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得一边,赵寻就溜下了树,拔足而行,在七高八低的山中乱走,不一会儿太阳便升了起来,金辉万丈,洒入林中。赵寻腹中饥肠辘辘,只想寻点野果山菌充饥,他也不知所处何地,见缝插针般疾走,又走一会儿,但见所行之处,巨树参天,笔立挺拔,合群扎根,地上杂草繁茂,丛莽苍苍,哪里见得着吃的,仓促之中,继续前行,那树林越发浓密,树干也更加高大起来,头顶阳光稀疏,艰难的透进一丝金线。他忽然发觉,自己竟走入了深山老林中,常听大人说起:“大山幽谷,多生虫蛇,万万去不得。”不禁一阵发毛,立即掉头。
才行不一会儿,忽听得身后有“沙沙”之声传来,驻足倾听,那声音又自消失,猜是自己心惧之下生出错觉,暗骂自己如此胆小没用,迈步前行,才走得几步,那声音重又响起,他回头往身后一看,绿蔓油油,长草萋萋,哪有什么动静,“哈哈”一笑,想是脚步踏叶之声,自己却疑神疑鬼,不再顾虑,急急走开,走着走着,那“沙沙”之声越大,其中又掺杂着一点“咝咝”之音,声源甚近,仿佛就在耳后响起,赵寻一惊,猛然回头,直吓得大气不敢出,原来在他身后十步处,正伏着一条近二丈长的绿蟒,有手臂粗细,对他吐着红信,晃着锥形脑袋,一对黑曜石般的小眼盯着他,因周身鲜绿,与周围环境相称,不易给人发觉。
赵寻寒毛直竖,动也不敢动,心想:“这可糟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希望这大蛇早已吃过东西,放过自己!”暗中祷祝:“大蛇啊大蛇,我也是无意间闯进你的地盘,若能放得我出去,往后必终生不再复入!”
他与绿蟒互相对视,都不行动,赵寻见那绿蟒蟠在地上,五六寸长的信子火一般吐出,毫无离开的迹象,暗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轻轻倒退,谁知他才退得一步,那蛇忽然警觉起来,一颗锥头压低,朝着赵寻缓缓蠕动,赵寻连退数步,那蛇忽而把腰一弯,成了弓形,蓄足了力,“嗖”的一下张开巨口往赵寻弹去,整个身躯都飞了起来。
赵寻一惊,脚下不稳,朝后便倒,他这一倒反而避开了那蛇的致命攻击,那绿蟒扑了个空,数十斤重的身子压了下来,眼见就要给砸个正着,赵寻当机立断,双手举起在空中掐住了那蛇的七寸,死死箍住,那绿蟒登时发力,想挣脱出去,赵寻不敢松懈,十指一紧,绿蟒吃痛,张口虚咬一阵,却伤他不得,愤怒非常,忽然蛇尾一摆,朝赵寻腰部卷来,将他绕了数匝,打绳结一般缠紧,赵寻只觉上身好似给捆绑起来,勒的直透不过气,他连忙翻身坐起,浑身紧绷燥热,手上力道也弱了几分,那蛇信子就在眼前晃悠,差个寸余就要舔到鼻尖,赵寻想空出一只手去拽蛇尾,却又不敢,只觉胸闷非常,呼吸已困难之极,心想:“难道我要毙命与此?做了这大蛇口中美味?”他不甘心,与绿蟒扭动搏斗,拼尽全力。
忽然屁股底下像是坐到了什么尖锐之物,他费劲挪开一看,原来是块尺许长的尖石,菱角又长又细,形似匕首,赵寻心念一转,憋足了气,转身把蛇头摁在地上,用一只膝盖顶住,空出右手拾起地上尖石,朝蛇头砸去。
那蛇被重重砸了一下,蛇身却绞得越紧,蛇首不住的想缩回去,也是赵寻像他父亲,颇有一些蛮力,到了此刻仍然压制着绿蟒,不至于给挣脱开去,他死命摁住绿蟒七寸地,举起石头以锋利部位朝它眼睛扎去,那蛇想是疼痛之极,蛇身终于松了一圈,赵寻一得放松,手上加力,一下下朝蛇首凿去,每凿一下,那蛇身便松了一圈,他便凿边骂道:“你这绿皮畜生,刚刚让你机会走你偏不走,非要来送死,以为爷爷好欺负,这就让你看看爷爷手段!”
一连十来下,那蛇头已给他打的扁平稀烂,血口歪曲,长牙脱落,缠着他腰部的蛇身也软趴趴解了去,赵寻松了口气,浑身乏力,在地上躺了好一会,才又站起。
此刻饥累交加,他看了一眼地上死蛇,知这绿蟒颜色虽艳,却是无毒,于是用尖石划开蛇皮,露出粉嫩的蛇肉,纠结了一会儿,张口便咬,入嘴一股土腥味,吃了几口,难以下咽,但他实在饿的厉害,已是饥不择食,又知前途险恶,这寒碜的食物显得珍贵非常,耐着性子又咬下几块肉,不敢咀嚼,都是直接吞下。终于消了饥饿之感后,赵寻把那尖石往怀中一塞,起身赶路。
一路相安无事,到了夜间,他就寻一颗大树爬上去休息,白日的疲劳,让他很快睡去,第二天直到旭日升起,日光照的他脸颊发烫,才悠然醒转,他不敢多停,继续赶路,但这山岭似乎绵延无边,一眼看不到尽头,走走停停,一连两日,滴水未进,深山大林蚊蚋甚多,把他叮的满身红点,一身粗布衣也被荆棘倒刺挂破了好几个口子,鞋子早就张了嘴,路面又崎岖难走,委实是种煎熬!
