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还未到中午,云公馆门前的青云街上就停满了各色车辆,整条街都戒严了,必须持有云府喜柬的车辆和人等才能进入。
岗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驶进去一辆车人群中就发出“啧啧”之声,或看车牌言之凿凿地说这是谁谁家的车,他家是怎样的背景和来历,在省府和滇军任何职;或是紧盯着看车内穿着时髦的女眷们,仿佛隔着车窗就能嗅见那一种衣香鬓影、富贵荣华。
小贩们或挑着担子在人群中穿梭,或在路边摆摊不时吆喝着,有转糖人的,卖杂货的,炸洋芋饼的……热闹极了。其中有一个吆喝声尤为突兀,只听他一声高一声低地唱到:“磨剪子嘞――浆菜刀――”,他一吆喝完,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哄笑,简直比过大年还要热闹。
直到有警察厅调派的警员前来维持秩序,并带走了那个磨菜刀的小贩,这乱哄哄的场面才得以控制住。
亦霜一早就去了孔四珍家,和另外两个女同学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女傧相礼服,待到九点钟男方家准时来迎亲。
前面开路的是穿大红色礼宾服,配黄色流苏肩章的仪仗队,后面跟着七八辆清一色锃亮的黑色小轿车,车队后面又跟着若干穿马靴和制服的士兵,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排场极大。
云公馆内又是另外一番宾朋满座的富贵景象,出席的宾客全是西南各界名流政要、富商巨贾和当地士绅。院内高搭席棚,设摆茶座,四处都装饰以彩穗、彩灯和五彩缤纷的万国旗。
因云、孔两家行的是文明婚礼,新郎和新妇分别穿着白纱和西服,免除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之仪以及一应拜天地等旧俗。
待到吉时新郎和新妇站在正厅所设的礼堂正中,前设长形礼案,上铺红毡,放着一式两份的结婚证书,三个印盒,一束手花,一对花篮,礼案前铺着红色地毯,两旁陈列着各达官政要、当地士绅和亲朋好友所赠的礼品。
新人身边站男女傧相各三人并男女花童4人。由介绍人、证婚人、主婚人并男女双方家长分别讲话致词后,再分别由介绍人、证婚人、主婚人并新郎、新妇在结婚书上签名、用印,新郎和新妇对宾客三鞠躬,交换戒指,奏乐,婚礼仪式即告完成。
叶少钧今日也在礼堂之内观礼,昨夜和云虎、云琛父子作过长谈,所私下商讨之事宜大部分皆达成了共识,心情颇为轻松。原本今日欲赴沪上尚有父亲交待的一应事宜待办,但应云虎、云琛父子之邀在滇南多逗留两日,又想有些未尽之言可再细细一谈。
此时礼堂上一名女傧相尤为出众,身材高挑窈窕,正是那日差点被车撞上的女学生。只见她今日薄施脂粉,着粉色西式礼裙,更显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台下的年轻男子都不住的看她,个别的已经在打听她的来历了,简直要把新娘子的风头都盖下去。
礼成之后,宾朋和亲友都争相上去和新人合影。其中有一张是云琛、四珍和两人的同学合影,云琛硬拉了少钧站在他身侧,亦霜则站在四珍身侧。
因少钧身材修长,亦霜在女子中亦算是高佻,两人皆是十分出众,云琛看他二人不觉说了句:“叶大少和薛小姐倒是极为登对。”
少均心中不由一动,抬眼看向亦霜,亦霜偏偏也听见了这句话,也向少钧看过来,待发现少钧正在看她,忙的目光又偏向了别处。少钧只觉得有趣,又多看了她两眼,却见她似是气恼地瞪了自己一眼,转身走开了。
拍完照各宾客由司仪引领,按桌次和席位依次入席。少钧虽然年轻但身份特殊,又极得云虎看重安排他坐了首席,云琛在旁作陪,只对人介绍说是自己的同窗好友,家中在北平直隶等地办实业。新娘和女傧相等人不便入席,自去后面偏厅用餐。
