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风拂过面颊,耳畔隐隐有佛音吟诵,心中宁静极了,仿佛一切的苦恼困顿都已不复存在。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薛太太在身边唤她,亦霜这才如梦初醒。
“傻孩子,怎么都魔怔了,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亦霜愕然起身,一抬眼却看见身畔有个老和尚正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
“这位女施主并不是魔怔,她是在参悟佛理,看来悟性极高,是与佛有缘之人……”老和尚袅袅开口,似是在点悟她。
薛太太怕亦霜因为老和尚的话越发想偏了,忙领着她给老和尚行了一礼,客气道:“小孩子家懂什么佛性,叫大师见笑了。”
老和尚笑而不语。
回去的路上,亦霜搀着薛太太,薛太太问她:“天天在家陪我,是不是闷得慌?”
亦霜马上趁机说:“妈,听说县城里的小学正招聘小学教员呢。我想,去试试。”
薛太太不忍扫了女儿的兴致,犹豫着说:“好是好,但你也做不了多长时间,成亲以后还不是得跟了琰儿去,平白的耽误了人家学生的学业。”
亦霜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忽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赞成亦霜!”
“李叔!您回来啦?!”亦霜惊喜地转身迎了过去。李誉对她的照顾和陪伴远比她的父亲要多得多,在她心目中他俨然就是宠溺女儿的慈父。
李誉满面风尘之色,但对着亦霜,脸上总挂着一贯乐呵呵慈爱的笑,“呵呵,大小姐,可算见着你了!我和夫人都快急死了,琰儿也是三天两头的就发电报过来问。”
亦霜左边掺了母亲,右边掺了李誉,三个人和乐融融地回到家。
母亲自进去做饭,李誉也要跟进去打下手,亦霜偷偷拉住他,吞吞吐吐说:“李叔,我回来的事情,可不可以先不告诉,琰、琰哥哥啊?”
李誉一拍脑门,“怎么办,电报都发出去了。那个臭小子,是不是又惹你生气啦?放心吧,等他来了,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他。”
现在这个情形,走也走不得,留也留不得,亦霜心中没了主意。
日子过得极快,春去夏至,一晃眼在和顺已是两个多月。
由镇上保长推荐,亦霜在县城的国立小学谋到了一份临时小学教员的工作,主要给低年级的小孩子们教授音乐和保健两门课。
一、二年级统共就一个班,二十几个学生,晌午散学后,学生们还舍不得回去,叽叽喳喳地围着亦霜。
“薛老师,再给我们讲个故事吧。”
“对对,就那个西游记,三打白骨精那一章。”
“薛老师,我们还是出去再跳一会儿皮筋吧,这是我让我爹新做的。”
……
整日和孩子们在一块,亦霜也总是心情愉悦的,看看时间不早了,故意板着脸说:“你们这些小皮猴,还不快回家吃饭,仔细过会儿你们爹娘寻来了,又是一顿好揍。”
孩子们都悻悻的,一个小女孩扯了亦霜的衣角撒娇说:“好老师,就再给我们唱首歌吧,就那个外国的歌儿,什么科郊外的夜晚,可好听了,好不好嘛?”
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就一个,就一个!”
“好不好嘛?”
亦霜拿他们没办法,“好,就一个啊!是俄国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莫斯科啊是俄国的首府……”
说罢,拉着手风琴清唱起来。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地唱,
夜色多么好
……”
一群孩子都沉浸在那宁静、美好的歌曲氛围中。
一曲已了,亦霜笑着赶孩子们回家。
一抬头,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穿长衫的笔挺身影。那身影也不知在外面独自站了多久,穿着旧日家常的衣服,瞧着有些落寞,显出风尘仆仆之色。
李琰和以往一样,隔着窗含笑望着她。只是那笑容中有几分苦涩与不安,那眸中也少了往日的磊落与清明,反而多了许多复杂难言的东西。
她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时光流转,他们仍是在往日的滇南,他从部队归来,急匆匆赶过来接她放学。
被绑票落难的那些日子,她天天盼着和他重逢,盼着能回到以前平安喜乐的日子,万没想到安定下之后会是现在这样一番光景。
他和她,早已物是人非。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深深地凝望着她,仿佛望进了她的心里,目光中有懊悔、怜惜,更有期盼和牵挂。
但她却看不懂他,他何时已变得那样晦暗难明了。他们终究还是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了。
脚下如有千斤重,可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她一步一步挪到了他面前,每一步都好像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时光此刻好似停滞不前。
“琰,琰哥哥。”亦霜不自然地唤他,曾经时时便能脱口而出的称呼,此时却如此陌生而拗口。
李琰听她唤得这样生涩勉强,心中一酸,心底里最柔软的那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生生被满脑子的谋划和不甘压了下去。
最终只是缓缓接过她手中的课本,替她拿着,温和地说:“我们回去吧。”
那动作和语气就像是寻常时候,他每次去接她时那般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曾改变过什么。
她却下意识地往回缩手,低了头说:“不用了,不沉。”
他心里越发难过,她待他再也不似从前那样亲厚。
外面下起了蒙蒙细雨,他的车子在路边等着,见他们出来,副官忙下车替他们拉开车门。
有一段路车子开不进去,他们只好下车步行。他比她稍慢半步,替她撑着伞。
细雨迷茫中,远处的风景看不大真切,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影影绰绰的。
深绿、嫩绿、草绿、灿黄、青黛、浅灰……周围的颜色仿佛都在雨中晕开了似的,更让人有种水墨画写意的意境。美是美,但却是凉薄的凄美。
那些细如牛毛的雨丝“沙沙”打在伞上,有些细微的嘈杂,再加上浑身湿湿的粘意,让人越发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交谈,只是安静地走着,仿佛脚下的路是最最紧要的一桩事。他始终保持着那个举伞的端正姿势,用伞的绝大部分面积罩住了她,好像永不知疲倦的木雕泥塑。
她的身上几乎没有被雨水沾湿,只是鞋上、裤脚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泥渍。而他的大半边身子都****了,透心的凉意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段乡间小路好像格外的漫长,永远也到不了头似的。他一时觉得气氛凝滞得难受,略微清了清嗓子,很想打破僵局。
可看她低着头,只如无知无觉般全神贯注在那走路上,只如那是现在顶顶重要的一件事,需得心无旁贷地去做。
他倒又不忍心去惊扰,或是在担心自己突然出声会惊吓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