直到第三日,才遇着一些灌木丛,上面结满了红果,赵寻扯下一大把,直往嘴里送,酸甜可口,精神也为之一爽。吃了大半会儿,休息一阵,他把那红果连枝折断,采了一些来,找了根藤条捆成一摞,负在背上,重新上路。
夕阳没入山头,天色渐渐暗下,那些夜行的生灵也在暗处各自啼啸,一声高过一声,在山谷上盘旋。此时赵寻已找不到可以容身的大树杈,周身都是细而高的乔木,好在这树林已没有之前紧密,他找了一处空旷地,拾来些枝叶垫了就睡。
这样过了四五日,所带的红果早已吃完,赵寻憔悴不堪,原先那强烈的求生欲望也已荡然无存,拖着一副虚弱的身躯在荒山游走,像孤魂一样。
这一日,他感到双腿逐渐麻木无力,原本壮实的身子也清瘦了许多。再也走不动,躺了下来,仰天长叹,已动了放弃的念头:“罢了罢了,这都是天意,天要亡我赵寻,我也无法违抗。早知如此,当初不如随了母亲,给那妖怪咬死,黄泉路上还能给娘做个伴。”
一想到惨死的父母,和这几日非人的遭遇,心中一酸,忍不住便要哭出声来,但他已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徒有眼泪夺眶而出,悲伤不已。他闭上了眼,只想着以死解脱,这般释然以后,又胡思乱想起来:“世间人人都会死,不知死是什么滋味?酸的甜的辣的?一定是又涩又苦,不然怎会人人怕死,我这就要死了,嘴唇只是有点干涩,却尝不到苦味,看来这死也并不是苦的,只是感到有点累罢了。”
赵寻这样想着,困意慢慢袭来,他又想:“这回睡着了,应该醒不来了吧?也好,也好……”
刚要睡去,忽闻不远处传来清泉流淌之声,“原来人快要死的时候,能听到水流之音。”赵寻暗自苦笑,以为濒死之时出现的幻听。
但那声音却持续不断,叮咚悦耳,赵寻睁开眼,听得真真切切,暗道:“我将死之人,终究还是没死,既然没死,那水流自然也假不了!”狂喜之下,不知哪生出一股力气,撑地爬起循声而去,走没多远,穿过几排竹林,一条河流跳入眼帘,河水潺潺,蜿蜒而过,清澈见底,波光粼粼,赵寻忙趴到岸边,以手连连掬水,喝了个饱,他从入山以来,就没像模像样的喝上一口水,这甘泉入口清凉,立时解渴,浑身乏意已去了许多,他又洗了一把脸,神志顿时清爽,这番绝境逢生,胸中也为之一荡,暗暗心喜:“看来阎王爷还无意收了我这落魄鬼,说不得,只好暂留一条烂命,来日再行交还。”
又想:“河水都是自高往低,我只须顺着河走,就能出的这山。”赵寻更不停留,沿着河边往下游走去。
这河水越流越是湍急,赵寻一直走到午后时分,眼前河流突然凭空断层,生出个瀑布来,那瀑布高有七八丈,河水飞流直泻,轰鸣而下,跌落到凸出的峭壁上,变出无数白花翻跃,霎时间又融入下流不见。
赵寻见自己这边竟是光秃秃的岩壁,一个落脚点就没有,根本无法下去,而河对面则有个小坡通达瀑底。他挽起裤腿,打算渡河而过,再从对面小坡下去。脚一落水,直没膝盖,他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去,到河中央时,水深已达腰间,水势也越大,他摇摇欲倒,脚背连忙往泥沙里一拱,借力稳住,又缓缓走去,将到岸边时,上流突然飘来一棵朽木,借着水力往赵寻撞去。
赵寻此刻注意力都集中在水底和对面,无暇顾及其它,忽觉手臂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身体本已瘦弱不少,下盘无力,给那浮木一撞,立足不稳,“啊”一声便倒,脚下一空,整个浸入水里,不停扑腾。
赵寻离瀑布本就不远,加上激流似箭,转瞬间就给他冲到断口处,他心中一惊,还未来得及思虑,突然身子一悬,整个坠了下去。
只听“砰通”一声巨响,赵寻如鱼鹰落水,直钻到底,他只觉得身子一沉,瞬间口鼻都灌满了水,下肢和背部给水拍的巨痛,脑袋一阵迷糊。缓冲之劲过后,赵寻慢慢浮上水面,双手乱抓,以为要就此葬身河底,却摸到了撞他的那根朽木,下意识一把抱住,此时上下身骨如同给拆解了一般松散,只有双手尚能用力,赵寻呛了几口水,咳嗽声中,抱着那木头随波逐流而去。
也不知飘了多久,赵寻只觉得天昏沉沉的,怀中的木头如救命稻草一般,他绝不敢放开,但数日来连番遭遇波折困难,他早已虚弱不堪,脑中嗡嗡作响,已听不到其他声音,他感到疲倦之极,只想放任一切不管不顾,好好睡上一会儿,这么想着,再也支撑不住,两手一松,眼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