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琰早早便来到办公室。
藏青色的笔挺制服,被寒气侵润的冷肃面容,一丝不苟向后梳起的老派发式,无疑不彰显着这位海关总长是个严谨刻板之人。
办公桌上新放了几张拜帖,无外乎那些富商巨贾拉关系请客的帖子。他一向不喜欢参加这些应酬,能推则推,但很多时候还是不得已而为之,只因总理亲自提点过他,工作能干是好的,但人情世故也是为官做人的必备修养。
随手翻了翻,没甚干系的就放到一旁,待会儿让秘书去处理。不得不去的就一一记在备忘薄上,他还是不大习惯完全依赖秘书安排日常行动。
待全部翻完那些帖子,他端起秘书刚送进来的那杯铁观音喝了一口,忽又重重顿下,重又在那些帖子里翻找起来,动作显得有些慌乱急迫。
“总长,您找什么?”秘书看得一滞,说着就要动手帮忙。
“你先出去。”他的语气在一贯冷漠疏离中更添了焦灼。
秘书不敢再多言,带了门出去。
李琰终于翻到了那张帖子,一再确认,没错那字迹是她的!就算隔了这么些年,她的字迹他又怎么会认错!
那个细雨迷蒙的黄昏,他从海关坐车回家途经大光明影院,远远便看见她的大幅海报,那下面配的的名字是华裔影星蓝岚。
一个陌生的名字,气质和容貌也有些许改变,但她还是她,化成了灰他也认得。
他平静地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静静地看着那张海报许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将他变成了一个卑劣、没有担当的的男人。
他竟不敢去找她,只远远地躲在暗处看过她几次,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前。得知她一切安好,他已是欣喜若狂,但看她游走在诸多男人之间左右逢源,他又心痛如绞。
现在这张她亲笔写的帖子就放在他面前,娟秀的字迹仿佛一个最称职敬业的秘书所书。内容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料定他能一眼认出她的字,才敢如此。
落款是:姬云鹏。这个人他认识,鼎鼎大名的金融奇才,银行家之子,沪上四公子之一。
他们两个人之间又是怎么样的关系?这十分地耐人寻味,又叫人抓心挠肝。她为什么要替姬云鹏写这张帖子?是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去。
冬日昼短夜长,忙完了一天的公务,眼见光影已经西斜。李琰吩咐秘书和司机先行下班,自己又在办公室内磨蹭了许久,直至下午七点半才自己开了车,来到以海帮菜著称的德兴馆。
七拐八绕来到包房内,桌上的一壶冰糖玫瑰花茶已经快要见底。她等了很久,正百无聊赖地拿了餐单折纸鹤,这还是他教她的。
本以为今晚在这里见到的会是那个油嘴滑舌,令人讨厌的金融奇才姬云鹏。却没想到会是她一个人在这里等他,而他以前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从来只有他等她的份。
心底有一瞬间的柔软,忽然就万分怀念起以前总是等她的那些时光。
亦霜一抬头看见李琰站在门口,冲他笑了笑,“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木澄澄地走过去坐下来,望着她发呆。直到他们点的那些菜全上齐了,酒菜的香味在房间袅袅飘散开,人间的烟火气刺激着味蕾和肚肠,他才感觉真实起来。
“亦霜。”他喃喃开口,“我没想过还能再见你。”
她给他乘了一碗米饭,“我也没想到,想必你已经猜出来了,我有求于你。”
他沉沉叹了口气,自嘲道:“除了这个,我还真想不出其他理由,说吧我能帮上你什么?”
“我要你帮我查沪上所有可能存放大量炸药的仓库,很可能就是通过海关渠道进来的。”她也不拐弯抹角,这样机密的事情竟说得这样直白,显是十分掷定他不会出卖她。
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始终沉默不语。
她也不催他,自顾自地吃了一会儿,“这里的虾子大乌参做得十分地道,软烂适中,好吃极了。”
他终是下了决心,开口说:“三天之内给你结果,不过我有条件。”
她似是知道他肯定会答应,边吃边说:“两天内我要结果,条件随你开。”
他点了支烟,“好,亦霜不论你是哪方面的人,我劝你不要再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到时候很可能连我也保不了你……”
她不领情,放了筷子打断他,“你的条件?”
“我心里想什么你应该知道,事成之后我要你跟我!”李琰淡淡道。
亦霜微微一笑,神色更显疏离淡漠,“那是不可能的!你的妻子和家庭也不会允许。”
她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张泛黄的老式信笺纸,拍在他面前,“这是我小时候用过的偏方,在我妈遗物里找到的。”
李琰拿起来看,果然是一张治疗小儿百日咳的偏方,他的心脏部位猛地抽痛起来。
她用冷漠无情的声音继续说:“我陪你一夜,再加上这张方子总成了吧?!”
他被她堵得难受,只想站起来大吼,他开这个条件并不是为了占有她,而是为了保护她,将她纳于自己的羽翼之下,远离那些不可知的危险,从此妥善收藏。
为什么她要这样的误会他?!一次次将他的真心和尊严撕碎、践踏!
从她的眼中他可以看出,她早就不爱他了,甚至连一丁点往日的情分都不剩。或许早在他另娶她人之前,她就已经爱上了那个人。
那么,真正的背叛者应该是她!所以,他再也不欠她什么,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他想得到她也是无可厚非的!他就是她想的那样卑鄙!
他这么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地想着,心脏部位却痛得厉害,伤害她更多的还是折磨自己,不得不扯开衣领,大口呼吸。
片刻,李琰抓了那张偏方在手,只冷冷说:“好,过几天我派人去接你。”
看着他默然离去的背影,她忽然就伏在桌上嘤嘤地哭了。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再次抬起脸来,正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哭够了就回家吧,饭店该打烊了。”姬云鹏默默陪了她许久。
她抹着泪眼,问:“你是来看笑话的吗?”
他摇摇头,“你这个样子难看死了,快走吧东瀛领事馆那边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