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北洋》主要是说清末民初一个军事政治集团的兴衰和它掌握政权的历史。这个军事政治集团在政治舞台上的全部活动年代是辛亥革命前十六年,辛亥革命后十六年,一共三十二年,即自一八九五到一九二八年。这是一段比较混乱,难以理清的历史,而民众又都知道些零零散散的故事,所以很有必要普及这一段历史的真实内容,做一正说。于是我们随着历史车轮的转动,从这三十二年中选择小站练兵、辛亥革命前后的政治社会变化,洪宪帝制、张勋复辟、军阀混战、故宫与逊帝以及某些重要人物的踪迹等等五光十色的题目,把这三十二年的历史大致勾串起来。在内容的表述上,力求以翔实可靠的史料来接近历史的真实,屏绝一切“戏说”的成分,即使写进某些耳熟能详的传闻,也都在行文中加以标明。希望能做成学术性与可读性结合得较好的一本读物。
我们还随文插入三十余幅历史图片,一是继承我国左图右史的文化传统;二是让读者得到图文并茂的感性效果,从看图读文中来熟悉这段史事。我们是在初次探索普及历史知识的途径,无论是在取材和文字上,都存在不足,真诚地希望读者给予批评指正。
(二八年元旦写于南开大学邃谷,时年八十六岁)
6、《皓首学术随笔——来新夏卷》序言
上世纪九十年代,有较多的文史知识分子写了大量的随笔,并很快结集出版。一时飚然兴起于文坛,成一景观。出版社亦纷纷组织套书应市,并给戴上一顶大体类似的帽子。名曰《当代中国学者随笔》、《当代学者文史丛谈》、《历史学家随笔丛书》、《现代中华学人笔记丛书》、《京华学者随笔》等等。所收各篇,门类繁多。有掉书袋的,有即景生情的,有徘徊山水的,有针砭世俗的,有月旦人物的……可以说内容混杂,无中心主旨。因此,也引起一些批评。有一篇题为《关于学术随笔的随笔》,批评这类由学者写的随笔说:“既无学术,又不像真正的随笔;既无逻辑,也无灵性;既不严谨,也不潇洒……既不能给我以诗意的痛快淋漓,又不能给我以学术的严谨缜密。”这里似有一点误会,那就是把“学者随笔”与“学术随笔”混同了。其实二者是有严格界定的。“学者随笔”以身份定,而“学术随笔”则以内容定。“学者随笔”应当允许学者谈天说地、说古道今、追踪山水、评说人物世情等等,信笔写来,自成文章。“学术随笔”则应有以谈论学术有关之作为中心。如个人对某一问题的一得之见,友朋之间的学术交流点滴,掌故往事的订正纠谬,学者学行逸闻以及读书札记等等,均以有无学术内涵为指归。如果把前文改题为《关于学者随笔的随笔》倒是值得重视的一篇针砭时弊的佳作,足以引起我们这些拥有学者身份而正在学写随笔者的思考。对于“学术随笔”,我仅读到过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世纪中国学术文化随笔大系》,这套书的确是叙事谨严有据,文笔条畅清新,给人以大量的知识,开拓思路。让一些文史知识分子从呆板的纯学术旧框框中跳出来,发挥其启迪民智,传播文化的功能。因此我常想是不是能从大量的学者随笔文字中选辑一套学术随笔丛书,为随笔这一文学体裁拓宽发展道路。
时隔不久,我和中华书局的柴剑虹师弟,在闲谈他们汉学室工作计划时,偶尔涉及到编一套“学术随笔”的事。我说了我的想法,他很赞同,并提出由汉学室来落实。准备先从八十岁以上的老学者入手,组织六七位,编成一套,作为试点。不久,这一选题被列入中华书局的出版计划。我亦收到约稿信,决定加盟这套丛书。
