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赢,肯定是我们。他说,那我们就同她打官司!她说,正如你说,要打到何年马月?现在的主动权还在我们手上,打不打,胜利都属于我们,我们何必要打呢?他说,我就看不惯这种人,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有病,还要连累别人!她说,不要急,我看他只要对我不死心,就是过得了初一,也过不了十五。他说,我是怕你受煎磨。她说,煎磨我不怕,我是不想打这种无谓官司。他说,我再也忍受不了!她问,火雄,你是怕我变心?他说,决不。她说,那就让我再斡旋几日。每天看一次,怕什么!他说,我就怕他不让你离开。她说,不会的,这种人脑袋其实是一片空白,只要有一个他心中的偶像安慰,他就像小孩般听话。我看过专门的书……他说,好咯,我明白了,我支持你。
正要告辞,凌慧打她的手机了。她说,阿慧,我是游刃。凌慧问,你现在那,我有事要找你。她说,我在火雄家,商量应付到医院看望病人的事。凌慧说,正好,我也正好为这事找你。她问,你怎么知道的?凌慧说,电话上讲不清,我去了当面说。她说,你认得路吗,在我的店铺不远。凌慧说,到了时我再打你的手机。
他俩继续谈,凌慧到了,不用打手机,真有灵性。凌慧没见过火雄父母,所以见面先让二老一惊,她怎么和游刃如此相像?互相打过招呼,又回到火雄的房间,仍然掩上门。凌慧说,自从郎魂犯病以后,没有人进货,他那个店就开始衰败了。昨晚,他妈妈杨眉对我说,她的店要关门了,问我还有多少货。我说,你表侄女知道。她表侄女说,还有二十多台,都是从游刃店买回来的。为了退货,表哥还亲手毁坏了几台……杨姨马上制止表侄女泄密。她说,这个事谁也不准外传。还对我说,这个店明天关门了,你结清账就另谋高就吧。因为结账,所以回来晚了,问你爸妈,他们说也不知道你去那里……
游刃问,你刚才不是说,是为我到医院看病人的事找我的吗,你怎知道?凌慧说,我是临走前,听杨姨表侄女说的。她说,表姨,表哥谁探?杨姨说,我请游刃。她问,为什么非请她不可?杨姨摇头说,我要知道,就好了。凌慧讲完当时所见说,当时我想,我和游刃长相相似,对一个精神病人,能分辩得出吗?只为了一种心瘾,叫我去还不是一样?我当时不敢开口,但很想替你分忧,就打电话给你……
游刃说,太多谢你了。你说过,美丽有罪,得罪了郎魂,被他死死纠缠。摆脱了一遭,又缠上了一遭。真的是躲过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无完无了,不知何日是尽头。你和我长相差不多,能不怕一切帮我,我很感谢你。但你知道,郎家是什么人?搞得好,还相安无事,搞不好,就后果难以预料。万一郎魂认出你来,说你冒充,要打你一顿,我怎对得住你?
凌慧说,我想并不怕,记得第一次与他见面,他那时还没全乱,也只能说我的眼睛不像。我这次去,若带上眼镜,他很难认得出。说着戴起茶色无边太阳镜,火雄也点头说,在外边看见,不敢马上判别真假。游刃说,我不怕一万,最怕万一。凌慧说,要不这样,你先同杨眉打个招呼,看她意见。她同意,我就为你担忧。如果是那样,为了蒙蔽他,第一天你去,带上我这副眼镜,让他有个印象……游刃说,你有这种准备,我再谢你。明天早上,杨眉说还要找我,我就对她说。
她们告别火雄,回到家里,父母已早早入睡。她们洗澡晾衣以后,也被困所累,一直睡到天亮。刚吃过早餐,杨眉的电话就来了。她问,游刃,你同意吗?游刃说,杨姨,我有事跟你说,你在那?我马上过江找你。在预约地点,她们见了面。杨眉才想起,游刃身边的凌慧。她心想,难道游刃又打新主意?怕有争执,她们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商量。
因为双方都明白对方的意思,都想等对方先开口。但自以为身居高位的杨眉,跌倒也是一座山冈,不肯先开金口。倒是为游刃创造了机会,她说,杨姨,你家郎魂病了,谁都不想。你昨晚叫我每天去探望,还给高价月薪。我很感谢,但是我实在难以脱身。凌慧是在你店里打工的,晚上回我家住。昨晚她回来,说她失业了,想找工作。我想起她与我相似,就想请她代我去看望郎魂。我记得凌慧和郎魂头次见面,几乎认她为我。后来只是因为眼睛有异,才说不是我。我想,戴上墨镜,不就看不到眼睛了吗?如果行,她就不用失业,我也不用发愁生意上的事,弄得焦头烂额……杨眉想,听她此言,是不想去实现我杨某的心意了。与其勉强,不如先将就一下……游刃见她不语,乘胜前进说,杨姨,我俩带上眼镜,连爸妈也一时难辩。说着,她和凌慧各带上眼镜叫杨眉看,杨眉真的眼花缭乱,真假莫分。游刃又趁热打铁说,等会她代我去看郎魂,郎魂肯定也分辩不出。
杨眉才说,相貌虽分辩不出;但是,声音,语气,气质……游刃想,一个受药物控制的深度病人,还能分辩出什么声音、语气、气质呵。凌慧机灵地抢先说,杨姨,所有这些,游刃都有同我商量过了,你就放心吧。杨眉仍不放心,她还在想,要是换人,人工肯定不能给七千。她忍不住说出声问,那你要多少钱人工?凌慧知道这是一锤定音的,不能说“你看”,而是要自己开口。她说,这与在店做生意不同,就要五千吧。杨眉松了口气说,就给你五千。
就这样定了,游刃告辞,凌慧就当上贵客,坐上主任夫人的四环小轿车,到脑科医院去。路上,杨眉叫凌慧摘下眼镜,有意识地看她。看她的肤肌,很幼嫩。看她的脸型,蛋形,两腮尖中带弧。嘴巴,很小,像有千言万语流不尽。眼睛里虽然只有一点火光,她自己也是。手指,细白。身材,苗条……她越看越心动,觉得凌慧少了些高傲,多了些贤慧。甚至想,为什么不早点发现了呢?
她决定,如果儿子认可,她就把她对游刃的低声下气、捏着脖子侍候的忍受一脚踢开,趁着凌慧不敢讲价,把她控制在手中。她想着,车轮飞着。因为太早,高速路上车辆不多,九点钟不到,小车已经来到脑科医院门口。她亮出探病卡,这回,保安不让小车进去,她和凌慧只得下车。她对凌慧的态度慈爱得多了,叫她带好墨镜,千万不要露出破绽。凌慧心里一直扮演游刃的角色,凭着多年的熟悉,凭着一颗代人受难的心,要以慧报德。她说,杨姨,你放心好了。听到凌慧平常的称谓,她开始心甜,并且觉得,叫杨姨太疏远,应该叫——她说不出口,她只盼着奇迹出现。她心中几乎喊出来声来说,儿子,游刃——不,凌慧来看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