云家是中西合璧的大宅院,前面是欧式的草坪花园并白色欧式洋楼。后院曲径通幽,中式花园中掩映着几栋木质楼阁。其中一栋就是新人的住所,四珍和几个女傧相用完午饭,就在新房中换衣闲谈,要待到晚宴后的舞会才需出席。
四珍换了大红色绣龙凤的旗袍,此时突然想起刚才披在白纱外的一件雪白色狐裘忘在了大厅,又恐佣人找不到就央亦霜去帮她取回来。
外院众人这时已经用完了午饭,正在前院搭建的戏棚子里听戏,唱得是滇剧《江油关》。
亦霜取了衣服站在戏棚外听了一会儿,滇剧名角儿李少兰正唱到精彩,亦霜只听得什么“弄玉吹箫引风楼…又谁知国运多阳九…粉黛英雄尽节秋…又怕儿芦花生变在后头…”,只听不大懂便又转回后院。
走在园中碎石铺就的小径上,因今天穿的是一双簇新的白色高跟皮鞋,石子路有些湿滑猛然间身子一斜,暗道不好。
少钧因不惯听滇剧,坐了一会儿便和云琛招呼了一声,一个人往后院花园逛去。转过一座假山石,只听得前面“哎呀”的一声惊呼,他左右看了看,附近并没有云家的仆佣在,只得走上前去。
见是那个姓薛的女子在石子路上歪了脚跌倒了,看着有些狼狈,不由笑道:“小姐,怎么我每次见着你都是歪了脚,我们这还真是有缘。”
亦霜见着是他,心里暗道倒霉,没好气地回道:“还真是有缘,不过是孽缘,每次倒霉都遇见你。”
少钧忙说:“这次可不是我害你的。”亦霜不由“嗤”地一笑又忍住,少钧已蹲下身来,见她的脚没什么大碍,只是一只鞋跟折断了,便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找双鞋来。”
亦霜想了一下,在这里等着始终是不便,且他也是来作客的一时半会去哪里找鞋,于是说:“多谢你,不过不必了。”
只见她蹲在地上将另外一只鞋脱下,手握着鞋尖,找了一块突出的石子使劲地砸了几下,然后用力一掰鞋跟就断了。
她将两只变为平跟的皮鞋穿上,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捡起两个鞋跟,冲着少钧嫣然一笑说:“这样不就行了,我们回见吧。”说罢转身就走了。
少钧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女子机敏聪慧、率真可爱,全不似寻常的闺阁小姐,竟似男子般洒脱随性,不由得暗暗称奇。
晚宴过后,上了年纪的宾客都纷纷告辞回去了,剩下参加跳舞会的都是些社交场上的时髦人物并青年男女。
待新人跳完开场舞后,男子们纷纷邀请自己的女伴步入舞池翩翩起舞。亦霜于跳舞并不擅长,只拿了杯淡金色的饮料站在一旁观看,因着从未喝过香槟,只觉得像汽水一样甜甜的、凉凉的。
喝完一杯又拿起一杯正要喝,突然一个人伸手过来从她手中接过酒杯递给旁边的侍应,略一弯腰伸手向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不待她反应过来,已经携了她的手步入舞池。
唱片机里正放着一首周旋的曲子,慵懒娇媚的嗓音正低低唱到:“酒不醉人,人自醉…”。
叶少钧一手携了亦霜的手,一手轻搭在她的腰间,带着她旋了两个圈,在她耳边低声说:“香槟也是会醉人的,薛小姐不介意共舞一曲吧。”
少钧舞跳得极好,带得也好,亦霜只觉着大厅里热烘烘脸有些发烫,头发晕,人也轻飘飘的,瞪了他一眼说:“介意又当怎样?”旋即又似做了恶作剧般,笑盈盈地看着他,眼中波光流转。
少钧正看得有些心神荡漾间,突然觉得脚下一痛,只听亦霜娇俏地说:“哎呀,抱歉踩了你的脚,你不会介意吧?”
少钧知她是故意的,心中暗暗好笑,更觉得她机敏可爱,与众不同。正待要调侃她几句,但此时曲子一变,已是交换了舞伴。
少钧却不知他在亦霜心中只是个纨绔子弟,游手好闲的翩翩贵公子。
这一晚邀请亦霜跳舞的人不少,亦霜不好总是拒绝一连跳了好几曲,四珍知她钢琴弹得不错,又邀她弹了一首《友谊地久天长》。
少钧看她今日神采飞扬,落落大方,巧笑言兮,机智活泼,和那日所见的楚楚可怜,神情恍惚真是判若两人。再待想邀她共舞,无奈云霞一直在旁作陪,只是不得机会,想到即将离开滇南,今后已无缘再见,心中不免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