我以是否有学术内涵为标准,从我历年所写的数百篇随笔中,认真精选,编成一册。但衡诸稿约的二十五万字要求,尚超出近十万字。于是再一次筛选,得二十五六万字。乃区为九卷,合成一书,题曰《来新夏学术随笔自选集》。卷一管窥蠡测,为对历史研究及编纂的个人认识与学术观点;卷二书山有径,述个人治学道路与体验;卷三撮其指要,为学术性着作(个人及他人)所写的序言;卷四激扬文字,为学术性书评;卷五口讲指画,为公开讲演、采访问答之有学术内涵者;卷六旧事如新,为谈论掌故,追述往事之什;卷七吹疵摘瑕,为自纠和评说论辩之作;卷八流风余韵,为仰慕先贤及怀旧思念之作;卷九镂之金石,为津门名胜古刹所撰上石之碑文。末附《我的学术自述》,略陈个人学术经历,俾读者有以知我。书既编成,复标以“学术随笔”之名,冀与“学者随笔”能分畛域。至是集是否能成“学术随笔”,则非我之所知,犹待读者之判定。
(二六年二月二十七日写于南开大学邃谷)
7、议论文化游记——《探景寻情》序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直是自古以来熔铸文人学者的两大途径。其最具典型性的便是三代以下第一作者司马迁,他从十岁开始读《左传》、《国语》、《世本》和儒家诸经典。二十岁就周游江浙、两湖、鲁豫、四川的名山大川,访求遗佚,搜集口碑。后世文人学者多奉为圭臬。有唐柳宗元以撰写游记着称于唐宋八家,所写《永州八记》刻画唐代湖南零陵秀美山水,称古今名篇。明人徐霞客跋山涉水,攀悬崖,登绝顶,考察自然与人文现象,穷一生精力,撰成举世驰名之杰作《徐霞客游记》,熠熠发光于中华文化之宝库。近之如清代,游记之作,所在多有。如清初古文名家宋荦与汪琬各有一篇同名《游姑苏台记》的游记,描绘苏州城外姑苏山上姑苏台山水情景,宋文并引入汪文写景片段,比读之下,汪文于情似略胜宋文一筹。乾隆时诗人沈德潜有《雨中游虞山记》一文,是一篇情景交融的好游记,作者始而写两过其山而未登的憾意,继而写某次雨中登临,又未能尽探幽邃,而感到心甚怏怏,终而发抒对世事的感慨说:
然天下之境涉而即得,得而辄尽者,始焉欣欣,继焉索索,欲求余味而不可得;而得之甚艰,且得半而止者,转使人有无穷之思也。噫噫!岂独寻山也哉!
晚清时期,中国处在一个历史转型期,有人开始动念走向世界。我的一位前辈单士厘女士于一九三年从日本经朝鲜、中国东北、西伯利亚至欧俄。历时八十日,写成了中国第一部女子出国游记——《癸卯旅行记》,介绍所见所闻,不仅量其风物,更对时事感到忧虑与愤懑,充分反映二十世纪初一位封建时代女性的远见卓识。一九一年,她又写出一部名为《归潜记》的游记,记其在意大利的见闻和她对中西文化交流的看法,更借犹太人在意大利的屈辱惨状,启迪国人对国事日衰的警觉,体现了游记中的文化内涵。
上世纪的八十年代,中国进入政通人和、文化繁荣的时期,文人学者渐渐摆脱自我封闭状态,不仅国内时有学术研讨,甚且越洋交流,亦非罕见。所到之地,往往将见闻形诸笔墨,于是游记之作时见报刊,而自藏于箧者尤不可胜数。从此,海内外一地之历史沿革、山川风光、民情习俗、名胜遗迹,以及民众之精神素质、文明程度等等,大都见诸文字,斯情斯景,宛在眼前,几于目不暇给。文化内涵更见深厚,中西文化之沟通,日益畅达。
不论古今,凡出于文人学者之手的这些游记,不仅使人广其见闻,更重要的还能以作者对人文意识的诠释,起到了发挥人们追索知识和开拓思路的效能。也引发我对这些文化游记的关爱和思考。
能亲临海内外胜地,并写出文化游记的人,终究是少数,更多的人虽有此要求与愿望,但一则限于精力,二则限于财力,三则限于时间,无法实现自己的向往,于是只好通过图像和文字来满足自己的文化需求。我曾把这种文化享受称之为“卧游”。所谓“卧游”,并非实指,而是借指一种消闲模式,偎在被窝里,仰摊在老板椅上,斜靠着羊皮沙发的扶手,歪躺在被垛上……都属于“卧游”的范畴;但许多文化游记,多散刊在各处,搜寻困难。因此我曾设想如能选辑出于文人学者之手,具有文化内涵的游记于一编,提供给那些或年高体衰,或公私繁忙,或阮囊羞涩者作“卧游”之需,岂不甚好?
