚上回家。那几个月，村里什么事也没人管，乱七八糟的。
我时不时地还管他几顿饭。他有一回对我说对不住我。我苦笑了一声。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倒也相安无事。后来才弄清，有人“冤枉”他，村长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做人了。
他还是他的村长，盛气凌人的样子，一点不逊当年。
我问：见你的面呢？
瘸大爷显得很不自然，过了好半天，才说：你们年轻人喜欢唱的一首歌叫“涛声依旧”，是那么回事！
我笑了，笑瘸大爷有点摩登的味道。
瘸大爷说：村长碰见我时，依旧“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样子，说是我害了他的闺女，让她嫁了一个大傻蛋！谁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到那时我也没见过女人的面。
瘸大爷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没办法，偷了人家的闺女，骂名千载啊！瘸大爷沉默了良久。
……
我喜欢听瘸大爷的故事，他的故事美丽又动人。临走时，瘸大爷恋恋不舍地问：娃仔，常来这儿看我，一个人挺没劲的。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看瘸大爷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解地问：有事吗？大爷。
瘸大爷说：你们有文化的人替我想一想，我这老头子到死能不能洗脱偷女人的罪名？
我没有出声，泪水却潸然滚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