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火雄和凌慧说说笑笑地并肩走了出去,她快乐得比看见郎魂和游刃走过更忘情,甚至忘了找寻游刃这时坐在什么地方,游刃这时若看见凌慧和火雄亲密而行,心情和脸色又是如何。幸好下面还有庆贺组件厂开业,还有暨大楼开售酒会,当火雄和凌慧双双敬酒时,她有意和二人打得火热后,终于找到机会,走到游刃那一酒席,借给众人回敬,与游刃打了个眼色。她笑,游刃更笑。好像说,看谁笑到最后。第二天早上,杨眉没有来,开车的司机说,游刃,杨主任说从今天起,她不能来了,说是占公家太多的时间。以后都是我来接你,还说,想请你下午也去看她儿子。
她说,杨姨不来,倒没什么,只是增加下午探望,非她来说不可。司机说,她是这样交带的。她说,你就这样回她。下午两点,杨眉不敢不来,她打了游刃的手机,说她到了新星平时等她的地方。游刃接到电话来了,杨眉说,辛苦你了,增加探望次数,是因为郎魂的精神日堪一日。可能是思念的缘故,所以临时增加下午的探望。等到以后情况好转,就改回早上一次。至于人工,这个好说。就像一家人,加到一万吧。
游刃头也不抬说,反正我是你杨姨请回来的,你说怎样就怎样吧,说完就叫司机开车。杨眉说,她不去了。路上,司机无话。游刃也不想说,反正习惯了。她知道,一般给官员开车的司机,都是聋子、哑子和瞎子。车上的人说什么、讲什么和做什么,都是听不见、讲不出、看不见的。游刃也学会了,上车,坐。下车,走。配合默契,密切。原来杨眉在车上,还偶尔说两句,如今不在,她就坐个好姿势,打瞌睡去了。
郎魂的病情,病入膏肓是没错了。打镇静剂和吃镇静药太多了吧,从眼神看,真有点痴呆了。上午的谈话,越来越无内容。只是他的头要靠在她胸脯,双手抓紧她双手。她才更加感到,他的思维越发飘忽不定了。他居然问,游刃,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她说,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反正没人在旁边,况且同精神病人说什么话也不算数的。他说,我要现在。她想起书上的话说,应当尽量满足病人的虚拟要求。于是她说,我答应。你闭上眼睛吧,开始啦。他开始全身发抖,她估计他是进入精神享受了。过了一会,他醒过来了,眼睛发光,嘴唇干燥。看来虚拟也要消耗精力和体能。
她问,快乐吗?他说,快乐。她说,你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做吧。他说,我记牢了。她拉住他的手说,郎魂,刚才我说的话,你做的事,谁问也不能说,能做到么?他无光的双眼顿放微亮说,能。她说,我要走了,你回去吧。他听话地站起来,边走边挥手说,游刃再见。她想,第二天护士没话说,他就是真的入心了。
第二天早上,她依时探望。护士说,你的病人昨晚遗精了。她喜悦与紧张地问,原因呢?答,不明。她与他谈话的时候问,你跟护士说了什么话?他说,游刃,我什么也没说。她想,精神病的书说的,原来都是有证据的。杨眉,你要害我,还是花心血观察你自己的宝贝心肝吧。看到郎魂干燥的皮肤包着突起的骨,她也有点可怜他了。
中秋过后,杨眉忍不住了,带了两包月饼,去看了儿子一趟。看到儿子高大的身躯,一下变成皮包骨的骷髅,她心痛得泪水也滴不下。按理说,精神病人吃的药都有激素,吃了会发胖,怎么反而会消瘦呢?她问医生,究竟是什么回事?医生说,除了精神分裂症状的表现,其他一切正常。问儿子,儿子笑得很开心,只是无力坚持。她问游刃,游刃说,怕是不开心吧。杨眉忽然声泪俱下地说,不开心又如何呢?回家岂不是更快……
杨眉认为是儿子吃西药多了,没有营养,就随手把带来的月饼打开,塞了一个给他。月饼又甜又香,是小时就喜欢,一直吃到大的东西。郎魂口中的未吞,又大口地吃,狼吞虎咽,十足像个饿坏了监犯。杨眉又喜又悲,就干脆让他吃个饱。四个月饼,一扫而光,喝了橙汁,连说饱死了。临走的时候,他说还要吃。明明抱着一包,还要妈妈再给。杨眉答应儿子,明天叫游刃带来,反正月饼是别人送的,年年如此。送她的,送老郎的,多得无处放。以前都是儿子吃的,今年儿子住院,想起来就带来了。儿子喜欢吃,不是心理、物质两平衡了吗?
以后就每天都叫司机带来,叫游刃转给儿子。叫游刃转,目的只有她知道,就是为了儿子死死缠住她,不让她喘息。杨眉以为,有了游刃与儿子天天见面,现在又早、午见面,儿子就没了挂心,病情就会像头次一样,慢慢好起来的,但是现在一次比一次差。她开始怀疑游刃从中捣鬼,但是看不出。她疑心生暗鬼地观察,还是看不到蛛丝马迹。她又想,是不是光见面,没亲热,适得其反呢?想问医生,又不敢问。因为这是人之常情,又是最起码的常识。对一个精神病人,能为他做的,都做到了。
她看见游刃每次与儿子见面,总是口中念念有词。就想,莫非是游刃使出什么法术,让郎魂走向冥冥……天?不,不可能!那么,医生说郎魂最近有遗精,而且频率比较高,又是什么回事?问医生,医生说,找不到原因。问游刃,游刃说,是不是最近吃月饼太多了?再反馈给医生,医生说,这么大个人,吃几个月饼,不至于会营养过剩吧?既然不是原因,儿子又爱吃,而且那么瘦,就让他继续吃。
有一件事使她百思不解,她希望出现的,始终没有出现。她费了多少周折,几乎苦形于色地暗示,但情况都没出现。她甚至派心腹侦探,看火雄和凌慧的关系,有没有什么变化。得到的答复总是:看不出。而渴望看到、听到游刃憎恨凌慧成了第三者的消息,就像秋老虎——热得纹丝不动。只有希望儿子逐日蛮缠游刃,是惟一可见的成果。不过,儿子越追,却是越瘦,并且变得精疲力竭,自动脱手似的。
她终于忍不住说,游刃,郎魂的今后,就交给你了。游刃听出弦外之音说,他有一日,我就尽一日探望的责任就是了。她却泪一把,声一把地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说我该怎办哪?游刃装得十分同情地说,杨姨,心病不同外伤内损,要慢慢来呀。她说,我再说一遍,我把郎魂交给你了,是好是坏,全靠你了。探望他,是你今生今世的大事,你要想清楚。游刃装作十分领悟地说,杨姨,你回想一下,我那一步做得不仔细?她话中有话地说,这个,要你自己才知道。总之,我儿子今后一生,都托付给你了。