几年前,我和忘年挚友韩小蕙女士曾编过一套《当代文化游记》,含域内域外各一册,为多人一集,颇得同好赞许,惟所收篇什较少,时思增益扩编。去年冬日,岳麓书社曾主陶社长告知,该社拟组编一套文人学者走天下的游记性丛书,内容不只描写自然景物,还应有人文内涵,并打破学者作家界限,初编约五人,各成专集。我被邀加盟,甚感愉悦。乃收集拙文数十篇,成一小集。各篇插入相应图片,庶看图读文,益增情趣。既记录平生游踪,又可备卧游者浏览,岂不善哉!
(原载《中华读书报》,二八年三月五日)
8、闲身自有闲消处——《说长道短》序
一九九三年三月,我七十岁,已是教授离退休年龄的最高限。我无怨无悔地办了离退休手续,准备优游林下,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偶尔在整理旧物时,发现有我用墨笔写的唐朝僧人释齐己的《遣怀》诗,我的书法素不甚佳,但尚称端正,一面自我欣赏,一面从头到尾地读了如下内容的全诗:
流水不回休叹息,白云无迹莫追寻。
闲身自有闲消处,黄叶清风蝉一林。
诗是最容易被人以意逆志的,也不知是感悟呢,还是一种精神的合拍?这首诗莫不是在警示我应如何对待自己的离休生活?这首诗非常直白地告诉我:对过去的一切要无怨无悔,对未来的期待也要无欲无求,空下的身子自会有打发日子的去处,最好像蝉那样,不再噪鸣,隐入林中,静观黄叶的飘落,面迎徐来的清风,甘于享受寂寞。我特别欣赏诗中“闲身自有闲消处”那句,我不正是闲身吗?那就要找寻闲消处。蝉在黄叶清风中,抱树入眠,蓄积力量,等待来年的炎炎夏日,蜕变而出,再求一逞。我则志在淡泊,身无长技,数十年来只会抱书夜读,码字爬格子。既想变变原有的面目,又想轻松潇洒一点。于是乃就观书所悟,贡其点滴,冀有益于后来;窥世所见,析其心态,求免蜡炬春蚕之厄;知人论世,不媚世随俗,但求解古人故旧之沉郁。遂运以秃笔残墨,随意兴之所至,笔而书之,自诩为“衰年变法”,实则依然难忘红尘,为蝉所嗤笑!不数年而积稿盈尺,新知旧雨多敦促成书,于是粗加甄选,于一九九七年出版第一本随笔集《冷眼热心》,自是年必成一册,续成《路与书》、《依然集》、《枫林唱晚》、《一苇争流》诸集,得友朋多方鼓励,不期然而然地跻身于学者随笔之列,得再求一逞之乐。
二三年以还,年逾八旬,专一从事随笔写作已达十年,集成字数殆达二百万字,随意散置,家人时以分门别类,再成随笔选集为请,我颇善其言,乃选存少量旧作,益以新稿,于二四年分别编成数集,已出版者有以问学为主的《学不厌集》,以评骘人物为主的《只眼看人》,以读书为主的《邃谷书缘》等,向读者贡献所得。
闲身自有闲消处,十多年过去,隐身于随笔行中,也算一份闲消处。二八年,时值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百年期盼之奥运在京举办,万象更新,举国欢腾。林下野叟,无以为贺,适呼和浩特张阿泉老弟函邀加盟《书阅读文库》,乃集未结集之篇什付之,分为两卷,上为《阅世篇》,记人间百态,目之所及,略寓针砭。卷下为《读书篇》,为各方嘱托校读文稿,形诸序跋,稍贡一得。谓之说长道短,当括全书总要。暑日昼长,若手此一册,或能以之祛暑遣闷,聊尽华夏老民之贺意,不禁拊掌微笑。孰意望九之年,犹得为尘世一展身手,为奥运擂鼓喝彩,不亦一大乐事乎?设天假以年,更当奋蹄出枥,再成一集、二集……决不萌“挂笔”之念。念兹在兹,幸知我者鉴察,知林下犹有一蝉也。
(二八年奥运前夕写于南开大学邃谷)
9、《邃谷师友》序
我行年八十五岁。回忆这一辈子,不论立身进业,还是服务社会;不论顺风行船,还是坎坷起伏,无不仰赖于师友之教诲、激励、关注与支持。今年臻耄耋,老成半多凋谢,学侣亦存世几。缅怀往迹,时思鸿爪之留。频年积有抒写师友情谊之作,而诸友亦时有鼓励评骘之篇,贮之箧中,偶或展读,颇动情思。近应远东出版社之约,乃出所藏有关师友之作以及一己之管见,益之以媒介之访谈与友朋赠书题录,成书一册,题曰《我和我的师友们》。书凡五卷,并附录一卷,略言其指归如次:
