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钧到滇南已有两日,他此次是微服秘密前来,连专列都没有坐,随行人员也只带了贴身的两个侍从。
因着金陵政府专员滞留,所以还未曾和滇南省府主席云虎正式谈过,只是才来那日晚上,云虎携机要人员来看望过,对他此行的衣食住行安排得极为妥帖和细心,警卫事宜也特意指派自己的贴身警卫队,着便装执行。
这日吩咐了自己的侄子和侄女,云磊、云霞也是叶少钧在德国留学时的同学和旧识,陪同游览些滇南名胜古迹、风土人情,叶少钧因着心中有事,不太提得起兴致。
中午在城中有名的翠云楼用过饭后,又游览了翠湖和莲华池两处,因着下午天气突然骤变,只得匆匆结束行程,提前坐车转回西山别院下榻之处。
车内云磊坐了司机侧坐,叶少钧和云霞坐了后座,怕惹眼只安排了一辆警卫车辆紧随在后。
云磊和叶少钧是德国慕尼黑军事学校的同窗,几年未见甚是亲切,云霞从前去欧洲度假,顺道德国看望哥哥时见过少钧,当时心中就有如小鹿乱撞,只是自己年纪尚轻,不敢多作表示。
时隔几年再见,只见少钧身材挺拔,面貌俊朗,少年时的稚气已退,愈显沉稳内敛,气度不凡。又知少钧乃奉军主帅之子,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早就为之倾心,态度上也就越发地热切起来,一路上和少钧聊些欧洲风物、皇室密闻。
岂知少钧自回国之后,莺莺燕燕已是司空见惯,向来只以女人为志向之余的消遣,平日里更是腻烦这些名媛淑女。但此行目的是说服滇、桂两军暂时稳住西南两广局势,以腾出手来收拾的江淮的皖军,是以不得不勉强应酬一二。
车子正行至一下坡路段,突然喇叭声大作,司机紧急制动踩刹车,少钧等人不及防备猛地向前摔出,差点受伤。后面的警卫车辆也差点撞上前车,云霞已是吓得花容失色,司机连忙下车查看。
云磊有些慌乱的转身,向少钧解释说:“前面巷口突然转出来一个人,可能没听见司机鸣笛差点撞上,我下去看看。”
这时后面车上的侍从已经赶了上来,少钧示意他们打开车门。
下车来,见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学生摔倒在车前,书本散落了一地,手背上有擦伤,脚似乎也扭了,所幸没有真的撞伤。
司机由于差点闯下大祸正在大声责骂,云磊忙上前呵止了司机,让他退到一旁。那女学生显然是吓坏了,脸已经涨红,一双大眼睛泫而欲泣,望向别处一声不吭,身形婀娜娇弱,脸上偏又是一副愤懑的神气。
少钧觉着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不由得走上前去,轻声说道:“小姐,抱歉。”
亦霜因着是自己一时走神,横过马路时没有留意,这才差点被汽车撞上,因而一声不吭。但这个司机态度蛮横,毫无风度可言,她已是满心气忿,犹自强忍住,未及发作。
此时抬头看见,说话的是一个气度从容,相貌俊朗,又极有礼貌的年轻男子。男子把手伸向她,似是要拉她起来,眼睛极黑极亮,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亦霜别开头去,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低头看自己的裙袜都脏了,手上还有血渍。
年轻男子见她狼狈,侧头对身边的另一个男子说:“磊兄,不如腾一辆车送这位小姐回去。”云磊正待说话,亦霜忙说:“不必了。”
侍从将地上散落的书本捡起递给她,亦霜接过书本转身欲走,怎奈脚踝处剧痛,一个踉跄差点又要摔倒,年轻男子见状忙伸手扶住她,回过头去交待侍从给她雇来了一辆黄包车。
亦霜见着他如此知礼,低不可闻的说了句:“多谢。”挣开他的手,强忍着痛勉强上了黄包车,一路上暗道倒霉。
到得家门口下了车,亦霜觉得脚踝处的疼痛已经稍微缓解,一瘸一拐地走进院子。
母亲刚好从厨房出来,看见她高兴地说:“亦霜,你看是谁来了!”亦霜一抬头,就看见一身少尉军官制服的李琰,正大步从堂屋里走出来,那样熟悉又英俊的眉眼,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黑了些瘦了些,也更结实沉稳了。
亦霜心中顿时觉得一热,刚才的委屈由五分变为了十分,眼圈一下就红了。李琰见她一身狼狈的样子,忙过来搀住她,连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伤到哪里了?”
亦霜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眼泪一连串的滚下来。李琰和薛太太都慌了神,忙把她扶进屋里。到得屋子里坐下,亦霜才缓过来说道:“没事,就是刚才在路上摔了一跤。”
李琰道:“那怎么哭了,是痛得厉害吗?”亦霜摇摇头说:“好些了,是见着你太高兴了。”
薛太太笑道:“吓了我一跳,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走路还摔跤,快去换身衣服。”说完就转身去找药膏。
亦霜换了衣服出来,李琰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柔声说:“我本来是要去学校接你的,又看时间来不及,怕和你在路上错过了,就想先到家里来等你,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这样。”
亦霜撅起嘴,亦如小时候一般跟他撒娇,嗔怪地说:“都怨你,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带个信回来。”李琰看她眼中波光盈盈,一时忘情,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薛太太此时正端了面进来,两个人连忙缩了手,亦霜面上红红的,薛太太只做没看见,对李琰说:“饿了吧,先吃点面垫垫,过会等你爹来了,我给你们做什锦火锅。”李琰也有些不好意思,忙低了头吃面。
用过晚饭后,薛太太和李誉坐下来商量儿女的亲事,李琰和亦霜不便在旁听着,于是借故要出去走走。薛太太刚想说外面冷,又想着两人多日不见,肯定有许多小儿女的悄悄话要说,便没有出言阻拦。
薛太太看着两人出门后,笑着对李誉说:“看他们两个人,多般配的一对,琰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好人沉稳不说,现在又这么出息,把亦霜交给他我是一百个放心,也对得起她爹了。”
李誉叹了口气道:“本想着让他从文,或是跟我经商,哪承想他从小的志向就是从军平乱世,为此还跟我蹶过一阵子,最后我也只得由他,现在投的又是国民军,我这心里总是别扭。”
薛太太道:“琰儿是天生做军人的料,不然哪能提拔得这么快,再说这天下左不过都是那两家的,我们还能避去哪儿?上辈人的恩怨就这么算了吧,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才把孩子们都拉拔大了,也算是对得起死去的人了。”
李誉道:“这也是没奈何的事,不过是自欺欺人哄着自己心里舒服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