卷一为怀念追思已故师友之篇什,所言多记授业、教诲之情,阐扬恩师学术之大略。至于诸友则多述数十年交游之契洽与往还之情状。缅怀往事,不禁涕泗随之。
卷二为涉及在世诸友之文字,或信函往来,商榷学术,或形诸文字,发抒友声。声应气求,皆见性情。
卷三为对文史诸端之一孔之见,自抒拙见,呈教于世。是耶?非耶?尚待高明指正。
卷四为访谈录,近年媒体多有访谈,虽文中有访者提问之语,但主要为我答问之词,或言人生感悟,或评书论文,或自陈风雨平生,皆即兴问答,无文字修饰,亦以见我人生之一面。
卷五为友朋赠书录。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还,社会氛围,日趋开放,学人多有撰述,彼此为谋切磋砥砺,每成一书,大都相互交换、庋藏。我则每得赠书,辄书数百字题录,储之于箧。今自其中随手钞取二十余种,或有助于忆往。至箧中所余,当俟机再成续篇。
卷末附录一卷,为友人对我平生立身行事及学业进修之激励与评说。或言一生之遭遇,或论事业之进展,或评学术之得失,皆为直谅多闻之谠言,借以示人知我一生之大略。
全书编成,通览一过,恍见一生之往事及人间之真情。乃喜为之序,以申缘由,苟有未当,尚祈贤达指正。
(二七年五月下旬写于南开大学邃谷)
10、《80后》序
上世纪四十年代,我刚从大学毕业,意气风发,偶尔有感,写点随笔。五十年代以后,因随笔易有歧义,怕被人曲解而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搁笔不写。八十年代,随着时代发展,思想解放,不再有各种顾忌,于是重整笔墨,开始在报刊发表一些随笔文字,一写就是二十多年,积稿数百篇,我的学生戏称我是“衰年变法”。转眼我已是八十衰翁,但仍没有挂笔之意,并时以春蚕丝尽来鼓励自己,大约又写了百多篇随笔,似乎了无老态。有人好心劝我,您不缺什么,多一篇少一篇,无关紧要,还是安享晚年,找点乐子吧!我答以小车不倒自管推,爬格子就是我的乐趣。我还想再选编一本随笔集呢!
不久以前,我在一次评稿会上遇到小友祝勇,他代表北方文艺出版社,很诚恳地一再向我约稿,希望我选编一本随笔集,要求我三分之一写自己,三分之一写他人,三分之一写与书有关的书话。我根据这一框架,从我八十初度以来五年内所写的文章中选辑了一批,大致可成一集。编集以后就需要命名,想了很多书名,有一些还颇为俏丽,但总感到不甚贴切。在一次整理文稿过程中,忽然想到既然都是八十以后所写,那不如实事求是,迳名曰《八十以后》。又颇想追求时尚,就借用时下年轻人计算出生年代的方法,改题书名为《80后》。
我为了文章主题明确,便于读者解读,遂将《80后》所收的几十篇随笔,类分为五卷。卷一为《烟雨平生》,是借用唐杜牧“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寓意,命名我的口述历史简编;卷二是《月旦人物》,是援引三国时许劭月旦人物的故事来对古人及已故师友略作评说;卷三为《古今藏书》,从藏书楼谈到图书馆;卷四是《序评书话》,有自序,有他序和评论。我认为序评都应属于书话一类;卷五《怀旧忆往》是我对以往生活中的某些片断琐事的忆旧之作。
《80后》编成以后,我又通读一遍,感到尚能符合原定框架,有几篇略作文字修改,但不失原意。我热切地希望,这本小集将使我的读者,无论识与不识,都能借此对我八十以后的生活有更进一步的了解,也期待读者们给我以批评。
(二七年岁末写于南开大学邃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